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世子一向心細。
靖王也太不對勁兒了。
只是看阿妧一臉疲倦,他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妹妹的頭。
見阿妧並未因世子妃的折辱傷心,寧國公夫妻方才鬆了一口氣去。只是想到嚷嚷著入宮告狀,已經飛奔回了後宮去跟皇后說此事的林琰,寧國公夫人就覺得這小兒子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她揉了揉眼角,決定明天帶著阿妧入宮去,免得叫皇后惦記,又哄了阿妧回去睡覺。小姑娘懷裡揣著許多今天在大街上買到的玩具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把那個靖王給她講價兒回來的小木雕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
仿佛壓著這個,就能叫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十姑娘睡得安心了,三公子卻遭遇到了人生的大危機。
深更半夜的,獨自一人面對大理寺的頭頭兒什麼的,真是太虐了。
林唐就對他三叔露出了一個略諂媚的笑容。
「你有什麼跟我說的沒有?」
林三老爺的臉色冰冷淡漠,坐在林唐屋裡的椅子裡,喝了一口水,見面前的侄兒討好地坐在自己的對面,林三老爺緩緩地將手裡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一瞬間輕輕的咔嚓聲叫林唐不寒而慄,只覺得叫林三老爺給擰斷了自己的脖子。
哪怕此刻眼前俊秀的中年男子是那麼的安靜,林唐卻有點兒撐不住了,勉強笑嘻嘻地說道,「三叔,您這話兒侄兒不明白。」
「不明白?」林三老爺在大理寺見多了這種嘴硬的傢伙,淡淡地問道。
三公子無辜臉。
「那你叫你四弟在我的面前支支吾吾,想要從我這兒聽點兒什麼,你覺得還不明白?」
三公子一瞬間想把個死笨死笨的林羽往死里打。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的就是他堂弟了,說好「不招人痕跡」地引著林三老爺說當年之事呢?怎麼被發現了?
「四弟……」他吭哧吭哧地說道。
「你放心,我叫他滾進宮當差去,你離京之前,不必回來跟你狼狽為奸。」林三老爺看著這不省心的侄兒,見他對自己擠出一個孺慕的表情,平直涼薄的嘴唇就壓了壓,平靜地說道,「你想知道什麼,不必遮掩,只來問我就是。鬼鬼祟祟,不是大丈夫所為。」
見林唐眼睛一亮,他突然冷笑了一聲,眼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光,見林唐一縮脖子,便冷冷地繼續說道,「只是在問我之前,我倒是要問問你。」
林唐默默地縮了縮腦袋。
「你和霍寧香一見如故?」
「這話說的,侄兒不認識他。」
「不認識他,你對他說了你南陽侯府那麼多的家事?」林三老爺早就想抽這侄兒了,只是不知阿妧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段時間天天從早到晚跟林唐混在一起,令林三老爺不能來找林唐的麻煩。
這股氣叫三老爺憋得夠嗆,且又有林羽竟敢在他面前試探他當年舊事,實在叫林三老爺滿心都是火氣。這才抽了兒子,趁著今日阿妧去了誠王府顧不上林唐,林三老爺就來收拾林唐。
「他問,侄兒就說了說,反正也事無不可對人言。」林唐的頭上冒汗,英俊的臉上卻露出幾分親近的笑容來湊到林三老爺的面前說道,「我和四弟那點兒小伎倆,都是三叔您當初玩兒剩下的。班門弄斧,叫三叔笑話了。」他咳了一聲方才露出了幾分十分溫情的表情,痛心疾首地懺悔道,「三叔您不知道,侄兒也是一時心急,才透了些話兒給謙侯。」
謙侯自然是霍寧香了。
「心急?」
「這麼多年在南邊兒,我瞧著六妹妹和十妹妹總感到淒涼。侄兒尚有母家,都說是最親近的就是母親的娘家人,可是六妹妹與十妹妹打從阮姨娘沒了卻仿佛成了孤魂野鬼。」
