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幾乎是瞬間凝固了起來。
本帶著幾分愉快的誠王府中,已然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寧國公一家都不說話了,將目光落在笑得十分慈愛的世子妃的身上。
此刻的世子妃看起來對婚事樂見其成的樣子,可是誠王妃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要不是當面打人只會叫家醜外揚叫人看了笑話,她恨不能一耳光把世子妃抽到門外去。
許久,壓抑的沉默之後,靖王突兀地發出一聲冷笑。
之後,卻是衛瑾稚嫩的聲音說道,「為什麼是孩兒定親?今日是姑姑的好日子,說孩兒的婚事做什麼?且阿妧也是孩兒的姑姑。」
他一雙清澈的眼睛落在手足無措,眼睛裡含著一點淚光,仿佛是被嚇住了,又仿佛是被逼迫到了角落裡屈辱得面紅耳赤的小姑娘的身上。許久,衛瑾精緻的臉慢慢地露出一個輕微的笑意,輕輕地說道,「姑姑是長輩,母親怎麼能說出這樣沒有人倫的話來?叫人聽見不好。而且……」
他垂了垂眼睛,伸手想要摸摸阿妧軟軟的頭髮,卻還是收回手輕聲說道,「姑姑那樣美好,孩兒配不上她。」
若他的母親沒有懷著對阿妧的不喜和冷淡,他或許是配得上阿妧的。
可是如今……
他配不上她。
她值得一個更好的,可以好好兒愛惜她保護她,不會叫她經歷風雨和委屈的男子。
他不是那樣的人。
「阿瑾,母親也都是為了你啊。」世子妃見衛瑾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心裡鬆了一口氣去,美麗的臉上卻擠出幾分慈愛與關切,仿佛是當真為了兒子才說出方才的請求,還扭頭對寧國公夫人歉意地說道,「對不住夫人了。只是阿瑾還小,他其實是真的很喜歡阿妧這孩子。我……」
她話音未落,卻猛地聽到一聲帶著沉沉的憤怒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夠了!」她詫異看去,卻見是誠王世子。
這一向粗枝大葉,很粗魯卻對她很用心的男人正垂著頭,一雙巨大的拳頭緊緊地攥著。
「夠了。你閉嘴!」
「閉嘴又怎麼樣?方才的話還能叫她吞回去不成?」因阿妧一雙眼睛霧蒙蒙地央求地看著寧國公夫人,求母親不要攪和了元秀郡主和林珩的好日子,靖王就知道她顧慮極多。
只是見林琰在一旁英俊的臉上鐵青一片,他卻不準備給這林家的幾位刷好感的機會,張嘴就搶在他們之前冷笑說道,「侮辱了人,說一句不是有心的,說一句你是好心就完了?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靖王在後宮觀摩宮斗的時候,還沒有這世子妃什麼事兒呢。
他哪裡看不出世子妃是想做什麼。
只是就是因知道,才覺得她噁心,伸手將小姑娘扣在懷裡,見她怯生生卻不敢哭出來,小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角,靖王垂了垂冷厲的眼睛,只覺得滿心的惱怒,和莫名的心裡的難受。
他從小兒養大,捧在手心兒上的小姑娘,卻叫別人這樣折辱,這種憤怒不是尋常人能理解的,此刻看著臉色蒼白的世子妃就冷笑說道,「且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也敢挑剔寧國公府的小姐?你想娶阿妧就能娶到阿妧?世家貴女是你能挑挑揀揀的?不怕笑掉人的牙!本王實話告訴你,你覬覦我家阿妧,我家阿妧看不上你!就憑你這麼一個生母,你兒子還想娶著好媳婦兒?!」
「蠢貨。」他霍然起身,一把將阿妧抱了起來。
「殿下。」阿妧眼眶紅紅的,卻驚呼了一聲。
打從她長大,就再也沒有叫靖王這樣抱在懷裡了。
「閉嘴。」靖王見她眼睛都紅了,知道她恐寧國公夫人擔心,伸出大手將她的小腦袋壓在自己的胸口。
「想娶我家阿妧?絕無可能!死心吧。從垃圾堆里挑個兒媳婦就是。本王瞧魏陽侯府的那丫頭,就合適給你做兒媳婦兒!」
靖王漫不經心地戳破了世子妃的私心,自己甩了甩衣袖,揚長而去。
「我覺得靖王殿下說得有理,既然婚事已經約定,那慢慢兒來吧。」寧國公夫人就起身,壓住了氣鼓鼓要去踹世子妃一腳的寧國公,對臉色鐵青的誠王妃溫煦地說道,「今日上門已經太久,我家就不叨擾王妃。」
本是親家,怎麼也算是一家人,可是卻說出這樣生疏的話,誠王妃雖然是個爽利的人,可也不是個傻子,見寧國公夫人的臉上帶著幾分客套虛虛的笑意,只覺得後背都發涼。
她還有個閨女要嫁到寧國公府呢!
