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醒過來的時候,皇后和顯榮長公主還在下棋。
一看這兩位還在下,皇帝陛下差點兒又睡過去。
他覺得這兩位的棋藝簡直不能直視。
「皇兄醒了?」顯榮長公主戲謔地看著這睡得滿臉口水的皇帝陛下,見他訕笑,就挑了挑眉尖兒,繼續垂頭和皇后下棋順便耍賴外加悔棋一萬年。
皇后也由著顯榮長公主的性子,她笑眯眯地看著顯榮長公主在自己的面前難得露出幾分曾經當年的稚氣,笑吟吟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離京?」她的眼裡露出幾分不舍,卻只笑著溫聲道,「雄鷹總是要飛在自由的地方,我不能拘束了你。只再三和你說,一定平平安安。」
「過幾天就出京。」顯榮長公主頓了頓,見皇帝老老實實地看著自己,就笑問道,「皇兄答應給我的世家子弟在哪裡?」
「今日早朝已經有人聯名將子弟的人選給報上來了,朕跟你保證,都是最好的精英子弟。」皇帝想了想就滿意地說道,「朕欣賞的那幾個裡頭,除了元英非要娶媳婦兒,別人倒是都不著急婚事,可以跟你走。」
見顯榮長公主不置可否,他急忙湊過來對她說道,「還有南陽侯。你知道吧?他閨女可水靈的那個。」一說起阿蘿,皇帝陛下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卻勉力忍耐道,「南陽侯連獨子都捨出來給你了。一個兒子換個女婿,你也蠻划算。」
「南陽侯獨子?」顯榮長公主一愣,不由問道,「他捨得?」
「連閨女都捨得,兒子有什麼捨不得的。」皇帝就感慨道,「南陽侯說了,為了朕,他什麼都願意獻出來,連他自己都求朕,要離京為朕鎮守邊關去。他真是朕這一生難求的忠臣啊。」
他說得搖頭晃腦,眼睛裡都充滿了晶瑩的淚花兒,顯然被南陽侯這份對自己的忠誠之心感動得不輕。他虎目含淚,握著嘴角抽搐的顯榮長公主的手感慨地說道,「打從天下承平,當年追隨我的那些個傢伙都享受榮華富貴,為了朕如此用心愿意忍耐苦寒的,只有南陽侯。」
「呵呵……」顯榮長公主跟南陽侯在皇帝帳下當了這麼多年的同僚,怎麼沒發現他有這麼個高尚的品格呢?
「他要跟我下江東?」
「怎麼可能,他是那樣安於享樂的人不是?再往南點兒,他要去百越。」
「百越?!」
顯榮長公主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百越乃是百族聚集之地,遠在江東之南,如今還混亂得一塌糊塗,雖然說是在皇帝的治理之下,可是連年動亂。
南陽侯瘋了?
就算是想要討好皇帝,可是也不應該選擇百越。
西蠻,江東,這有的是地方可以選擇,怎麼選擇了最危險,一個不小心就要死無全屍的百越?
為了升官發財討好皇帝這是不要命了?
「所以朕才說,南陽侯是個大大的忠臣。」這真是為了為皇帝盡忠不要命了,皇帝此刻都恨不能再給南陽侯升一升爵位了。
只是南陽侯寸功未立,他擔心朝中有人非議南陽侯,因此勉強忍耐,然而還是忍不住對皇后說道,「南陽侯這份心,朕得承他的情。這些年……朕得承認,最忠心於朕,願意為朕赴湯蹈火的,南陽侯是其中之一。皇后,前朝朕只能誇讚他,這女眷方面……」
「臣妾明白。」皇后就笑著說道,「臣妾會賞賜南陽侯府女眷。」
只是她想到南陽侯夫人,想到寧國公夫人曾經對自己說過南陽侯夫人的苦楚,忍不住憐惜了幾分。
這南陽侯去了百越,若是南陽侯夫人同行,那也太遭罪了。可若是她一個人留在京中,卻放南陽侯帶著妾室出京,那豈不是也是錐心之痛?