林唐偷眼看了不置可否,臉色依舊平靜看不出端倪的林三老爺,就急忙繼續說道,「侄兒也是想給六妹妹與十妹妹尋到母家。若有了舅舅表兄的,往後她們也不算是無依無靠了。」他就擺出來一副十分善良的兄長的模樣。
「你可曾想過,若當真是好人家兒,會將女兒給人做妾?」
林唐一愣。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實話告訴你。阮家,你是找不著了,當年就叫你父親給舉家送走,因阮家當年曾經傷害過阮姨娘。」
林三老爺平靜地說道,「當年之事,我的確全都知道。有些不能告訴你,因那都與你無關。只是若是六丫頭想知道阮家之事,你就回去告訴她。當年……」他抿了抿涼薄的薄唇,方才垂目說道,「當年你父親的確做了錯事。只是若沒有他庇護,阮姨娘早就叫阮家給生吃了。將阮姨娘給了你父親做妾,當年阮家樂見其成。」
他突然譏諷地笑了笑。
見林唐緘默,他就冷冷地說道,「若你是想叫那一家子吸血的玩意兒再趴在六丫頭十丫頭的身上吸血,那就繼續找。」
「阿蘿和阿妧是不是父親的孩子?」林唐垂頭突然問道。
林三老爺挑了挑眉尖兒。
「你父親會叫不是林家血脈的女孩兒去給長房做嫡女?」
見林唐一下子就軟在了地上,林三老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霍寧香跟你說了什麼,可是我警告你,那不是個好東西。你見霍寧香和阿蘿生得像,覺得有些奇怪,被他蠱惑,無可厚非。這世上還沒有霍寧香迷惑不了的人。只是阿蘿是你父親的女兒,往後也是。你心裡打了什麼算盤,趁早兒給我收了!」他頓了頓,就嗤笑了一聲俯身看著臉色蒼白的林唐,低聲說道,「不然你再去問問霍寧香。他算起來是阿蘿和阿妧的舅舅,你問問他,當初是不是騙了你。」
「三叔!」
林唐就慌亂了起來。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實話告訴你,你父親只希望六丫頭走一條最平穩的路,往後少給她添亂」
林唐看著臉色冰冷的林三老爺,覺得透不過氣。
「你給她選的道路,只怕一生都要波折。你只自己選,是做林家的女孩兒,日後無知無覺地嫁給一個疼愛她的男子一生美滿,可是跟你走一條為人詬病的道路,日後被人輕賤鄙夷,被你母親……你母親不喜歡她,你日後難道要護著她和你母親衝突?還是看著你母親待她冷淡,做個孝子視而不見?」
見林唐仰頭,眼底露出絕望之色,林三老爺輕嘆了一聲,溫和地看著這個侄兒。
「阿蘿很好,你傾心她,三叔能夠明白,誰會不喜歡那樣的女孩兒?只是你不合適,你和她有兄妹之名。」
「所以她不是父親的骨肉。」林唐壓低了聲音肯定地說道。
林三老爺沒有反駁。
「她是阮姨娘和誰的……霍寧香的?」
「她給你做了十幾年的妹妹,這才是你要記得的。天下皆知,你和她不可能。」
林三老爺有些憐憫這個侄兒。
「為什麼要追究當年舊情?難得糊塗,你還可以幸福些。」若林唐只當阿蘿是妹妹,那該多幸福。就如同長房,林珩把阿妧愛惜到了天上去,從小兒將阿妧帶大,阿妧這些年的詩書學問都是林珩一手教導。
這樣親昵,可是,可是人家林世子也沒說個「哦妹妹長大了是個小美人兒我想娶回來」什麼的。這林唐也不知搭錯了什麼筋。且大概林唐和林羽也知道此事不對,因此遮遮掩掩,就算是心知肚明,卻從未挑破。
可是林三老爺卻必須要挑破。
林唐是南陽侯獨子,是林家有出息的孩子……阿蘿亦然。
他不能叫世人的異樣的非議,毀了這兩個孩子。
「六丫頭怎麼說?」
「她不知道。」
「不知道?」
「我的心意,沒法兒跟她說。只是她那麼聰明,應該猜得到。」林唐垂頭輕聲說道,「三叔,到了如今,我回不了頭了。」
「她如今正是風光顯赫的時候,且還有個妹妹在,只顧及十丫頭,都不會對你有什麼。」
林三老爺抬腳踢了踢坐在自己面前地上的青年,見他垂頭喪氣,就咳了一聲偏頭說道,「她不是一個為了男人就破釜沉舟,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毀去的女人,你這模樣兒叫她看見,只怕也只會叫她笑話。回你的江東去,今日我聽見的一切,都只當沒有聽說過。」
見林唐霍然抬頭,他頭疼地揉了揉眼角。
「待你們兩情相悅,你再跟我說其他。」
「三叔?!」林唐的眼底帶著幾分不敢置信。
「先不要對阿蘿說她的身世,我得再想想。」
