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是在春遊結束之後才去的診所處理傷口。
給江燃看傷的是一位老醫生,他伸出手扶了扶鼻樑的眼鏡,抬頭看了江燃一眼,然後道:「上藥的時候忍著些。」
藥水擦下去時候的疼痛是極其富有刺激性的,酒精灼燒著傷口,讓人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江燃皺眉,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薄唇緊抿,但卻沒有出聲。
老醫生看著江燃的樣子,輕哼了一聲,手上的動作乾脆而又麻利,但是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他一邊忙活著,一邊碎碎念道:「我看你真的是不打算要這隻胳膊了,這傷大概有六七個小時了吧?過了這麼久才想著來處理?」
江燃歪著腦袋笑了聲,懶洋洋的敷衍道:「是是是,對不起。」
這醫生是江燃父親的老朋友,姓李。
老李幾乎是從小看著江燃長大的,從小江燃有什麼毛病都是他來照看。
老李之前是專業的軍醫,在退休之後便和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小診所。
老李:「要是讓你爸知道了,可得訓你一頓。」
江燃有些無奈的說了聲:「哎,我們說好,這件事您老可不能和我爸說,否則我就把前幾天您在夜市偷偷喝酒的事情告訴您家那位。」
老李包紮江燃胳膊的動作稍稍加了些力,恨得牙根痒痒:「你出息了啊!還敢威脅我!」
江燃將眉一皺,沒有遏制住的發出「嘶」的一聲,然後哭笑不得的說道:「我說老傢伙,你下手倒是輕點。」
「你倒是還知道疼,一天到晚瞎惹事。」
老李乾脆利落的替他處理好傷口,拍了拍手掌,直起身,錘了錘自己的背,沒好氣道:「你跟你那爹一個德行,都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回去之後記得傷口不要沾水,免得發炎,這段時間每隔一天就來我這換一次藥。」老李擦了擦手,瞥了他一眼,然後道:「還有,不要再做劇烈運動,不然你這隻手遲早要被你折騰壞。」
江燃笑著揉了揉頭,然後站起身子,道了句:「謝了,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老李聽著江燃的語氣,就知道他壓根沒把受傷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看著江燃離開的背影,笑著無奈的搖了搖頭。
江燃走出來的時候,沈歡正在候診室的大廳里,靠著椅子小憩。
她趴在椅子的扶手處,腦袋枕著胳膊,長長的睫毛在燈光的照射下打出一道道陰影。沈歡的呼吸平穩,眉頭微微皺著,眼角帶著深深的疲倦。
這一天的奔波,加上等著自己處理傷口,她的身體已經有些透支,此時也耐不住困意,熟睡了過去。
江燃走到沈歡的面前,安靜地蹲下身子。
沈歡的額前有幾縷碎發,輕輕的搭在鼻樑上,讓她有些感到輕微的酥癢感。她下意識的動了動腦袋,似乎是因為這縷頭髮,睡得有些不安穩。
江燃看著沈歡乾淨的側臉,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替她將那絲頭髮撥開,然後輕輕挽在她的耳後。
沈歡的脖頸雪白,線條好看。
安靜睡著的時候,整個人如同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讓人莫名心生愛憐。
候診室的空調呼呼的吹著,氣溫雖然不低,但卻容易讓人生寒。
江燃站起身,邁開步子朝著剛剛出來的那間診室走去。
老李見江燃去而又返,倒了杯水,隨口問道:「掉東西了?」
「不是。」
江燃靠在門邊,笑著說:「借件外套。」
老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外套?外面這麼熱你還覺得冷?」
江燃懶懶的掀了掀眼皮,笑道:「對。」
老李雖然疑惑,但還是從柜子里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遞給江燃。
江燃接過衣服,道了聲謝,然後轉過身出了診室。
他走到了沈歡身邊,將外套搭在她的背上,然後又替她壓了壓衣領處,免得空調風灌進去。
江燃蹲在沈歡面前,側過頭看她一眼,無聲地笑了。
是那種很輕,很柔和的笑容。
江燃站起身,在沈歡的身旁坐下,看樣子是並沒有打算叫醒她。
而那邊的老李十分好奇江燃借衣服幹什麼,他不相信江燃會因為怕冷找自己借外套。
於是因為好奇心作祟,老李起身跟在江燃後面,站在診室的門口朝外頭偷偷瞄了一眼。
然後老李就看見,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平時好像所有事情都不以為意的江燃,這個時候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蹲下身,然後小心翼翼、動作無比溫柔的把外套搭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
臉上的表情溫柔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老李懷疑自己出了幻覺,於是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這個樣子的江燃是真實存在的嗎?
在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之後,他跳起來從桌子上拿起手機,迅速的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將江父江母拉成一個小群,把照片發在了群里。
老李:我說你們兒子最近是不是有新情況啊!