這些男人,什麼忠心,不過是為了功名利祿顧不得別的罷了。他們的眼裡又哪裡有女人的眼淚和寂寞呢?她頓了頓就對皇帝勸道,「早年南陽侯陪著陛下打天下,南陽侯夫人就獨守家中數年,操持里里外外,為南陽侯侍奉母親,照顧幼子,當真是辛苦極了。」
「那你多賞賜她一些。」皇帝就沒有明白。
這些男人,永遠都不會明白女子的心。
皇后目光暗淡了幾分,卻還是笑著說道,「臣妾明白了。只是南陽侯格外體面,陛下也該多給他些格外的風光。臣妾聽說南陽侯夫人膝下兩個嫡女,都到了花嫁之期。陛下,不若到時陛下或臣妾親自賜婚,給叫南陽侯府風風光光的,可好?」她一向敦厚,皇帝就覺得這個主意妙極了,也能叫南陽侯放心家中,急忙點著頭用力說道,「好的很,好的很!」他握著皇后的手深情地說道。「有皇后在朕身邊,朕就覺得萬事周全。」
顯榮長公主就笑吟吟地看著,順便在心裡噁心一下。
「皇嫂不覺得噁心啊?」她見皇帝眉飛色舞地往御書房去想賞賜南陽侯什麼護身鎧甲兵器什麼的,就笑著問皇后道。
「噁心也得忍著。」皇后就挑眉笑道。
她和顯榮長公主百無禁忌,顯榮長公主頓了頓,也握住皇后的手捏著嗓子笑吟吟地學著皇帝道,「有貴妃在朕身邊,朕覺得可噁心了。」
「你!」皇后指了指她,兩個人一塊兒笑了。
只是因有了皇帝的話兒,因此皇后就往南陽侯府里賞下了許多的賞賜,珠寶首飾布料古董,不一而足,簡直令南陽侯夫人受寵若驚。
然而待知道這些賞賜都是用什麼換來的,她竟一時看著滿目的華彩動彈不得。許久,她才搖晃了一下身子,眼前眩暈,勉力支撐著搖搖晃晃起身就木木地往外走。阿姣和阿馨今日正看了一場好戲,樂陽郡主叫阿蘿一腳踹得直接躺到床上去了,正偷偷地說笑。
見南陽侯夫人臉色不對,阿姣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母親。」她不明白,南陽侯去邊關就去邊關好了。
這個父親,這個丈夫,他在的時候和不在的時候,又有什麼分別?
「你父親要走了。」南陽侯夫人壓低了聲音說道。
「母親別慌,父親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母親不必擔心。」阿姣對阿馨使了一個眼色,卻見妹妹正擠眉弄眼,顯然並不在意南陽侯去什麼地方,要去幾年。
她見南陽侯夫人怔怔的,驕傲的臉上褪去了色彩,就知道,哪怕母親口口聲聲對南陽侯再也沒有感情,可是,若無愛,又哪裡來的怨恨呢?她只覺心中酸澀,眼眶就濕潤了起來,有心勸母親不要將心放在無情的父親身上,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事兒茲事體大,母親得去稟告老太太啊。」阿馨就在一旁說道。
南陽侯夫人怔怔地點頭,看著兩個花容月貌的女兒,仿佛回過神兒來一般,又急忙扶著阿姣往寧國公府去了。
當她將此事跟寧國公太夫人說了,蒼老的婦人端坐在上首,突然皺了皺眉,喃喃地說道,「怎麼這般突然倉促?從前他沒有提過啊。且我怎麼覺得,這其中另有緣故?」
她覺得這件事兒透著古怪,也知道次子的心性,惜命得很。哪怕想要去刷皇帝的好感值,可是也不會自己要求去百越那種要人命的地方去。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見南陽侯夫人咬著嘴唇坐在自己的身邊,又覺得愧疚極了。
「男子漢為了建功立業,就顧不得自己的妻兒。說起來,他這一輩子唯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
「母親,我……」
「你可別說要陪他去。阿姣阿馨,還有阿唐。你兒女閨女們都要你操心,且我也捨不得你去吃苦。」
南陽侯心性涼薄,就算是南陽侯夫人跟著他去了百越,這王八羔子該寵愛妾室還是會寵愛妾室。寧國公夫人就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南陽侯夫人的手低聲說道,「這混帳東西你不要也罷。不過我猜想,他既然要去百越,陛下必然會賜下榮光體面。兩個丫頭的婚事該會賜婚了。」
「這倒是十分風光。」南陽侯這突然來了這一下子,也算是成全了阿姣和阿馨。
寧國公夫人見南陽侯夫人魂不守舍的樣子,就勸著說道,「弟妹可不要心軟了。」
「我氣他,可是他突然要走,我又……」捨不得他。
南陽侯夫人就垂淚說道。
「這世間的感情,哪裡說得清呢。」這真是……當初說不在乎南陽侯了的是她,這如今又說捨不得的也是她。
寧國公夫人就覺得南陽侯作孽極了,她到底是女子,哪怕此刻南陽侯夫人有些不爭氣,可是女子總是偏心憐惜女子幾分的。她什麼都不能說,只好握住南陽侯夫人的手給她安慰。待胖糰子開開心心地叼著一朵兒開得可漂亮的花朵兒跟姐姐們回了寧國公府,就見這府中的氣氛不對。
南陽侯已經下朝,此刻正端坐在太夫人的面前。
見阿妧圓滾滾一團地從門檻上爬進門,一頭熟練地滾到太夫人的面前,南陽侯一雙涼薄的眼睛就落在了她身後笑吟吟進門的阿蘿的身上。
阿蘿見了南陽侯腳下一頓,之後想到太夫人如今也算是自己的靠山,就笑了笑,昂然進門。
她爹就算知道她踹翻了樂陽郡主,莫非還能把她怎麼著不成?
