次日早晨下起了雨,衝散了剛起的暑氣,昨兒夙嵐惜沒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尉遲璟念及她的傷勢,仍舊住在客棧。
雨勢逐漸猛烈,拂春起身去關窗戶,頌夏端著藥碗進來,夙嵐惜嫌燙,說晚點在喝,轉而跟兩個丫鬟聊起了京都。
「昨兒京都可有傳信過來?」
頌夏搖搖頭:「並未,不過姑娘受傷之事,陛下應當知曉了。」
夙嵐惜皺眉:「不過小事,何必叨擾陛下?」
頌夏也不太理解,只是道:「世子說,陛下特地囑咐錦衣衛,每日都需將姑娘的近況上報。」
夙嵐惜微訝:「什麼?」
拂春也湊過來說話:「姑娘也覺得奇怪,對麼?不過據說是太后特意關照,陛下才給錦衣衛下了令。」
夙嵐惜表面上認同了她的說法,很是俏皮地眨眨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還是太后關心我!」
兩個丫鬟跟著笑道:「姑娘說的是。」
夙嵐惜口中是這麼說的,腦海里卻對006道:「我總覺得蘇清宴越來越奇怪了。」
006時不時就要掉線,對一些事情都不太清楚,但就從他所知道的出發,也能推理出個一二:「本來你們的相識就是在世界意識的操控下,多了幾分宿命的感,後來的相處也不難看出來,他喜歡你。」
夙嵐惜不甚在意:「在世界意識的影響下,男主愛上女主不是很正常嗎?不然他們為什麼叫男女主,另外蘇清宴喜歡的是尉遲紫珩,跟我沒多大關係,我只是在扮演。」
類似的話夙嵐惜在不同的世界說過很多次,006從來都是附和或者默認,宿主在執行任務時總會代入各種人設,還有世界意識的介入,所以難免會有宿主會不可控的淪陷,所以一般在執行任務時,系統都會時時叮囑,以免對宿主身心健康造成影響。
但夙嵐惜從來不給系統添亂,戲裡戲外,她都分得很清楚,但有時間分得太清楚,不免就顯得人心涼薄,主神空間裡的一些傳聞也是因此而起。
但這次,破天荒的,006道:「也許他喜歡的不是尉遲紫珩呢?」
夙嵐惜納悶:「什麼意思?」
006:「字面意思,特殊任務世界就是這樣,主神空間無法給你提供劇本,也就意味著,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是自我的選擇,當然不是所有世界都如此,但這個世界,他對你好感度的上升,不僅僅源於世界意識的干擾,我這樣說,你明白嗎?蘇清宴喜歡的不是一個叫尉遲紫珩的名字,而是你這個人,和這具身體裡的靈魂。」
夙嵐惜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可以肯定,哪怕蘇清宴有這樣的覺醒傾向喜歡上的也不會是「夙嵐惜」,整個世界對她的認知也不是「夙嵐惜」,而是尉遲紫珩。
因此她只道:「我不知道你掉線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會,他認識的是尉遲紫珩,一個哪怕身世略微坎坷,也從小千寵萬愛的尉遲紫珩,她天真、單純、直率且嚮往自由,只有她會毫無戒心地與太后交好、付諸真心,只有她會因為一句戲言而與九五至尊通信,所有的一切,尉遲紫珩會,但我夙嵐惜不會。」
006難得多話:「093跟我說,那天你和他聊了很久,他建議你不妨率性而活,不要拘泥於人設,你聽進去了,所以一切的選擇是她,也是你。」
「率的是尉遲紫珩的性啊,006,我知道你想讓我也能夠設身處地地代入、甚至是融入平凡而普通的人類生活,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我盡了全力,只能到目前這個程度了。」
006知道她是誤會了什麼,反駁了一句:「不全是這個原因。」
夙嵐惜:「那是什麼原因。」
「是因為……」006差點脫口而出,最後又戛然而止,如果可以,他樂意把一切全盤托出,但……不是現在。
一場爭論到最後也沒個所以然來,夙嵐惜長久不開口說話,兩個丫鬟只當她是坐久了有些乏,遂都保持安靜,沒有出聲打擾。
直到屋外響起敲門聲,這場夙嵐惜和006的頭腦風暴也止息,頌夏去開門,來的人是尉遲璟。
