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芙蓉島

  芙蓉島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稱為一座島。

  它原本是陸地的一部分,黃巢之亂那會兒,才被海水與陸地切割開來。其最西側,距離海岸只有兩百多步遠。海水淺得可以一眼看到底部的泥沙。

  每逢退潮,一部分海底都會暴露出來,像橋一樣,將海島與陸地連結在一起。宛若巨人用繩索牽著一隻風箏。

  而島嶼的形狀,大抵呈花瓣形,那段露出水面的海底,此刻就成了葉子和花莖,因此,自打唐末此島脫離陸地正式成形那會兒,便有人將其以芙蓉命名。

  這樣年輕的海島,上面很難找到淡水。所以,此島自打形成那會兒起,島上就沒有正經人家居住。除了被過往的海盜,或者流寇臨時當做歇腳處之外,輕易見不到炊煙。

  但是,大約在十多年前,情況卻變了。大宋登萊水師,看中了芙蓉島南部朝向陸地一側的水面風平浪靜,在那裡修了一座港口,用來停泊戰船。

  隨後,島上就陸陸續續建起了一些房屋,圍牆,整體變成了水寨。還挖出了一口淡水井。雖然每天能提供的淡水只夠三五百人飲用,卻讓島上漸漸有了幾分生機。

  不過,大宋向來不怎麼重視水師,沿海也沒有什麼強敵。隨著上一任水師都監王忠作古,人亡政息,水寨就被荒廢棄了,島上房屋,也快速破敗了下去。到了每年春夏之交風暴來臨,殘破的門窗被吹得嗚嗚作響,遠遠聽上去,宛若鬼哭。

  所以,有關芙蓉島鬧鬼的傳言,很快就不脛而走。剛開始,還有膽大的青壯,趁著落潮,結伴去島上一探鬼哭的究竟。

  後來,隨著某次五名青壯盡數死在了半路上,屍體過了七八天才被海浪沖回了陸地,周圍的百姓,就愈發堅信島上鬧鬼。無論出來趕海,還是捕魚,大夥都會繞著芙蓉島走,堅決不再跟它發生任何瓜葛!

  「你確定,嚴家和楊家,把掠來的男女,都關在這座島上?」大宋京東東路轉運使丁謂,身為儒家子弟,不信怪力亂神。然而,當半夜時分偷偷摸到島嶼附近,聽到嗚嗚的風聲,卻也感覺有些心驚膽戰。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前幾天,他和韓青商量之後決定,將大部分弟兄都留在了海倉鎮附近,做出一副準備攻擊純陽教海倉分舵的模樣,掩人耳目。

  他和韓青,則只帶了六百多弟兄,日夜兼程殺向芙蓉島。如果此刻島上,有什麼邪祟之物,區區六百多弟兄,可禁不起對方拍上幾下。

  「確定,我在剛開春那會兒,就派武二帶人悄悄偵查過這裡。可以肯定,所謂鬧鬼,是楊家故意散布出去的流言。」距離很近,韓青能聽出丁謂的心跳節奏不穩,想了想,低聲開解。

  「剛開春那會兒,你不是忙著從江南購買糧食,幫助王經略穩定米價麼?怎麼還有功夫,去徹查數百里外的荒島?」丁謂聽得心情一松,隨即,就從他的話語裡找到了破綻。

  「就是趁著嚴家和楊家,把注意力都放在操縱糧價上,才好調查他們的巢穴。否則,很容易被他們發現。」韓青笑了笑,非常耐心地給出了答案,「況且我又不用親自來,知道大致方向,安排給武又和李遇他們幾個就行了。」

  「純陽教的巢穴位置,你也是那會兒派人摸清楚的?」丁謂舉一反三,帶著幾分欽佩繼續刨根究底。

  「差不多吧!」韓青笑著點頭,隨即,跳下戰馬。開始在張帆和王武的協助下,頂盔摜甲。

  丁謂也跳下坐騎,在隨從的伺候下,披甲戴盔。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盯著韓青的身影,仿佛要看清對方的每一個動作。

  太不可思議了,為官近二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奇人異士,卻沒有任何一個,能像韓青這樣,讓他不斷地感覺到震撼。

