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業精於勤(下)
晚上回家之後,李勝利這邊就多了一項任務,教謝飛一些國門之外的東西。
這些消息,之前的謝飛只能從報紙、書籍上接觸到,跟現實相比,那裡面的內容就很片面了。
就跟杜嬌陽去了一趟大洋彼岸,回來之後一臉惶恐一樣,真正看清了他們的本質,國內就是普通人的天堂,至於國外,就是扒皮抽筋的地獄了,金錢之下,無論任何事都是可以辦到的。
比如李勝利跟杜嬌陽開玩笑說的國外頭牌,錢撂在那,不從也得從,不然錢站起來了,更慘!
王家老宅的課堂,直接就放在了正堂里,李勝利跟丁嵐坐上首,謝嬋、謝飛姐弟坐客位。
李勝利就開始把杜嬌陽之前的一些差事介紹給了謝飛,這也是跟領導辦公室那邊心照不宣的營生,謝飛過去了,那邊自然知道這是杜嬌陽的候補。
以謝飛的履歷而言,弄不好還能在辦公室那邊混個科員的職位,真要能混到這麼個職位,對謝公子而言,差不多就是一步登天了。
別人下鄉在吃農家飯,他下鄉卻在領導辦公室那邊混資歷,等風停雨歇的時候,各處缺人,那時節三十出頭的謝飛,弄不好就是處級起步了。
在王家老宅上了一晚上課,第二天跟了李勝利一天,第三天,蒲老那邊接了電話,要去領導辦公室那邊接人,謝飛就一路跟著去了。
蒲老這邊算是快去快回,謝飛就被留在辦公室那邊了,而蒲老帶回來的病家也是豁達的很,大冬天一身帶著補丁的中山裝,笑呵呵的進了義診點,就沖這精神狀態,將來的壽限指定低不了。
李勝利年輕,手上的感覺清晰,脈診就由李勝利先上手了。
「楊教授,問題不大,讓蒲老再斟酌一下?」
脈診結束,倒是跟李勝利張口就來的說辭差不多,補脾以益津氣就好,或許可以改善視力的減弱。
「蒲老,我這邊辨證之後立方,四君子湯合升降散,若胃氣不適,可改為六君子湯合升降散。」
跟楊教授說完之後,李勝利又附帶了自己的立方,升降散出自溫病派的傷暑全書,主治溫病表里三焦大熱、其證不可名狀者。
這倒是跟之前論理的時候,提及的輻射病跟溫病邪熱差不多的道理一個樣。
「叫楊師傅就好,別叫楊教授了,省的給你給我都惹麻煩,我這剛從鐵道兵的工地上回來,你不想讓我再直接回去吧?」
看著差不多花甲之年的楊師傅,樂樂呵呵的說著話,李勝利也是服氣,這就是純粹的人了,風雨難摧其志。
「那就楊師傅了,您在這隻管待著,有要求就提。
蒲老,您再試試手,我出去一下……」
楊教授或是楊師傅這樣的,下去也能在鐵道兵工地的人,自然是有人關注跟保護的了。
這類人物,就用不著進村保護了,出了門,李勝利先是讓巡邏隊的去馬店集那邊的大食堂,弄點肉食回來。
這才在自訓班辦公室找到了柳爺,要了一整套的軍裝、棉襖、軍大衣以及鋪蓋。
看衣著就知道這位楊師傅是打南邊過來的,如今雖說過了年,但春寒未消,吃的本就不好,再凍上一凍身體能好才怪。
「小李大夫,這就破費了,弄床鋪蓋就能湊合……」
看著留學歸來的楊師傅不拘於物,李勝利倒也沒有自慚形穢,各人有各人的路走,交集的地界不多,人家楊師傅活的是無數人的理想,他活的則是比較物質了。
「楊師傅,許多事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到了地方,咱們無非病治好、身體調理好,吃好穿好而已。
您不能白來,我們的事情也不能白做不是?