老李的這張抓拍十分有技術含量,將兩人的臉拍的一清二楚,搭配上燈光效果,頗有幾分味道。
宋女士很快回應了老李。
宋女士:哇!!!
宋女士:我兒子太帥了吧!!!!
宋女士:果然長得像我就是好看!!
然而江父一眼看到了重點——江燃的胳膊上纏滿了白色的繃帶。
江父:江燃受傷了?
江父:你們一起瞞著我?
老李渾身一僵,看到江父的這句問話,整個後背都不由的挺直了一下。他在心裡沉默著給江燃劃了個十字,故作沒事的退出了群聊,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
-
江燃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即使他很快就按下了靜音,但睡得並不深的沈歡還是因此驚醒。
江燃眼疾手快的伸出手輕輕服了一把沈歡的腦袋,避免她因為突然醒來的慣性栽下去。
沈歡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問道:「你等很久了?怎麼不叫醒我呀?」
江燃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的答道:「沒有,剛剛出來,正好想歇一會兒。」
說著,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機,道:「我先去接個電話。」
來電顯示是宋女士的。
江燃抬了抬眼,按下了接通鍵。
宋女士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江燃,你記不記得一個月前我要你幫忙照看一下沈歡的時候,你和我說什麼來著?」
江燃:「……」
然而不等江燃開口,宋女士便拿腔拿調的說道:「『不可能,除非是出人命的事情不讓別麻煩我』,這句話是你說的對嗎?」
「怎麼今天就這麼盡職盡責,還給人家小姑娘蓋外套呢?」
「我養了你十八年,怎麼就沒見著你給我蓋外套呢?」
江燃沉默著抬起眼,看向在診室門口縮頭縮腦的老李。
見江燃的目光望了過來,他笑嘻嘻的撓了撓自己的禿頭,然後將腦袋縮了回去。
江燃頓了片刻,然後開口道:「您特地打來跨國電話,就是為了……」
「當然是為了嘲笑你啊。」
「真爽!」
江燃:「…」
宋女士聽到江燃在電話那頭沉默著梗住,她的心情總算好了些。
但緊接著,宋女士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也不全是,你爸剛才打聽清楚你受傷的事情了。」
「江燃,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對案件有著天生的敏感和熱情。」
宋女士的語氣變得認真了起來,她平靜的開口道,「沒有人能做到萬無一失,為什麼你要拿半年前別人犯下的錯,去懲罰自己呢?」
江燃轉過頭,看著不遠處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伸懶腰的沈歡,說道:「您知道我不想提這件事。」
「好好好。」
宋女士也不逼他。
作為父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燃對於參與破解案子,做這些頭腦遊戲有著天生的熱情。但半年前的那件案子,無疑是在江燃最年輕氣盛的時候,重重的挫傷了他的羽毛。
儘管這段時間她和江父一直在努力,但如果江燃自己沒有辦法從挫敗中走出來,別人就很難拉他一把。
宋女士尊重自己孩子的決定,但是不想看到他因為別人的錯誤,放棄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只是這需要時間,他們都不想逼江燃作出決定。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
宋女士突然頓了頓,沉默了一下,然後補充道,「和沈歡有關。」
江燃從宋女士的語氣中聽出來了些許嚴肅,他轉過身,避開沈歡的視線,然後才開口問道:「怎麼了?」
「沈歡的父親三天前就已經到潼市了,但是……」
宋女士說到這,話卻突然一頓,她沉思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道,「但是現在正在潼市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到現在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這件事情沈歡的媽媽沒有和家裡的任何人說,但這幾天她操勞過度,我們也不在潼市內,所以就想麻煩你去醫院走一趟,替我們看看她。」
宋女士說到這,頓了一下,然後補充了句:「但是這件事情,不要告訴沈歡。」
「他們不想讓沈歡擔心。」
江燃轉過頭,目光落在沈歡身上。
沈歡抿著唇,身子窩在長椅上,此時正拿著手機查看著些什麼東西。手機上帶著一個掛墜,是今天下午,自己送她的那個掛墜。
她嘴角微微翹著,看上去心情還挺不錯,眼底亮晶晶的。
江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握住手機,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許久後,才發出聲,低低的說了一個字:「好。」
「我會去的。」
-
兩人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
然而這個時候是潼市最熱鬧的時間,夜市上的攤子都開始擺出,周圍吵吵嚷嚷的,帶著讓人感到莫名溫暖的煙花氣。
沈歡吧唧吧唧的吃著烤土豆,然後抬頭瞥了一眼看著自己的江燃。
看著江燃眼底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她沉默著將自己手上的土豆換了只離江燃遠的手拿,正義言辭的說了句:「傷患人士,忌油膩辛辣,要吃些清淡的。」
江燃將眼睛一眯,卻突然伸出手。
沈歡還沒反應過來,江燃的手邊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朝自己身邊輕輕一扯。
