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雨,往事,布局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¹⁾

  三月伊始,春色濃重,朦朧煙雨間柳枝青脆,上巳節馬球會後,春雨一直下,夙嵐惜沒有機會出門,在家中閒的實在無聊。

  拂春進門時,只見自家姑娘倚在窗邊,隔著雨幕看院中海棠,口中念念有詞。

  她靠近了,聽到姑娘在念:「……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²⁾」

  拂春走近幾步,輕聲道:「姑娘,家裡來了客人,聽說是打南邊來的行商,太夫人見您無聊,便差人來問一句,是否要去見見客?」

  夙嵐惜本想拒絕,話還沒說出口,006先道:「去見見吧,來的是柏玉英。」

  「原女主?」夙嵐惜有些驚訝,雖然原書劇情偏離的點就是原女主從商,並沒有嫁給當時的秀才原男主,但劇情中也沒有這麼早就讓尉遲紫珩跟柏玉英見上面的。

  「嗯。」006解釋了一句,「你不是想離京嗎?這也是一個契機,柏玉英接手的商行跟安家也算世交,你若是想離開,可以借她的手。」

  這話倒是沒錯,自從跟093聊過之後,夙嵐惜對自我的定位就變了,尉遲紫珩是自由的鷹,而非富貴檐下的家燕,京都終究不是她久留之地。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想辦法能離開京都城,可終究年歲太小,家中長輩並不同意。

  最終也只同意四月里能隨尉遲璟一塊外出。

  尉遲璟接了聖旨,會隨當朝大學士一起,代天巡狩,監察百官。

  帶上一個夙嵐惜,也不無不可。

  雖然和預期的不一樣,但至少是能出門了,夙嵐惜蠻期待地,但想長久的出門,還得借一借柏玉英的東風。

  因此夙嵐惜點點頭,道:「好。」

  拂春傳話說的委婉,不過考慮到柏家和安家的關係,柏玉英此時來訪,不出意外的話就是衝著夙嵐惜來的。

  只是太夫人不想她為難,特地換了說法,問姑娘要不要來見客。

  拂春先一步給她掀起了帘子,頌夏提著傘站在門口,正是等她的。

  雨幕中一柄紅傘飄過,候在門邊的小廝向姑娘問好後掀起了帘子,夙嵐惜入堂時還沾著水汽,髮絲有些濕潤。

  當先迎過來的人便是尉遲紫荷,她起身拉過夙嵐惜,對著左下首那人介紹:「阿綰,這位是柏玉英柏姑娘。」

  說著又道:「柏姑娘,這便是我家小妹,紫珩,你喚她阿綰便是。」

  柏玉英笑得真切:「阿綰我見過的,兒時還一道爬過樹。」

  夙嵐惜也道:「這個姐姐我記得,父親也常提起。」她口中的父親自然不是武安侯。

  柏玉英也知道個中因果,別人家事不便多談,她只向太夫人請示道:「我與阿綰妹妹許久未見,不知可否說些體己話。」

  太夫人這會兒也明白柏玉英跟夙嵐惜關係不一般,揮揮手讓她二人自便。

  雖說是以柏玉英為主,但她來侯府,也是有長輩領著的,論親該叫一聲姑母,幾年前嫁來京都,夫君是在錦衣衛任職的,也是搭上這層緣故,柏玉英才能到侯府來。

  夙嵐惜帶著人去了偏廳,直接開門見山道:「下個月我會離京,你有沒有什麼安排?我不想待在京都。」

  柏玉英與夙嵐惜算不上熟悉,這次特地來侯府拜見,也只是得了家中長輩的意思。

  但柏玉英喜歡直率的人,因此道:「我可以幫你,但我還是想問,京都富貴溫柔鄉,你怎的只想往外跑?」

  夙嵐惜:「再好的地方,也不是我的歸宿,你從小就是大家閨秀,最後不也遵從內心而行商?既如此,你又憑什麼認為,從小見慣山河的我,會甘心待在四方天地之內?」

  柏玉英聞言輕笑:「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她之前說,二人小時候一起爬過樹是真的,但那是被迫的,被那個小了她好幾歲的阿綰妹妹忽悠上去的,彼時明月高懸,繁星漫天,她抬頭看星星,誰知竟在樹上看到了人,起先被嚇了一跳,後來再問那人幹嘛。

