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南陽侯這句話問得特別直截了當。

  樂陽郡主正要哭泣的臉一下子就僵硬了。

  什麼叫晴天霹靂?

  眼前的就是了。

  瞧瞧她聽見了什麼?

  「百,百越?」她臉色僵硬地問道,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她當年雖在南朝更習慣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可是卻也知道這百越是什麼地方。

  那是要人命的地方,不僅百族混跡,混亂不堪,最要人命的是那裡氣候濕熱,百毒滋生,身子弱一些的女人去了,只怕頭一年就得起個墳頭兒。哪怕是在南朝的時候,她也知道那是最危險的地方,可是迎著南陽侯那雙冷淡的眼睛,樂陽郡主一下子就陷入了左右為難之中。

  她當然不願自己跟著南陽侯去送死。

  可是若她拒絕,南陽侯該會怎麼想她?

  會不會覺得她對他沒有真心,從此冷落了她?

  「侯爺要去哪兒,妾也願意追隨侯爺。」見南陽侯微微一愣,之後一雙冷淡的眼睛慢慢地浮現出了淡淡的暖意,仿佛是用一種最溫情動容的目光在看著自己,樂陽郡主也不敢肚子疼了,吞了一口口水方才小心翼翼,留意著南陽侯表情地說道,「妾願意和侯爺同生共死。可是,如今妾身卻並不是一個人。侯爺……」她伸出柔弱的手握住南陽侯的手臂含淚問道,「若你我都去了百越,那咱們的阿妤可怎麼辦呢?」

  南陽侯的目光靜靜地落在這雙白皙的手上。

  「阿妤?」

  「她是我們的骨血,是侯爺給我的最重要的人。」樂陽郡主含情脈脈地看著南陽侯,那目光瀲灩多情,仿佛南陽侯是自己這一生最深愛的人,柔聲說道,「為了她,妾身什麼都願意做。侯爺,阿妤只是庶女,若是侯爺走了,連妾身都不能在京中庇護她,那她該怎麼辦呢?妾身一想要將阿妤留給太太,就……您也知道,妾身與太太之間的心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一滴眼淚就落在南陽侯的掌心。

  南陽侯看著這催淚不已的女子,許久,沉聲說道,「我可以帶你們母女一同去。百越之中,我說了算,你不會再被人看不起。」

  樂陽郡主的臉色就微微發青,只覺得喉嚨地泛起了血腥氣。

  只是她勉力忍住心中的惶恐,低低地咳嗽了兩聲嘆息道,「只和侯爺一家團聚,那當真是極好的。可是侯爺,阿妤如今也漸漸長大了,這婚事就在眼前。若她去了百越之地,那往後的親事又該怎麼辦呢?」

  她柔柔地看著垂目不語,眼裡的一抹溫存都消失殆盡,可是卻沒有推開自己的南陽侯,低聲說道,「侯爺對妾身來說很重要。可是侯爺給我的阿妤,卻更重要。」

  她儼然一副慈母的做派。

  南陽侯就抿了抿嘴角。

  「阿蘿與阿妤同歲,也會往江東數年。」

  「她在長公主的麾下,誰會小看她呢?」

  「阿妤在我的膝下,莫非就會被人小看?」

  見樂陽郡主手足無措地看著自己,南陽侯堅硬剛毅的臉上不再有什麼表情。他安靜地看著面前對自己萬般柔情,好話說盡的美麗女子,看著她巧言色令,百般不肯與自己一塊兒去那荒涼吃苦的地方去。

  這麼多年的寵愛,原來到了此刻,依舊沒有什麼真心。

  他的嘴角勾了勾,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什麼,垂頭將樂陽郡主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撫開。

  「既然你願意留在京中,那就留下。」

  「侯爺,我不是……」

  「我明白你。你我之間,不必多說。」南陽侯見樂陽郡主急了,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的態度依舊從容,並沒有惱火失望的意思,樂陽郡主心中就安心了幾分,又恐南陽侯移情別戀,在外頭再納個溫柔的美人兒什麼的,就急忙柔柔地說道,「妾身不能服侍侯爺,卻心疼侯爺無貼心人照料。要不,妾身身邊的袖鸞是個懂事乖巧的丫頭,就給了侯爺,服侍侯爺起居可好?」

  她獨寵多年,如今主動要把身邊的丫頭給南陽侯做通房自然酸得厲害。

  然而比起叫她去百越送死,一個身契尚在她手中,生死都隨她的丫鬟自然令她安心許多。

  不然若南陽侯日後從百越納回來個淘氣妖嬈的,敢跟她對著幹的,她豈不是得不償失?

