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被兒子當場反面教材的皇帝陛下正焦頭爛額。

  其實皇帝一晚上都沒睡好。

  因趙貴妃的臉叫顯榮長公主差點兒就給扯個大口氣,這哭鬧了一個晚上,皇帝陛下心疼寵妃自然睡得不踏實。

  他就坐在趙貴妃的宮裡頭唉聲嘆氣,當聽太醫稟告說趙貴妃臉上的傷雖然能好,可是卻好不利索,就算神仙來了也還得留一條淺淺的傷疤在上頭,皇帝就頭疼地撓了撓自己的大腦袋。他倒不是嫌棄趙貴妃的臉被毀了,畢竟太醫也保證那傷疤若不是仔細地查看就不大看得出來,而是心疼趙貴妃傷心。

  然而再心疼,總不能回去罵妹妹吧?

  其實皇帝私心裡也覺得顯榮長公主做得沒錯兒。

  顯榮的性子本就是護犢子的,她很中意阿蘿,可趙貴妃卻再三排擠阿蘿,且還妄圖插手顯榮軍中決斷之事,這簡直是當面打長公主的臉,顯榮能饒了她才叫見了鬼。

  見一群臉色慘白的宮女們將一盆血水給端出來,皇帝陛下就越發無精打采了。

  「父皇。」七皇子坐在他的身邊低聲安慰道,「母妃會沒事的。」

  「她都哭了一晚上了。」話說太醫院是不是都是庸醫?

  怎麼治了一晚上,還沒有出來?

  當是女人生孩子呢?

  皇帝心裡焦急,見七皇子垂頭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清雋的臉頰微微發青,就隨手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蓋在七皇子的身上嘆氣道,「你這身子……真是奇了怪了。你皇兄們可沒有你這麼羸弱。」

  比如靖王,那生龍活虎的喲,天天跟皇帝陛下打架揭瓦的,沒有一點有說累了的時候。雖然皇帝陛下常罵這個倒霉兒子,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他更喜歡靖王這種生機勃勃的兒子。

  不然瞧著太心累。

  六皇子也就罷了,雖文靜,可是身子骨兒不弱,常去給李嬪跪經也沒說跪出啥毛病來。

  可是七皇子的身子就太弱了,前些年病得七死八活的,若不是有天下匯聚而來的好藥滋補,七皇子早就去見祖宗了。

  「叫父皇操心了。」七皇子是早產,本就身子虛弱沒有長成,這麼多年費心調養,可也只是勉強添補了身子,卻不及別的皇子強壯。

  他素日裡又是個喜歡安靜的性子,不喜習武,每日裡都是在看書寫字作畫,困在屋子裡久了,臉色就有說不出的蒼白。他攏了攏自己身上尚帶著皇帝體溫的大氅,這才柔和地說道,「父皇不要擔心。姑母今日傷了母妃的緣故確實是母妃的不是。只是母妃也是緊張父皇,緊張父皇軍中的根基,難免多言,卻不是有心冒犯姑母。我……」

  他就笑了笑,長長的睫羽微顫,和聲說道,「姑母如今只怕不願見我。父皇,你見到姑母,替我與母妃給姑母陪個罪吧。」

  「你就是這樣懂事。」見他並未怨恨顯榮長公主,皇帝就滿意了。

  顯榮長公主到底是他妹妹,不管做錯了什麼,也不該受到七皇子與趙貴妃的指責。

  「你母妃是個溫柔膽小的人,因此這話朕素日裡也不敢對她說。」見七皇子側頭對自己微微一笑,皇帝就嘆了一口氣,英武的臉上露出幾分凝重來說道,「今日你母妃的確有些咄咄逼人。這世家勛貴都在眼前,她到底是……到底是為人忌諱,怎麼還敢高聲評論國事軍事?且朕本以為,那叫阿蘿的小姑娘身上有南朝血統,你母妃總是會親近幾分,可是誰知道,她竟然那樣逼迫她……」

  「母妃也是嫉妒了。」七皇子就笑著看了皇帝一眼。

  在兒子瞭然的目光里皇帝老臉一紅,卻還是搖頭說道,「就算是嫉妒,可若是在後宮相處,朕由著她的性子嫉妒,這也是夫妻相處之道。只是你也叫她看看場合,那是她能吃醋的地方麼?」

  說起這,皇帝心中就十分不滿,且想到胖糰子本親親熱熱地趴在自己的膝上,這因趙貴妃,好麼,一扭屁股就出宮去跟自己拜拜了。一顆糰子尚且如此,皇帝都不知人家勛貴們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想法了。