還未進屋,他一眼就看到晾在一邊的藥,遂道:「阿綰不是昨兒才說要好好喝藥?」
他話中帶著笑意,還有幾分促狹。
「是藥太燙了,晾一會。」夙嵐惜回神端起藥碗,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完,然後猛塞了兩個蜜餞。
尉遲璟沒忍住笑出了聲,他身上還帶著水汽,進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靠近,而是在門邊站了一會。
就這會子的功夫,屋外又傳來了錦衣衛的敲門聲:「頭兒,京都來信,是邊關的戰報!」
傳話的錦衣衛是個新入職的,沒個輕重,直接就這麼說出來了。
尉遲璟還沒開口,夙嵐惜先好奇問道:「戰報?邊關開戰了嗎?父親怎麼樣了?」
小錦衣衛聽到夙嵐惜的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一時愣在那裡,沒了聲音。
夙嵐惜半天沒得到回應,心裡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她追問道:「說話,邊關怎麼開戰了?是不是父親出事了?」
她對這個父親的記憶不多,但血脈相連,難免擔憂。
尉遲璟也猜的差不多了,聞言只道:「說。」
外頭錦衣衛推開門進來,單膝跪在地上,道:「邊關急報,北離無故犯邊,兩日內連下三城,有細作混入軍營,侯爺受了點輕傷。」
尉遲璟的第一反應是:「那細作如何處置的?」
夙嵐惜則問道:「邊境現下如何?」
嗯……兄妹倆居然沒人第一時間關心父親。
錦衣衛不卑不亢道:「邊境無礙,侯爺收整邊軍已經迎戰,細作被就地斬殺,另陛下命人轉告同知,侯爺懷疑北離國有奸細混入,應當就在京都附近。」
尉遲璟第一時間就想到前日的此刻,但又不太對,那些細作費勁心思混入,怎麼可能就為了刺殺他妹妹。
夙嵐惜也覺得不可能:「兄長,興許不是同一波人。」
尉遲璟思索片刻,又問:「京都如何了?」
「同知放心,指揮使協同禁軍守衛,京都無事。」
說完,他又道:「陛下還問,珩姑娘何日歸京?」
這下連尉遲璟都有些驚訝:「陛下問這個作甚?」
「屬下不知。」
夙嵐惜:「……」
「我才剛出來沒幾天,不想回去,我還沒到江南去看看呢。」
蘇清宴只讓人問了一句,多的沒說,錦衣衛也就沒有多話。
夙嵐惜揮揮手讓人退下:「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寫信跟陛下說。」
尉遲璟還有事忙,這會也只是來看看妹妹,順便監督她喝藥,此時見了她熟稔的語氣,不免多問了一句:「阿綰經常與陛下通信?」
拂春頌夏已經取來筆墨,鋪好信紙,夙嵐惜一邊蘸墨一邊道:「唔,算是吧。」
「寫些什麼?」
「日常瑣事,陛下說他在宮中煩悶,身為皇帝又不能隨時出宮,便讓我隨便寫些見聞,權當解悶。」
尉遲璟:「……」
尉遲璟跟了蘇清宴十幾年,對他說得上一句了解,這位陛下別的不好,就是喜靜,不愛喧鬧,日日待在宮中也是不願出門,怎麼可能煩悶。
感覺忙的腳不沾地的這小几個月裡一些事有些脫離掌控。
現下他也顧不上什麼公事了,反正現在大雨,去不去都可,索性就坐下,細細問道:「阿綰是何日與陛下相識的?」
夙嵐惜瞅了他一眼:「兄長這話說的好笑,自然是春宴那日,太后召我與阿姐入宮。」
尉遲璟點點頭:「所以是在宴會上認識的?」
夙嵐惜筆一頓,道:「也不全是,開宴前我去御花園閒逛,不甚在桃林中迷了路……」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尉遲璟急急打斷:「所以是遇到了陛下才找到路?太后沒派宮人跟著?」
話被打斷,夙嵐惜有些不悅地蹙起眉:「不是,是在桃林中聞聽琴音,隔著湖遠遠見了一面。」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沒說上話,就見了一眼,那琴音好聽的緊,我想繞路再去問時,人已不見了。」