  袖鸞在南陽侯身邊,總是會一心一意地為她守住南陽侯。

  「隨你。」南陽侯頓了頓,收回修長的大手,這一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樂陽郡主見他應了,急忙撐起了自己的身子急著問道,「侯爺,那太太去麼?」她就見南陽侯雖然依舊給了自己一個背影,可是卻漫不經心地背對自己擺了擺手走了。

  想到南陽侯夫人也不跟著去,那自己混雜在其中就顯不出自己的不樂意,她這才安心地跌回了床裡頭,一邊忍著阿蘿帶給她的劇痛,一邊盤算著如何調教好了袖鸞這個丫頭,日後對自己更加忠誠。

  隔了一日,她就將含羞帶怯,不過十七八歲的丫頭賢惠地送進了南陽侯的書房。

  南陽侯笑納之。

  雖然見南陽侯並未反駁自己拒收這丫鬟令樂陽郡主心中一松,只覺得自己令南陽侯不會對自己再有心結,可是當南陽侯連續三日都將袖鸞留在書房之中寵愛,她又覺得氣惱起來。這種氣惱與擔憂畏懼的心情交雜在一塊兒,令樂陽郡主的身子越發地沉重了起來。

  她的身份,如今南陽侯夫人並不許叫太醫來看望一個姨娘,然而這請來的大夫給她用了藥,卻始終不見大好。

  心中抑鬱,且樂陽郡主也要避開南陽侯夫人如今的鋒芒,因此就躲在房中裝病。

  南陽侯夫人雖一開始叫南陽侯離京之事鎮住了,露出幾分軟弱,然而她到底是堅強的女子,見南陽侯不肯回頭,雖心中酸楚,卻也只傲氣地過日子,不再卑躬屈膝地對南陽侯央求挽回什麼。

  一妻一妾都有幾分冷淡,南陽侯素日裡雖然也有幾個妾室,可是這幾個妾室卻已經人老珠黃,因此如今最得意的就是樂陽郡主抬舉起來的這個袖鸞。這丫頭生得姿容不過是清秀,可是卻因得寵,如今在侯府之中聲勢很盛。

  雖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可是卻已經有那趨炎附勢的,上杆子喚她姨娘。

  阿姣和阿馨覺得氣悶不已,也見不得府裡頭一個妾室一個妾室地風光,因此來寧國公府散心。

  當說到了這個袖鸞,阿馨的臉上就多了幾分鬱悶。

  這姑娘一點兒都沒有即將有個未婚夫君的羞澀,反正這是在寧國公府,南陽侯夫人又不在,她就抖起來了,靠在一張小小的軟榻上,看一顆胖糰子無精打采地垂著小腦袋從這頭兒滾到那頭兒,再默默地滾回來,掐了這糰子的小屁股一把就對阿寧抱怨道,「你是不知道,那些個踩低捧高的小人,如今都顧著父親的心肝兒呢。姨娘姨娘叫得可親近了,簡直笑掉我的牙!」

  不過是得寵了幾日,莫非還真以為自己能上天了不成?

  「不過是個要跟著去百越的通房,算什麼呢?你也勸著二伯娘些,眼不見心不煩,左右沒幾日她就走了。」

  阿寧那日當真沒想到南陽侯夫人竟然還對南陽侯有情。

  若換了是她,早就決絕,不管當初是多麼深愛,一旦男人變心,她也就永遠也不會回頭了。

  「我就是氣不過。母親……母親做錯了什麼,父親要這樣冷待她?從前寵著樂陽,如今又寵著樂陽的丫頭?她們連母親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阿馨就嘆了一口氣,見阿妧垂頭喪氣地跟笑吟吟微笑的阿蘿一塊兒玩耍,就忍不住問道,「十妹妹今日怎麼瞧著這樣不快活?」這糰子一向是顆生龍活虎的糰子,天天兒在國公府里掐花折草,蹦蹦跳跳的,這一下子變成了安靜的糰子,令人很不習慣啊。

  「二姐姐不知道,大哥哥最近可忙了。」阿妧聽了這話,就轉頭很幽怨地鼓著胖腮說道。

  「你是想大哥哥了?」最近林珩林世子一直都在和元秀在一塊兒度過這最後的一段相聚的日子,阿馨也是知道的,因想到和元秀郡主即將分離幾年的林珩,她就忍不住想到也沒個心上人最近在家中百無聊賴於是又往宮中去了,美其名曰站好最後一班崗的林唐了。

  她一想到林唐就急忙對阿寧說道,「三哥哥不是也要跟你們去江寧?你和六妹妹……」她面對阿蘿的時候總有些不自在,卻在努力迴轉這種生疏,輕聲說道,「若是你們有什麼要事,三哥哥正好兒照顧你們。」