  那人只道:「我在摘星,這樹很高,爬上來就能碰到星星,還能在月亮上盪鞦韆。」

  小小的柏玉英信以為真,按那人指示上了樹,結果摘不到星星,也盪不了鞦韆,低頭去看,地面太遠,心頭一陣惶恐,然後就聽到了笑聲。

  那人說:「你好傻,星星那麼高,怎麼可能摘得到。」

  她哭著道:「可是星星真的好漂亮。」

  那人問:「你想要嗎?」

  她抽抽鼻子:「想。」

  那人又道:「我送你,明天,就在這裡。」

  說著讓下人搬來梯子,那人腳尖一點上了房頂,翻過另一邊去了,只留柏玉英一個人,眼淚都沒幹,抽噎著下了樹。

  第二天如約而至,那人不知從哪抓來了上百隻螢火蟲,一亮一亮地圍在身邊,好像真的把天上的星星抓了來。

  她笑得看不見眼睛,回頭卻沒找到人。

  這便是她和「阿綰妹妹」所有的回憶,不長,但刻骨銘心。

  所以,她願意幫這個忙。

  兩人交流了路線,大致定下在何處碰頭後,柏玉英沒忍住問:「你就這樣跑掉,那你兄長怎麼辦?」

  夙嵐惜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武安侯府本就是武將世家,沒出門時千百個不許,等她真走了,也不見得侯府會不計代價尋人。

  何況她並非一去不返,只是她既占了尉遲紫珩這個身份,那就應該對其負責,如果結局已然註定,那麼她希望「尉遲紫珩」能自在一點,更自在一點。

  這也是夙嵐惜自己的選擇。

  商量完後,夙嵐惜回稟之後就回了院中。

  路上春雨暫歇,朦朧水霧還沒未散盡,只是天色都亮了一個度,紅的更紅,綠的更綠,萬物都受了滋潤,晴來看花,嬌艷更甚。

  天空中有海東青飛過,在侯府上空盤旋,最後落在了夙嵐惜肩頭。

  矯健的鳥兒歪著頭看落腳的人,夙嵐惜從它腳邊取下字條,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宮中桃花盛,雨打花落,碾作塵泥,總是可惜。」

  006一開口就是老陰陽人了:「真是沒話找話。」

  夙嵐惜隨口問了一句:「有嗎?」

  006:「他說廢話,你也說廢話。」

  夙嵐惜皺眉:「006,你掉線一段時間後火藥味好重。」

  006語氣平常但不容置疑:「沒有。」

  夙嵐惜從來沒有眼力見:「你有。」

  006:「……」

  並不想跟你滾車軲轆話,謝謝。

  最後他還是問了一句:「他為什麼專門提桃花?」

  夙嵐惜想了想,道:「我在御花園見過他,就是在桃林里。」

  006:「呵。」

  夙嵐惜:「怎麼了?」

  006:「沒什麼。」

  自從不間斷掉線後,006就變得越來越奇怪,說話總是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夙嵐惜懶得理他。

  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夙嵐惜鋪了紙本來要練字,但見窗外景色上佳,索性作起了畫,用不同的濃淡繪了一幅水墨丹青。

  那隻海東青不知是怎麼訓練的,夙嵐惜沒有回信,它也就沒走,下雨了就落在窗邊,閉眼休息。

  夙嵐惜確實是沒有回信的意思,只是外頭雨漸漸大了,海東青也不樂意再往雨里去,夙嵐惜叫來拂春,讓她去廚房取些白肉來。

  她叫人時幾個丫鬟正聚在廊下聊天,夙嵐惜聽到幾句,說的是春闈的事,言語間還提到了錦衣衛。

  這兩者居然被一同提起,倒也稀奇,夙嵐惜就多問了一句:「方才在聊什麼。」

  另外三個小丫鬟以為她要問責,支支吾吾不敢吭聲,只有頌夏老實回稟:「回姑娘的話,外頭都在傳,說這次春闈,有人營私舞弊,說是考官泄了題。」

  夙嵐惜微訝:「有這等事?」

  小丫鬟見她不是要問責,便七嘴八舌地說起經過來:

  「今兒早上劉順家的出去買菜,就聽賣肉的胡屠戶說,他家巷裡的程官人被下了大獄,不進府衙,直接給人抓進了刑部,那程官人原是禮部的官員,前些日子都在忙春闈的事。」

  「對對對,昨兒我去茶樓也聽說了,這幾日錦衣衛和刑部一直在各處拿人,我還親眼見著了,兩個錦衣衛壓著人就走了,怕是要進詔獄的!」

  「咱公子也好久沒回府中了,我聽管家說,估計就是在忙這事兒。」

  「不是估計,前些日子我接姑娘出宮,就見公子領著一干錦衣衛去拿人,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夙嵐惜讓她們不要捕風捉影,若真有此事,侯府不至於沒聽到半點風聲,打發了幾個小丫鬟後,頌夏奉了茶來,輕聲問道:「姑娘可要去問問太夫人?」

  夙嵐惜搖搖頭,道:「先等兄長回府再說。」

  頌夏有些擔憂:「公子早些時候沒有往家中說,便是要暗中處理,但如今此事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背後恐不簡單。」

  「再不簡單也牽扯不上兄長半分。」夙嵐惜喝了口茶,「原本就是些捕風捉影的事,錦衣衛和刑部又不是最近才抓人,恰巧抓了個禮部的,就讓人這樣搬弄是非。你告訴府中下人,不要嚼舌。」

  頌夏領命離開:「是。」

  等人走後,006才開口問道:「你怎麼能肯定這事牽扯不到尉遲璟?」

  夙嵐惜:「哦,其實我就是隨便瞎說的。」

  006:「……」

  事實證明人無語到一定程度是會莫名其妙笑一下的,比如現在的006。

  夙嵐惜也跟著笑了一下,她就是故意逗006的,笑過之後,她才正色道:「不能說是牽扯不到,而是一定會牽扯到,就算矛頭不指向他,也一定會拖著人,讓他出不了京都。」

  006大人有大量,沒跟夙嵐惜一般計較,順著她的思路猜到:「你是說這事跟他要被派去監察百官有關?」

  夙嵐惜沒把話說死:「可能,至少目前最直接也最緊迫的就是這事兒,多半是做了虧心事禁不住錦衣衛的查,就想著把尉遲璟拖在京都。」

  006:「既然如此,蘇清宴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只要將舞弊一案交給別人就好。」

  夙嵐惜點點頭:「所以對方一定還有後招,這些流言只是開胃小菜而已。」

  006難得有些擔憂:「會不會扯上侯府?」

  夙嵐惜翻了個白眼:「侯府又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的,不然武安侯怎麼能一直待在邊關。」

  006不說話了,看來是有些生氣。

  夙嵐惜自言自語:「怎麼掉線幾次連腦子的不好使了,回去得讓006去好好檢查檢查。」

  006:「……」

  晚上尉遲璟還是沒有回府,一個錦衣衛小旗被派來傳話,說同知大人與皇上有要事相商,今夜要留宿宮中。

  夙嵐惜想了想,還是給蘇清宴回了信:

  「坊間流言蜚語甚多,皆道春闈舞弊,陛下心中可有把握?四月出京一事,是否會有影響?」

  這話問的太直白,連006都忍不住道:「你倒是旁敲側擊一下啊。」

  夙嵐惜並不在意:「我只關心能不能出京,其他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說完她還咕噥了一句:「我又不是來跟那些老東西玩權術的。」

  006忍不住了:「093到底跟你聊了些什麼?」

  夙嵐惜莞爾:「太多了記不清。」

  如果能化形,006現在一定是滿頭黑線。

  在氣人這點上,093絕對能排上前列,每次跟他聊完,夙嵐惜都會變得很能氣人,有時候006恨不得把兩個人都埋去第十二層,永遠別出現。

  在006被氣死之前,又一次跟夙嵐惜斷了聯繫。

  夜裡無聊得很,夙嵐惜登上系統空間想隨機找人陪聊,結果093工作忙得腳不沾地,聯繫了一圈,不是沒空就是在出任務,竟是一個人都聊不上。

  夙嵐惜失望地回到任務世界,無聊到趴在窗邊聽雨聲。

  才剛入夜,現在睡覺太早,又實在無事可干,夙嵐惜趴在那裡,像一條死魚。

  傍晚讓海東青給蘇清宴回了信,特地讓拂春取來的白肉還放在窗下,一口沒動。

  夙嵐惜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叫人把東西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