「親家,親家這一頓飯都不吃就走了,多叫咱們不好意思。」誠王也抹著滿頭的汗,悍匪的臉上卻擠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再吃了誠王府的飯,只怕咱們家就得成了打秋風的窮親戚了!」寧國公就大聲說道。
他想到之前阿妧穿得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地來給自己的兄長吶喊助威,可是卻受到這樣的羞辱,頓時冷笑著頓了頓腳。
他不聰明,可是卻什麼都看在眼中。
「放心吧,往後阿妧不來見你們家阿瑾了。愛誰誰,你們愛找誰跟他玩兒就找誰去。」他轉身就要走,卻叫誠王猛地給撲過來壓在了桌子上。誠王傷心得無以復加,哭著叫道,「可不能啊!本王也喜歡阿妧那小姑娘!」
他本是高大強壯的身材,中等身材的路人甲差點兒叫這一壓卻見了祖宗,從前跟誠王很要好的寧國公卻突然來了脾氣,奮力掙脫了這哭著喊著「不要走!」的誠王,帶著寧國公夫人就出了誠王府。
林家一家才走,誠王妃頓時就忍不住回頭,含怒給了世子妃一耳光。
「你到底做了什麼!?阿妧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羞辱她?!」她從前從未發覺,自己的兒媳婦兒竟然是這麼一個有心機卻愚蠢得上天的女人,見世子妃一下子就撲在了地上,她就顫巍巍地指著她怒道,「你有什麼理由,要去為難一個孩子?你的心胸就這麼點兒,容不得一個小姑娘?!」她氣得眼睛都發紅,聽著誠王大叫著追出去跟寧國公賠禮,就急忙扶著椅子坐下冷笑道,「你的眼裡還有誰?!我和王爺還沒死,你竟然就敢擅做主張了?」
「母親,兒媳真的是喜歡阿妧,因此才想……」
「你的伎倆連靖王都看得出來,還想瞞住我?」見衛瑾在一旁束手立著不說話,靜默得可憐,誠王妃又見世子妃惶恐地給自己跪下辯解,就無力地擺了擺手。
「你以為我惱怒你,是因恐元秀日後在林家吃委屈?蠢貨,我實話告訴你,林家的為人並無你想得那樣狹窄,你只看阿妧,素日裡那麼愛哭的小姑娘,打從你羞辱她,她可掉了一滴眼淚?那都是看在元秀的份兒上!元秀在林家能過得很好,我從不擔心她因你而被遷怒。可是你卻害了阿瑾。」
不說衛瑾是當真喜歡和阿妧在一塊兒,她只看這素日裡十分清冷的長孫只會看見阿妧的時候露出笑容,無論如何,阿妧就是一個會叫愛孫覺得幸福的女孩子。
權勢到了他們這份兒上,娶個媳婦兒圖什麼?
還不是為了快樂。
且……
誠王妃為長孫挑中了林家的阿妧,甚至連輩分都顧不得,甚至願意為了阿妧去斥責世子妃,自然是有自己的緣故。
靖王有句話說得很對,這兩家人,看似誠王府乃是宗室,更高貴些,可是其實林家才是蒸蒸日上。
如今豫王在朝中越發穩固,雖無太子之名,可已經是朝中公認的儲君。
寧國公夫人是中宮皇后最喜歡的親妹妹,兩個兒子一個在皇后面前得寵,一個在豫王身邊為左膀右臂,這日後的前程大了去了。可是誠王府卻不同。
雖然如今皇帝與誠王是兄弟情深,可是若來日皇帝駕崩,那誠王與豫王之間的關係就疏遠了一層,就算是豫王想要倚重宗室,那還有親弟弟靖王,那才叫真正的兄弟。到時就算誠王做皇叔的被新君敬重,可是來日誠王世子呢?誠王長孫呢?
豫王對堂兄和堂侄,只怕不會再有對誠王這般的耐心和看重了。
到時候誠王府只會泯然於眾人,成為尋常宗室。
元秀郡主雖嫁入林家,卻是嫁出去的人。
可是阿妧不同。
她是林家長房獨女,雖是過繼,卻從小兒就和兩位兄長兄妹情深,親近無比,只看今日,一貫只知道淘氣的林琰竟然因世子妃羞辱阿妧就差點兒掀了桌子就知道,阿妧這個妹妹在林家兄弟的心裡很有分量。
若阿妧當真嫁給衛瑾,她有多少的分量,那衛瑾在林家兄弟的心裡就有多少分量。
誠王妃並不在意阿妧在皇帝面前有多得寵,她在意的是未來。
阿妧自幼養于靖王之手,靖王將她愛若掌珠,不提靖王,只說豫王……
她聽說阿妧和豫王長子次子都十分親近,連豫王才斷奶的三子都很親近她。
這才是阿妧的價值。
誠王妃為人赤誠,可是也要為自己的長孫的日後鋪路,她也喜歡阿妧,自然也更喜歡阿妧能給衛瑾帶來的一切。
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魏陽侯府的女孩兒能比得了的麼?