  「二伯娘是不是很捨不得?」

  「可不是。如今母親眼裡,只有三哥哥一人是寶,我和大姐姐都要退後了。」

  她和阿姣左右都留在京中,南陽侯夫人如今最不舍的,自然就是林唐。

  阿寧就笑道,「你放心,三哥哥我和六妹妹也會照顧好他。」她的眼角眉梢都帶了幾分輕鬆,自然是因昨天夜晚,林三老爺回府里看望她的時候,她跪在父親面前一通哭訴。

  若剛開始還能勉強忍耐心中的傷心,可是當說起林三太太的那一件件從小刻薄薄待自己的事兒,她的眼淚就忍不住噴涌而出。抱著林三老爺嚎啕大哭。這一哭,仿佛將這些年的忍耐與難過都哭了出來。

  林三老爺就抱著她靜靜地聽著,聽了整整一個晚上。

  想到那個時候,阿寧的目光就怔忡了起來。

  她仿佛是第一次看見父親在自己面前哭了。

  他抿著嘴角,俊秀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一滴一滴的眼淚從臉頰上滑落,看起來很安靜,可是又叫阿寧看起來,她的父親痛苦得幾乎要死去一樣。

  見阿寧嬌艷的臉上露出幾分傷感,阿蘿一邊把哼哼著依偎過來的胖糰子揣在懷裡頭,笑眯眯地撫摸妹妹的小身子。

  聽小東西舒服地打著小呼呼仿佛一下子就忘記了林珩了,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昳麗多情的臉上光彩奪目,探身過來柔聲說道,「三姐姐不必擔心三叔。三叔做事一向乾脆,你只等著瞧。」她其實曾經聽南陽侯在樂陽郡主面前提過林三老爺幾次,知道南陽侯非常看重這個弟弟。

  能被南陽侯看重的人,林三老爺必定不白給。

  大理寺卿,手段不兇殘,尋常也坐不到這個位置。

  「我只是見父親傷心得狠了。」阿寧就緊張地說道。

  「長痛不如短痛。」阿蘿十分不以為然。

  「姐姐說得對。」胖糰子已經成為阿蘿的忠實小馬屁精,只覺得姐姐說的話對的就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她只覺得如今姐姐們都在眼前,雖然有各自的煩惱,可是卻溫馨極了。

  把軟乎乎的小身子往姐姐香香軟軟的懷裡蹭了蹭,胖糰子開心地揪了揪脖子上的一圈兒雪白的皮毛,就對阿寧很認真地說道,「三姐姐在外博前程,這都是為了叫三叔開心呀。不能叫三姐姐往後拋費光陰,還,還要流眼淚。」

  其實叫她說,早就該告狀了。

  不然林三老爺雖然知道林三太太做繼母的會偏心自己的女兒阿芝,卻想不到人心這樣狠毒,林三太太曾經那樣欺負過弱小無力無法反抗時的阿寧。

  當她聽阿寧說林三太太都不許她管她叫母親的時候,都覺得小身子被氣成了河豚!

  那女人到底記不記得她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能嫁進門的啊?

  胖糰子正窩在姐姐的懷裡哼哼唧唧,順便為阿寧抱不平,卻陡然聽到前頭仿佛生出了些紛擾的亂子來。

  幾個女孩兒對視了一眼,聽見那悽厲的哭聲仿佛是林三太太的,雖然都對這攪家精十分厭煩,可是卻還是都好奇地往外頭去了。才到了外頭,阿妧叫阿蘿箍著小身子置於身前,就見此時寧國公府的後宅之中,來來往往的丫鬟下人都是一副受驚過度的驚嚇模樣兒。

  一個頭髮散亂狼狽不堪的林三太太正縮在地上痛哭,另一側遠遠的地方,阿芝正嚇得臉色發白。

  林三老爺穿了一件很平常的青色衣裳,臉色平靜地立在林三太太面前。

  「老爺,老爺饒了我這一回吧!」林三太太想不到林三老爺會跟自己詢問當年薄待阿寧的舊事,哪怕她再三狡辯,可是林三老爺卻哪裡是來詢問,不過是來直接治罪於她的。

  她抱著林三老爺的腿就哭著叫道,「老爺,老爺……姐夫!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渾身發抖地承認自己當初對阿寧確實是有一些小小的不慈之後,林三老爺的那一個眼神,如今叫她想起都覺得渾身冰涼。

  她叫林三老爺命人給拖出來,不打不罵,可是卻知道自己完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還在憧憬沒有阿寧後一家歡樂的畫面,林三太太就更加尖聲哭了起來。

  她要的,都已經觸手可及,可阿寧這個狠毒的小丫頭,卻擺了她一道,陷害了她!

  林三老爺就看著越發尖銳哭泣,引得眾人紛紛看來的林三太太,許久,垂了垂眼睛,對一旁的兩個束手侍立的小廝淡淡吩咐。

  「堵嘴,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