我倒是想跟您談談輻射病的致病原理,您不吝賜教?」
這位楊師傅的脈象在那,即便是蒲老上手,也無非之前說好的那幾類藥劑。
蒲老遞上去的輻射病辨證施治,也是以溫病邪熱為病理的,有溫病限制,升降散自然是最好的泄熱藥,至於四君子湯或是六君子湯,亦或是補中益氣湯之類,就是醫家自己的斟酌了。
「蒲老,年輕人就是灑脫,沒了這份灑脫,也很難撐起這份事業的。
小李大夫,我對你也是佩服的,赤腳醫生是很不錯的一個想法,也是能解決現實問題的。」
互捧了一下之後,楊師傅這邊也沒拂了李勝利的好意,因為差著歲數,他倒是能跟蒲老聊在一起。
「勝利,我的辨證用藥跟伱一樣,待會兒就進藥吧。
先用四君子湯試一下,藥材就用浙白朮吧,免的藥力過強,五心煩熱。」
蒲老這話,就是老成謀國之言了,中醫用藥也脫不開因病施治這幾個字,藥力恰到好處自然最好,但這一點,也是最難把握的。
如今內科高級,加上辨藥高級的李勝利,就把握不住這種細處的東西。
輻射病也算是新病,李勝利之前也沒接觸過,說句難聽點的,這類辨證施治,還是脫不開以方試氣的。
三兩劑藥下去,病症有所改善,那就是藥劑對路,不溫不火,就是藥不對症了,蒲老這樣的大醫家,遇上不拿準的病症,也是一樣的套路。
「蒲老、小李大夫,你們只管施藥就好,我這體格也算不錯,就當是實驗樣本了。」
楊師傅也算是個灑脫之人,雖說是留學歸來,但對中醫並無歧視,只是許多事還是要以療效說話的,這次如果能治好這位楊師傅。
那中醫在科學界,也要有一席之地的,不為別的,就為接下來那些因輻射病受益於中醫的人,現成的例子擺在了面前,真講科學,那你就去跟那些科學家講。
將楊師傅安置好後,李勝利、蒲老又跟營里的一眾老漢對了一下,細說了一下表證。
眾人一起碰出的結論就是,如果升降散、四君子湯無效,就只能按李勝利所說消渴病的症狀來試試了。
行醫途中遇上新病,對於醫家而言也是幸事,中醫三千年,積累的經驗太多了,升降散可用於治泄熱,說句難聽點的,這玩意兒說是感冒藥也不過分。
但這劑藥能治的病多了,結合下醫已病、中醫欲病的道理,李勝利的立方開藥,還是可圈可點的。
跟一眾老漢碰好之後,自然就是用藥了,因為是開了一個新病症,所以李勝利也沒拿楊師傅的客氣話,當做虛話來聽,三天一個的療程還是要試過的。
如今各方都在為北邊的事做準備,自訓班義診點這邊來的病家也就不是很多。
蒲老祭出輻射病的小冊子,不過兩三天就有了病例,也是實際所需,真要遇上了老大哥的小手術,輻射病還真就是不得不談的問題了。
等到晚上快下工的時候,待遇一般的謝飛,也被小吉普送了回來。
兩人見面之後,謝飛這邊也提了辦公室那邊,對輻射病的態度,那就是儘快拿出成果。
一路走著回馬店集,謝飛這個聯絡員也大致說了今天的工作,無非就是熟悉以前杜嬌陽留下的活計而已。
北邊雖說有壓上來的趨勢,但只要沒真正的壓上來,許多事都是要一如往昔的,不能自亂陣腳。
作為杜嬌陽的候補,領導辦公室那邊也知道謝飛的作用,謝公子今天的主要工作雖說是熟悉,但那邊也給了要求,說的是糧食進口的問題。
糧食進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從五四年進口加國小麥開始的,加澳兩國的小麥,也一直在往國內跑,這也是資本逐利的表現,封鎖也封不住的。
謝飛提出了問題,李勝利想了一下,也沒藏著掖著,直接給了他紐璧堅的聯繫方式,跟接頭的密語。
許多事做不做,紐璧堅那邊自有考量,也有做事的底線,無非不能弄些太惹眼的東西進來,新怡和算是條長線。
糧食之類,還是一點問題沒有的,無非藥材買賣都做了,拿著糧食換藥材,誰也說不出什麼的。
如今國內面對的最大糧商就是老美的邦吉集團,人家也知道糧食的買主是誰,路徑也是通過法蘭西那邊的分公司,繞過老美本土的監管,這樣的買賣做的人多著呢。
這就跟國內的藥材買賣要交給怡和,小手工業的產品要交給滙豐一樣,人家賣,那就是港城的土特產,自個兒去賣,就要面臨重重封鎖了。
加澳兩國都是殖民地所屬,新怡和參與到糧食買賣之中,也用不著跟邦吉競爭,拿藥材換一些也就是了。
掃了眼很上道的謝公子,李勝利也沒給他說一些隱秘的事,讓謝飛出來,還是為了轉移自訓班這邊的關注度。