沈歡的身子驀地靠上了江燃,恍惚間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腰間的溫熱,沿著兩人身體碰撞的區域傳來。
一輛中速行駛的電動車幾乎是擦著沈歡的胳膊過去的。
江燃放開了手,掌心還殘留著沈歡肩膀處的溫度,他掀了掀眼皮,說了句:「抱歉。」
沈歡看著江燃的臉,愣了片刻,突然眉毛一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的沒來由,但肩膀卻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半晌後,沈歡抬起頭,朝著他伸出一根手指,說道:「等我一分鐘。」
沈歡說完,小跑著消失在江燃面前。
等到她再次回來的時候,她手中拿著一串棉花糖,被捏成老虎的形狀。但那老虎並不兇猛,反而讓人覺得莫名的親切可愛。
沈歡笑著說:「給你的!謝禮!」
江燃一愣,然後沉默著伸出手接過。
周圍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有孩子的哭鬧聲驀地響起。
兩人被這聲音吸引了目光。
在不遠處的廣場,靠近人工噴池的地方,一個小男孩在泥水地上摔了一跤,此刻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他的父母卻沒有急著把他攙扶起來,而是站在他的不遠處,朝他張開雙臂,鼓勵著他自己爬起來走到他們的面前。
男孩抹了抹眼淚,一邊抽噎著,一邊用小手撐著地板撅著屁股艱難的站起身,然後一搖一晃的朝著媽媽走去,最後撲在她的懷中,又「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母親笑著拍著他的後背,哄著孩子。
而父親站在一旁,伸出食指刮著孩子的臉,笑眯眯的說著些什麼。
「真好啊。」
沈歡這麼說。
江燃偏過頭,看著沈歡。
沈歡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溫和了起來,一雙好看的眼睛裡全是笑意。
沈歡轉過頭看著江燃,輕聲開口,笑著說:「我們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江燃突然想起,在坐車回來的路上,徐雲飛好奇的問他:「我覺的你不會喜歡沈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啊,我還以為會喜歡那種御姐款的呢。」
但江燃知道。
從來沒有什麼喜歡的類型、喜歡的性格、喜歡的標準。
江燃喜歡一個人,僅僅是因為是她而已。
換成別人都不可以。
沈歡見江燃沒有動作,抬了抬眼,剛準備說話,江燃卻開口了。
「你先回去吧。」
江燃說:「我要去個地方,會晚一點回來。」
-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您不需要太擔心,過幾天應該就能換病房了,這段時間我們會照顧好沈先生的,您可以先回去休息。」
醫生在檢查完沈父的狀況之後,和在病房外等待著的沈母說明情況,「不過這幾天都是您一人在照顧您先生,家裡沒有其它人了嗎?我怕您的身體支撐不過來,您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了。」
沈母垂下眼,道:「沒事,我不要緊我想等他病情好轉再說,不想再讓家裡的人擔心了。」
醫生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似乎是突然看見了什麼,開口道:「林女士,站在那邊的那個孩子是來找您的嗎?」
沈母一愣,轉過頭。
江燃站在幾米開外,朝這邊望了過來。
見到沈母,他微微俯身,似乎是鞠了個躬來表示禮貌。
沈母驚愕的抬眼,朝著江燃走去:「江燃,你怎麼來了?沈歡不會也知道這件事了吧。」
「她不知道。」
江燃的目光平靜,聲音但卻帶著莫名的穿透力,讓沈母下意識的無法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
沈母鬆了口氣:「她不知道就好。」
江燃依舊是鞠躬的姿勢,沒有起身,他垂下眼,開口,無比認真的說了句:「林阿姨,對不起。」
沈母一愣,問道:「為什麼和我道歉。」
「因為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有會有些冒昧,如果唐突了您,我在此先向您道歉,但是——」
江燃直起身,漆黑的眼裡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但是這些話我必須說。」
江燃:「我想把沈先生受傷的事情告訴沈歡。」
-
時間回到宋女士掛斷和江燃的電話之後,她看向一旁的江父,有些無奈的皺了皺眉。
宋女士:「我說你真是奇怪,明明醫院都說了,老沈的傷雖然嚴重,但沒有生命危險。住在重症監護室只是因為情況不穩定,過幾天就能轉出來了,你為什麼要我騙江燃?」
然後她又補充了句:「而且他們家也沒說要江燃過去幫忙啊。」
江父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不急不緩的說道:「老沈這麼多年,一心撲在工作上,他女兒長這麼大了也不見他沾幾次家。就連孩子得了抑鬱症這件事情,旁邊的人都看出來了,他還一個字都不知道,這像樣嗎?」
宋女士抬眼,笑了,「你還真是,自己不想拉下臉去勸老沈他們,就篤定了江燃會去說?」
江父將茶杯放下,輕笑了聲,道:「是,他一定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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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父:我不知道江燃在我面前跳什麼。
江父:養兒子就是要用來利用的。
江父:又是無敵的一天真無聊。
江父: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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