只是如今一切都完了,誠王妃手足無力,見世子妃伏在自己的面前嚶嚶地哭泣,突然嘆了一聲擺手道,「咱們王府可見沒有娶這個孩子的命,也不知阿妧日後便宜了誰。」
見世子妃美麗的淚眼婆娑里卻透出幾分不以為然,她就輕聲說道,「你今日取不中阿妧,定然要斷了阿瑾的這份良緣,日後也不要後悔。」阿妧雖出身有些問題,可是誰會在意?只怕她是剩不下來的。
她,她本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卻……
「好孩子,你母親蠢鈍,誤了你啊。」見衛瑾沉默,誠王妃就傷感地說道。
衛瑾什麼什麼都是好的,可是卻修來了這麼一個生母。
她如今只後悔當初就該關了這兒媳婦兒給兒子再納個懂事賢良的二房,叫這兒媳婦兒知道厲害,然而看著可人疼的衛瑾,想到這京中那麼多側室看似溫馴卻在背後謀害嫡子之事,又覺得驚心動魄。
許久,她才對一旁無力呆滯的誠王世子說道,「往後你忍忍,少了女人也不是活不下去。你這個媳婦兒不好,我只能叫她病著了。」見世子妃駭然抬頭,她就冷冷地說道,「往後這王府里我管家,你靜養,不要再見人就是!阿瑾我來管。」
「兒子明白。」誠王世子就悶悶地說道。
誠王府家風,是一概沒有妾室的,他日後也不會有。
可他也不會再親近自己的這個妻子了。
私心太多,叫他不寒而慄。
「世子?!」世子妃沒有想到他竟然屈從於自己的母親要放棄她,頓時悽厲地喚了一聲。
「母親只是叫你靜養,若來日你什麼都明白了,再放你出來。」誠王世子偏頭說道。
他不再去看這個美麗多情,給他生了這世上最可愛的孩兒的女人。
她今日為私心得罪寧國公府,來日誰知道又回去得罪誰?
是了,皇后不是已經叫她給得罪了麼?
她給他生了阿瑾,當初還是賜婚,他不會休了她,也不會納妾動搖衛瑾的地位。
可是再親近她,再放她出去禍害王府,那他就是誠王府的罪人。
「你好自為之。」只是這到底夫妻多年,妻子馬上就要被關起來,誰心裡能好受呢?誠王世子見衛瑾孤零零地立在一旁,心裡也不由難過起來,探身抱了兒子抗在肩膀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他和兒子竟然真的放棄了自己,世子妃只覺得心口都要被挖開了,一個女人最要緊的丈夫和兒子,她幾乎是轉眼之間就什麼都不剩下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誠王妃曾經打了她那幾鞭子,打打罵罵,其實都是在忍耐她。
當她不想再忍耐她,就把她往屋裡一扔,就叫她再也不見天日了。
「母親,母親我錯了,你饒了我吧!」這個時候世子妃不敢說自己都是為了衛瑾了,哭著顧不得臉頰的刺痛抱住了誠王妃的腿哭著說道,「兒媳是有私心,可是阿妧哪裡配得上阿瑾?她一個庶女,也不高貴,可是阿瑾卻是皇家血脈呀!」
這個時候她方才坦誠地哭道,「且兒媳是真的不喜歡她。她,她和阿瑾太好了,可我只有阿瑾這一個骨肉!「這才是世子妃最不喜歡阿妧的地方。
有她在的時候,衛瑾的眼裡就沒有別人了,哪怕她這麼做母親的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眼裡在意的卻依舊是阿妧。
日後若阿妧嫁進門,但凡婆媳之間有個什麼,衛瑾只怕只會向著媳婦兒的。
「不然,不然我和阿妧去道歉!」
「你到了現在,都以為我是在向著阿妧?靖王說的沒錯,你真的是個蠢貨。我向著的,是你的兒子,是咱們的阿瑾。」
見世子妃到了如今還不醒悟,誠王妃不知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思,將一切都對她和盤托出。
「你誤了的是阿瑾的前程。」見長孫不在,誠王妃就疲憊地坦言。
世子妃一愣,許久,悔恨,追悔,絕望,令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原來她做了這一切,害了的是她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