「你真是官迷心竅了!」太夫人抬眼看了阿蘿一眼,噓噓噓地把跟自己撒嬌的胖糰子給攆走,一手握著胖糰子送給自己的滿是口水的花朵兒,一邊冷冷地看著南陽侯說道,「少說什麼為了天下百姓陛下基業世間承平的。你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我還能不知道你?!怎麼著,別人都是貪生怕死的,只你是個英雄,只你知道為陛下盡忠不成?還有阿唐,你瘋了?!林家已經出了兩個女孩兒,你還要把阿唐也塞到江東去?!」
她願意林家出許多為人稱讚的少年英雄,可是卻不能容忍這些建立在南陽侯的算計上。
這王八羔子,真是什麼都能捨出去。
「你當年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冷落了一家子,我不去說你。總想著你留在京中,哪怕是從前糊塗寵愛一個妖精,總有明白過來的一天。你也算是戎馬半生。前半生你給陛下盡過忠了,後半輩子你就不能學著愛護你的妻子兒女?都說忠孝節義,可是叫我說都是狗屁!」
寧國公太夫人就撐不住自己那張素日裡口口聲聲萬死以謝君恩的虛偽嘴臉了,對垂目不語的南陽侯冷冷地說道,「一個男人,連自己個兒的小家都不愛,對子不慈,對妻無義,你也配說盡忠這兩個字?!」
「二叔要去哪兒啊?」胖糰子就茫然地在一旁問道。
南陽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麼看啊?二弟,這回我都不能幫你說話兒了。你這到底怎麼想的啊?南陽侯這爵位還不夠顯赫不成?你也得想想弟妹侄兒侄女兒吧?」寧國公就急忙護著阿妧說道。
「兒子這麼做,就是為了叫她們日後有更好的前程。」南陽侯就對錘著胸口覺得肝兒疼的太夫人低聲說道,「百越雖然混亂,可是卻容易賺取軍功。兒子越榮耀,她們豈不是也跟著受益?」
「本末倒置啊你!」太夫人就罵道。
「如今兒子已經和陛下說過,陛下已經允了,此事再難轉圜。」南陽侯沉默地看了上房目光茫然的妻子一眼,頓了頓方才說道,「夫人就留在京中,替我盡孝。」
他說完了這些話,霍然起身就揚長而去,太夫人連聲叫他,他卻沒有回頭,只將太夫人氣得恨不能流淚道,「真是鬼迷心竅了!」她當然知道兒子走了是去幹什麼去了,必然是去見樂陽郡主去了。
她為兒媳感到難受,可是心裡卻忍不住生出幾分惡意。
就樂陽郡主那窈窕柔弱的模樣兒,若是去了百越,只怕立刻就要去見閻王。
若樂陽郡主死了,兒子是不是就能轉圜了心意,回來和兒媳好好兒過日子了?
當然,太夫人的美好願望樂陽郡主肯定是不知道,她此刻正低聲呻吟著躺在床上,疼得瑟縮成了一團。
方才她掀開衣裳看了,只見自己雪白平坦的小腹上正印著一個醒目的腳印,那淤青都發黑了,只心中罵阿蘿這丫頭心狠手辣,又想著一會兒若南陽侯回府就去南陽侯面前告狀。她正倒吸涼氣疼得滿頭冷汗,卻見房外有丫鬟請安的聲音,之後南陽侯一挑帘子走了進來。
見了南陽侯,樂陽郡主一雙美麗的眼睛裡頓時浮現出晶瑩的淚光。
「侯爺。」她委屈地喚了一聲,順便將自己小腹上的淤青露出一些好給南陽侯看看。
出人意料,南陽侯卻仿佛懷著幾分忖思,並未留意她的淤青,只緩緩走到她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英俊的臉上,此刻是一種令人畏懼的冷漠。
樂陽郡主叫他的臉色給嚇住了,之後聽到的下一句話,頓時就叫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這英俊沉穩,高大英武仿佛山嶽一般可靠的男人,微微俯身看著她輕聲問道,「陛下命我鎮守百越。樂陽,你可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