林唐就想不明白,他三叔在之前大耳瓜子左右開弓抽得他眼冒金星,怎麼最後卻鬆動了起來。
「再敢在霍寧香面前提半個字,你就什麼都別想了!」見林唐幾乎是一瞬間就活過來了一般,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林三老爺看著這據他兒子坦白從寬賣了堂兄換取自己少挨幾板子因此交代了的小腹受了傷卻還生龍活虎的青年,冷笑了一聲。
慢條斯理地從一旁的桌上抽出了一長長細細的板子來,他抬了抬精緻的下顎目光微冷地說道,「至於你之前犯的錯,我也要和你好好算算帳。」
幾聲尖銳的聲響之後,房間裡傳出了林三公子哭爹喊娘的求救聲。
第二天,阿妧乖乖地坐在寧國公夫人身邊吃著早飯,嘴裡正叼著一隻小籠包兒,見了來給寧國公夫妻請安的林唐,頓時就驚呆了。
「三哥?」
那還是他三哥麼,那眼睛都哭腫了,小模樣兒可可憐。
「三哥怎麼了?」她叼著小籠包兒跳到地上,伸手握著林唐的手腕兒問道。
輕輕巧巧的一個動作,林三公子又飆淚了。
「沒事兒,你先撒手。」林三老爺深深地懂得打人不打臉的道理,一晚上沒動林唐英俊的臉,卻拿小竹板子抽遍了林唐公子的全身。
林唐叫倒霉妹妹抓了一把疼得滿頭大汗,見阿妧一臉茫然,急忙笑了笑,這才對露出幾分擔憂的寧國公夫人齜牙咧嘴地說道,「昨兒侄兒惹惱了三叔,挨了幾板子,不礙事兒。」他見寧國公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咳了一聲,覺得家中長輩簡直都成了精。
這還叫三公子怎麼活啊?
「那你就在府里好好兒歇著。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南邊兒去?」
「侄兒想著既然差事兒都完了,就趕緊回去。」林唐見阿妧趴在寧國公夫人的膝上,一臉天真嬌憨,頓了頓,就低聲說道。
他覺得自己在阿蘿的心裡,大概真的拼不過阿妧。
只為了阿妧,阿蘿再喜歡他也不可能跟他玩兒什麼破釜沉舟。
一想到這裡,林三公子就覺得胃疼。
「三哥哥看我的眼神兒怪怪的。」阿妧就小聲兒說道。
「你三哥有心事罷了。」見林唐賠笑,寧國公夫人也不深究,沉默片刻方才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來的意思我明白。我會勸著你母親,不必急著你的婚事。」
林唐也只會求她此事了,果然,就見林唐深深地給自己一禮,寧國公夫人就輕嘆了一聲說道,「老太太說得也對。如今你正是年輕氣盛,慢慢兒累積軍功,日後成親也好看些。」林唐註定是日後的南陽侯,只是他還這樣拼命,寧國公夫人只有感到自豪的份兒。
見她開明,林唐就愈發感激。
他抿了抿嘴角,想要說些什麼,卻到底沉默了下去。
只是最後,他還是低聲說道,「多謝大伯娘這麼多年開解我母親。」
南陽侯夫人的性子太過倔強,鑽牛角尖兒且尖銳,寧國公夫人能容忍照顧她,這麼多年,林唐一直看在眼裡。
「瞧你說的,一家人還謝什麼。」
寧國公夫人就忍不住笑了。
她笑勸林唐回去歇著,這才帶著阿妧進了宮,果然皇后就已經知道昨日誠王府發生的事兒,寧國公夫人無奈次子林琰竟然是這麼一個八卦的人,卻自己也沒忍住,見阿妧快快樂樂地和七公主出去玩兒了,就壓低了聲音說道,「再沒有那麼惱怒的時候。大姐姐,我真恨不能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
她從未有厭煩誰如同厭煩世子妃一樣,見皇后沉默不語,就冷聲說道,「阿瑾是個好的。只是看見了她,阿瑾再好也顯不出來了。」
「她就是個蠢東西,怨不得今早兒誠王府就請了太醫,說世子妃病了要靜養。」
「雖日後做了姻親,只是叫她這一攪合,總是疏遠了一層。郡主是好的,我只有疼她的份兒。只是誠王府,我往後不想叫阿妧再過去。」
「阿妧也大了,總是和阿瑾在一塊兒的確容易有流言蜚語。」皇后就微微頷首,關切地問道,「那六皇子呢?阿妧這都快能嫁人了,若你覺得好,我去和李嬪說。」
她本以為寧國公夫人會點頭,卻見妹妹突然猶豫了起來。
「阿珩說他要再給阿妧看看,說先不要定下六皇子。只是大姐姐,你說他還想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