  膽大包天,一上任就掃了地方上頂級豪強的顏面是一樁。

  見微知著,猜到糧價即將上漲,暗中去南方購買糧食是一樁。

  因地制宜打造出雪橇,將冰封的運河,重新變成輸送物資的通道是一樁。

  勢若雷霆,打得純陽教草寇毫無還手之力又是一樁。

  ……

  而先前的所有震撼,跟剛才韓青所說的話那幾句話比起來,都相形見絀。

  早在剛開春那會兒,就已經派人調查了純陽教的分舵和嚴、楊兩家的罪惡巢穴。

  這說明什麼?說明韓青在那會兒起,就已經穩操勝券。而他,卻穩住了心神,沒做任何動作。直到現在,一切準備停當,才忽然給了嚴、楊兩天,最致命一擊。

  『這就是所謂的蓄勢了!』丁謂輕輕吐了口氣,暗中慶幸,自己從沒給韓青使過絆子,而自己的恩主劉才人,對韓青也一直欣賞有加。

  未出手之前,韓青看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毫無章法,事實上,卻是一直在蓄勢。

  當將他將勢力蓄足,突然出手之時,勝負便毫無懸念!

  作為政客,丁謂永遠都不希望,遇上韓青這樣的對手。太難斗,不到最後,判斷不出輸贏。一旦被他抓住破綻反擊,自己未必招架得住!

  「嘎,嘎嘎,嘎嘎嘎……」遠處的夜幕下,傳來一陣海鷗的驚叫,將他的思緒迅速拉回現實。

  「嘎,嘎嘎,嘎嘎嘎……」韓青身邊,海商駱懷生也扯開嗓子,用同樣的聲音和節奏回應。

  當海鷗的驚叫聲暫歇,隊伍還是緩緩向岸邊推進。沒有打任何火把,頭頂的星光,卻為他們清晰地指明了的道路。

  六百多人同時展開行動,很難不發出任何動靜。然而,連綿的海浪聲,卻完美地遮蓋住所有嘈雜。

  當鼻孔中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海水的濕氣,整個隊伍再度停住不動。一條若隱若現的通道,也在海岸與芙蓉島之間,若隱若現。

  韓青快速折返而回,將數面令旗,鄭重交到了丁謂之手,「請樞直在這裡坐鎮中軍,韓某帶兩百弟兄先攻上去,等會看到島上起了火光,樞直再調遣其餘弟兄過去支援。」

  「我不通軍務!」丁謂大吃一驚,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並且,你帶的弟兄太少了。萬一島上賊人勢大……」

  「道路狹窄,人多了反而沒用!」韓青拱了拱手,快速解釋,仿佛身上的鐵甲,根本沒有任何重量。「另外,樞直沒練過武,身邊多一些弟兄,也更容易保護樞直周全!」

  「你……」丁謂的嘴巴又張了張,卻沒有再說出任何話來,幾個呼吸之後,重重點頭。

  他知道,韓青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才留了一大半兒弟兄在岸上陪著自己。

  他知道,所謂坐鎮中軍,根本就是一個藉口。韓青是怕自己不小心受傷,才找了這樣一個既有面子,又不會少分功勞的由頭,讓自己留在了後方。

  他知道,一旦韓青在島上遇到麻煩,留在自己身邊這些弟兄,很難及時為其提供支援。

  他知道,這一趟自己不跟著來,韓青也同樣能從白馬寨,一路殺到芙蓉島,中途絕不做任何遲疑。

  他知道很多,很多,但是,此時此刻,卻什麼都忙都幫不上,只能用目光為韓青壯行。

  韓青又向他拱了下手,轉身而去。很快,整個隊伍就又在他的帶領下,緩緩向前推進,走過沙灘,踏過海中的通道,踏過沒來得及退乾淨的海水,踏向黑漆漆的海島。

  「老天爺,請你務必保佑他平安歸來!」望著還韓青的身影,與弟兄們一道融入夜幕,丁謂忽然對著天空拱手為禮。

  他與韓青年齡相差甚大,性格相去甚遠,所以,這輩子註定都不會成為朋友。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真誠地希望,韓青能像以前一樣,高歌猛進,身前沒有一合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