尉遲璟臉色難看,但還是勉強地笑了一聲:「這樣啊……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入宮陪太后,陛下偶爾會來,他與阿姐有話聊,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你後面入宮,陛下都在?」
夙嵐惜答的沒心沒肺:「在啊,下了朝都要來慈寧宮用早膳。」
說完她又小聲抱怨了一句:「有時候還要等他,我都餓了。」
尉遲璟:「……」
他現在的心情很微妙,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但每次入宮尉遲紫荷也都在,他心底還抱有一絲期待,指不定是人家青梅竹馬,阿綰只是個陪襯,他這樣安慰自己,艱難開口問道:「那阿綰覺得,陛下如何?」
夙嵐惜疑惑地抬頭看他:「你怎麼跟阿姐問一樣的話?」
尉遲璟心裡一個雪崩,完了。
「不過陛下人挺好的。」尉遲璟看到自己妹妹似乎是想起什麼,嘴角都不自覺帶上了笑,「對我也挺好的。」
尉遲璟:「……」
雪崩之後天塌地陷,仿佛世界都毀滅了。
他深吸一口氣,心存最後一點僥倖,阿綰心性單純,年歲也還小,不一定就是最壞的那個結果,只是如今問也問不出什麼,尉遲璟只好帶上和煦的微笑,道:「阿綰是要給陛下寫信麼?可否也讓兄長一觀?」
夙嵐惜大方道:「兄長儘管看便是了。」
兄妹倆雖一直在說話,但夙嵐惜的手可沒停下,此時信上已有了幾行字:
「我才出門三日,不想回去,昨日還在酒樓定了一桌荷花宴,尚未吃到,怎能離開?何況我心向江南……」
後面的內容還沒寫,尉遲璟見了倒是鬆一口氣,確實沒什麼,不過尋常信件,但日久下去,就難說了。
尉遲璟對那位陛下再了解不過,自己妹妹這單純的樣,就像是小雪兔子見了狼,讓人吃了都不一定反應過來的,遂細細囑咐道:「阿綰要與陛下通信,兄長不會攔著,只是若有何事,務必要與我說,可明白了?」
夙嵐惜乖乖點頭:「明白。」
尉遲璟想了想,又道:「若是不方便告訴兄長的,也要與你姐姐說,記住了嗎?」
「嗯嗯。」
沒有掉線的006圍觀了整場兄妹對話,再次感嘆了夙嵐惜演技的偉大,饒是見過很多變,他在麻木之餘也總是會有一點點震驚,夙嵐惜所有的神態細節都處理的相當好,無論誰見了,都只當這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武藝超群,自由隨性,天真爛漫。
這樣的剔透如玲瓏琉璃之人,怎能不讓深居皇宮的少年天子動心呢?
感嘆間,他從夙嵐惜的視角看到了那封信的所有內容:
「我才出門三日,不想回去,昨日還在酒樓定了一桌荷花宴,尚未吃到,怎能離開?何況我心向江南,怎能不去?沿途山川風景無限好,陛下自己看不了,還不容我去看看麼?屆時我定將所有美景佳肴都一一寫給陛下看。
我知陛下擔心道阻且長,可我隨兄長出行,身邊日日都有錦衣衛照顧,怎會有危險?陛下不信我能保護好自己,難道還不信錦衣衛嗎?
另懷城蜜餞不似京都,總要酸些,陛下與其催我回去,不如趁路途還短,給我送些蜜餞來。」
一封信完,夙嵐惜拿給尉遲璟看過,準備疊起時,尉遲璟問了句:「阿綰與陛下如何通信?」
夙嵐惜沒回答,將信對摺後捲起,準備起身去開窗。
尉遲璟連忙按住了人:「你要什麼?我去取。」
一旁的頌夏見過曉,大概明白自家姑娘是什麼意思,便過去將窗戶打開一些。
夙嵐惜道:「你瞧瞧窗。」
頌夏依言敲了兩下,曉便從旁邊飛了進來,落在掛衣的架子上,抖落一身水後,歪著腦袋看向夙嵐惜。
夙嵐惜解釋道:「它叫曉,就是它幫我們傳信。」
剛落雨時夙嵐惜便想把曉叫進屋內,但海東青嫌室內狹小,只肯落在窗戶旁屋檐下,叫它才會進屋待一會兒,不過半盞茶就又要飛走。
夙嵐惜將信放進它腳上掛著的信筒里,囑咐道:「等雨停、或者雨小些再送去。」
曉頗通人性,似乎聽懂了夙嵐惜的話,又似乎只是單純不想淋雨,飛出去後並未衝進雨幕,而是回到它剛剛待著的地方,等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