  他就嘆了一口氣。

  七皇子溫柔地聽著,只是一雙眼中閃過一抹流光。

  「就是因愛惜她,因此朕只當聽不明白,沒有當場呵斥她。不然她哪裡還有半點臉面?」

  皇帝見七皇子順從地點頭,蒼白俊美的臉上並沒與惱怒,就越發溫聲說道,「她也是想多了。就算她毀了如今的美貌,難道朕還會嫌棄她不成?」

  這曾經的驚艷,歷經多年過去,早就不是當初炙熱的感情。

  皇帝卻努力在善待趙貴妃,希望她和她的兒子能在自己的後宮之中生活得更幸福些。

  「兒臣都明白。只是父皇,您也要明白。您不嫌棄母妃,可是母妃深愛您,自然不願意自己的不完美出現在您的面前。由愛生憂,由愛生怖,因心裡深愛父皇,所以母妃才會患得患失。她才會這樣愛惜自己的容貌。才會畏懼得父皇青眼的女孩子。」

  見皇帝臉上生出幾分動容,七皇子就輕嘆了一聲,泛著淡淡紫色的薄唇輕啟,垂頭說道,「所以兒臣只求父皇,若日後母妃太過緊張您失了進退規矩,求您看在她的心意,多多容忍她。」

  「朕,朕當然會這樣。」皇帝就叫七皇子給感動了。

  他見七皇子釋然地對自己微笑,精緻秀美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紅暈,就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七皇子默默地往一旁側歪。

  「對不住,對不住。朕當是在拍你皇兄呢。」

  皇帝陛下拿拍靖王的力道去拍七皇子,沒把七皇子拍進地里去就已經很收斂了,七皇子就苦笑了一聲。

  他微微搖頭,低聲說道,「不怪父皇,是兒臣的身子不中用。」

  「往後沒準兒就好了。」皇帝正安慰兒子呢,就見趙貴妃宮中那幾個太醫總算滿頭是汗地出來了,急忙將太醫們叫到面前關切地詢問,待知道趙貴妃已經喝了什麼止痛的湯藥睡下了,他心裡突然生出來一種不必面對趙貴妃的哭鬧的輕鬆。

  這種輕鬆,是無論七皇子怎樣為趙貴妃說話,待得知趙貴妃不會折騰自己時他都會有的輕鬆。他大大地吐出一口氣,叫太醫們下去。

  「你陪著你母妃,朕得上朝去了啊。」

  這要是敢君王不早朝,他不得叫人罵成昏君啊?

  皇帝就甩了甩袖子,心酸極了。

  「父皇若見了南陽侯大人,也可以問問大人。」見他火急火燎地換上朝的衣裳,七皇子就在一旁溫聲說道,「問問大人願不願將昨日那位阿蘿姑娘送入宮中。父皇,兒臣雖然在意母妃,可是也希望父皇能真正地歡喜。」

  皇帝對阿蘿的喜歡,眼睛不瞎的都看見了,七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他單薄地攏著大氅微笑著立在一旁,皇帝忙裡偷閒地聽了,眼睛一亮,之後擺了擺手說道,「算了。朕瞧著她一心撲在你姑母的身上,何必勉強她。」

  這年頭兒,哪怕他是皇帝,也沒想過搶個自己不願意對自己沒啥心思的姑娘入宮。

  那不成了強盜了麼?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來的。

  七皇子若有若無地勾了勾嘴角。

  「且你不知道,我冷眼瞧著阿妧也不大樂意。這小丫頭,還跟朕慪氣呢,你是沒見朕沒給她姐姐說話的時候給她氣的,一副要跟朕恩斷義絕似的。」

  胖糰子那對自己翻白眼兒啥的,皇帝其實都看見了,見七皇子愣住了,就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朕當真強迫她姐姐入宮,她往後只怕再也不會理睬朕,不會進宮來了。」那糰子當真能幹出這種事兒。要是往後不進宮,皇帝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很想念阿妧的。

  也懷念和胖糰子下棋時的酣暢淋漓啊。

  「阿妧?」七皇子薄唇之中,就緩緩地念了念這名字,許久,方才笑了。

  「這倒是個好名字。」妧,有美好優美的意思,只是七皇子想到那顆胖嘟嘟的小糰子,想她小胳膊小腿團成一顆球的樣子,就忍不住在眼角眉梢泛起笑意。

  「可不是。」皇帝就點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這小東西招人喜歡得緊。」

  他忙裡偷閒地跟七皇子說了兩句話,又叫七皇子自己去休息,這才匆匆往朝上去了。

  七皇子喃喃地喚了兩句這名字,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有趣的笑容,這才抬腳往趙貴妃的宮中去了。他的身子本就虛弱,因趙貴妃的傷因此一夜沒睡陪著皇帝守著自己的母親,如今知道趙貴妃平安,就自顧自地休息。

  只是這年頭兒誰都能休息,只皇帝忙碌得跟老蜜蜂兒似的,上朝之後就往皇后的宮中來了,見皇后和顯榮長公主正面對面地下棋,他探頭看了一眼,就覺得這兩位還是跟從前一樣兒,臭棋簍子。