杜嬌陽的事,不定瞞得住,有了謝飛在前面頂一頂,李勝利這邊也就多了騰挪的空間跟時間。
接下來的幾天,謝飛這邊算是開工順利,不僅聯繫上了港城的紐璧堅,還敲定了一大宗糧食的進口生意,辦公室那邊自然而然的給了他一個科員的身份,這也算是業精於勤的好運氣了。
自訓班這邊,楊師傅進藥三天之後,別的不說就楊師傅親口所說,視線就清晰了不少,只剩一隻好使的眼睛,也不似之前那麼乾澀了。
李勝利跟十餘老漢脈診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升降散跟四君子湯的結合有療效,而且療效還是可圈可點的。
藥劑有效,就要正經談一談輻射病的治療了,輻射病的病狀對應了溫病之中的邪熱,那這病,在中醫看來,就不是無藥可醫的。
只是楊師傅這邊是十多年之前受的輻射傷,視力衰退,具體算不算是輻射病的誘因,還是很難說清楚的。
中醫的脾虛,或是邪熱傷津,到了楊師傅這歲數也是很常見的,楊師傅這邊有了明顯的起復之狀,接下來就該去找真正的輻射病了。
找病家之前,蒲老一眾老漢,自然還是要跟李勝利坐在一起議一議的,作為現時的病家,楊師傅也受邀見證了一下。
「勝利,以溫病的三焦辯證之理,訴說輻射病,應當還是貼切的。
只是,再上報之後,引來病家,咱們就要負責任了……」
以邪熱或是熱毒來定義輻射病,在蒲老這邊是沒問題的,但究竟有沒有問題,還得以療效說話。
真將輻射病引入自訓班這邊,蒲老等人還是有顧慮的,畢竟這時節的形勢不同。
「蒲老,治不了病咱們還是可以調養一下的。
雖說四君子湯、當歸補血湯、五子衍宗丸之類的藥劑,不是隨便能用的藥,但補益劑誤服也不會有太大的傷害。
楊師傅,您說是不是?
萬一讓咱給碰上了呢?
輻射病的後期有多艱難,楊師傅應該是清楚的。」
見李勝利將話頭轉給外行楊師傅,蒲老輕輕一嘆,就知道這小年輕的主意已定。
有這位得了好處的楊師傅摻和,這事就不好擱置了,真要是有效,說不準上面就會下文支持赤腳醫生學中醫的。
「小李大夫說的不錯,試錯總是有成本的。
這幾副藥下去,我明顯感覺到氣息強壯了不少,說是藥到病除有些誇大,但療效也是很明顯的。」
聽著外行人楊師傅的吹捧,蒲老搖了搖頭,任誰脾虛了,用了四君子湯,也會覺著氣息大是強壯的。
這位的病狀,用了升降散之後,差不多就是對症四君子湯的,藥劑對症,別說進藥三天了,一劑藥之後,可能就會有明顯的感覺。
但楊師傅這位外行人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接下來的病家,年紀輕的差不多都是他的學生,年紀長的,弄不好就是他的同學。
這一圈人,新來的病家,不信誰的話,也會信這位楊師傅的話,這就是中醫所謂的口碑了,有些時候比藥效、療效可好使的多。
用藥之後有療效,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楊師傅做補充,蒲老上去匯報,只等著新的病家到自訓班了。
許多事也是真的瞞不住,蒲老這邊上報了之後,董師、老白、郭士槐,就來自訓班這邊打輻射病的秋風。
如今研究院那邊基本歇業,老白、白肅山也沒了中醫院主任的位子,倒是郭士槐那邊的製藥廠依舊如故,沒人敢去那邊炸刺兒的,不是不能去,去了會死的很難看。
如今這哥仨聚在一堆,也算是從中醫轉行成了製藥師傅,史老那邊的製藥新思路,就是這哥仨,假公濟私的在製藥廠琢磨呢。
對此李勝利知道,也沒給什麼指點,史老也是有數的大醫家,最後出的成果也是一生經驗的總結,有這哥仨幫著實踐,或許有些藥的高度,會超過統哥給的中成藥。
「你們是想做成藥五子衍宗丸,還是做四君子丸啊?
輻射病這茬,是新病!
咱們初時怎麼也得因人而異,而且這病的範圍很窄,即便能拿出成藥的配伍,也不定能批量製作的。
聽說你們仨,最近在跟著張教授學西醫製藥,業精於勤荒於嬉,你們仨別沒正事哈……」
張教授,就是跟著成老一起來的滬上藥學家,也在郭士槐那邊幫忙。
對董師三人而言,精研醫術才是正途,他們這歲數,也正是精研醫書的好時候,讀一本就有所獲,學醫途中,再也沒有哪個階段,能有這麼好的理解能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