  皇帝陛下都覺得那棋盤單薄得厲害,左一塊兒空了,右一塊兒空了的。

  「往這兒放。」他就立在妹妹的身後指手畫腳。

  顯榮長公主沉默地看著才被皇后提走三枚棋子兒的空虛的位置,斜著眼睛看這皇兄。

  「陛下,觀棋不語真君子。」皇后飽受荼毒都習慣了,因此此刻還能微笑出來。

  「顯榮這棋下得不行,還不及阿妧呢。」阿妧姑娘可是皇帝的手下敗將,皇帝間接地吹噓了一下自己,可把顯榮長公主給噁心壞了。若不是胖糰子天真膽小,長公主當真懷疑這是胖糰子有心眼兒故意讓著皇帝。

  她忍耐了片刻,方才似笑非笑地問道,「貴妃的臉包紮好了?叫她好好兒地養著,往後也把她幾條爛尾巴給收了。再叫我知道她敢對前朝後宮指手畫腳,皇兄,下一回,我就宰了她。」

  「不會了,不會了。」皇帝點頭哈腰地替趙貴妃做保證。

  他頓了頓,就急忙說道,「七皇子還說這事兒賴貴妃,因此……」

  「可不是賴她麼?不是她嘴賤,難道我不知她是皇兄後宮嬪妃,打了她就是打了皇兄的臉?若不是忍無可忍,我不會當眾收拾她。」

  顯榮長公主探頭一看,見皇后的江山是一片大好,自己這一局明顯要完,順手就一推棋盤滿意地看見棋盤上棋子兒亂七八糟的了,順勢就挑眉哼笑道,「且我就知道她不會怨恨我。皇兄,既然她什麼都明白是她的錯,那我也沒抽錯她,是不是?」

  「可是你怎麼劃她的臉。」從前不是掐著脖子往死里打的麼?

  「她逼得林家小姑娘差點兒自毀容貌,皇兄,她以為她是誰,竟然這樣猖狂?」見皇帝啞口無言,顯榮長公主就含笑道,「皇兄,你下回再見到她,就替我跟貴妃說一句,千萬別再招惹我。不然,下回我再回京,我就拿江南的美人把皇兄你這後宮給塞滿了。」

  她坐鎮江東,什麼最多?江南美人兒最多。

  趙貴妃憑著的不過是溫柔柔順,長公主要是急眼了,給皇帝塞一後宮這樣的女子。

  「那你不成了奸佞了麼?」皇帝頓時就震驚了。

  這給皇帝進貢美人兒,只有奸臣才這麼幹來的。

  「那又怎麼樣。」顯榮長公主自然是不在意自己名聲的。

  「可朕也不是昏君啊。」皇帝就失落地垂著大腦袋小聲兒說道。

  自古只有昏君在一屋子的美人兒樂不思蜀呢。

  「呵……」長公主閣下就意味深長地笑了。

  皇帝圍著這位妹妹團團轉了許久,好話兒說盡,卻見妹妹只顧著和皇后下棋,一下子就懷念起自己的小夥伴兒胖糰子了。

  他也知道這段時間那倔頭倔腦的糰子只怕是不肯入宮了。那當時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更何況皇帝還捨不得自己即將再次離開的妹妹,就耐著性子坐在一旁老老實實地看著妻子妹妹一塊兒下棋。

  看了一會兒,皇帝陛下就覺得昏昏欲睡。

  他一晚上沒有休息,此刻困倦起來,就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了。

  顯榮長公主將手中的一枚黑子點在棋盤上,側目,見皇帝的大臉朝天,睡得哼哧哼哧的,就哼笑了一聲。

  「還緊張了趙貴妃一晚上。」她就搖了搖頭。

  就趙貴妃那假模假樣兒的貨色,她死在她面前,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只是顯榮長公主就頓了頓,漫不經心地問道,「安國公府有人來叨擾皇嫂了?」

  「來了。只是我說,當年既然尚主,就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勾連別家女子,活該被休被圈禁。」皇后就好整以暇地說道。

  她再次點出了一枚棋子,提走長公主的幾枚棋子。

  長公主殿下的嘴角就抽搐了一會兒,又咳了一聲笑問道,「皇嫂倒是堅決,也叫我省了許多的麻煩。」

  「那混帳,跟你皇兄一個樣兒。只是我素日裡沒法兒罵他休了他,因此,看見你休了那混帳,就覺得仿佛為我報了仇。」

  皇后笑吟吟地看了依舊呼呼大睡的皇帝一眼,挑眉笑了。

  顯榮長公主聞言一愣,清秀的臉上不由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一雙眼如春風化開寒冰,看著皇后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