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強迫自己冷靜,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亂。
我若慌亂了,我爹若出事,就沒人能幫他,我自己一不小心也會死。
我像騙自己,又像騙雲娘:「你說的對,雲娘,我相信我爹吉人自有天相。」
雲娘把我帶進了屋子裡,安頓坐下來,膝蓋上蓋上薄被,「是的,小姐,老爺一定會好好的,等京城風波過後,他就會過來看你和小公子。」
「小公子長得這麼好,眼睛跟你和老爺的一模一樣,將來也會如同你們一般聰慧理智。」
孩子在襁褓里,已經醒了,一雙眼睛睜著,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我,亮晶晶的。
我低頭吻了吻他,把孩子遞給雲娘:「最近麻煩你多照看一些,除了奶娘餵奶,不要讓他離你的手。」
雲娘把孩子接過去:「小公子是小姐的命,也是奴婢的命,奴婢就算死,也不會讓他離我的手。」
我點了點頭:「好,帶著他去偏房休息,我等玄之!」
雲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確定我極其冷靜,沒有什麼事,才抱著孩子轉身離開。
我反覆呼吸,吐氣,好大一會兒,才真正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的我無法接到外面的信息,只能自己思量著。
我爹若死了我以後怎麼走?
皇上若是掌握什麼證據把我爹抓住了我該怎麼走?
我爹若沒死,受了傷我該怎麼走?
想著想著,禾苗跑回來了,手中拿了個紙條。
我接過紙條一看,玄之天未亮就離開了,告訴我天黑會回來,不用給他留晚飯。
我把紙條撕的粉碎,進入漫長毫無目的的等待,偶爾之間還能聽到院外傳來捉人追擊的聲音。
外面有絲絲的血腥味飄進來,不濃郁卻讓人忽略不了,仿佛仍舊死在三皇子府上的牆外。
玄之沒有按照他留給我的紙條所言,天黑就會回來,他沒有回來,一連幾天都沒回來。
禾苗還有府里的人包括我在內,之前還能拉開門出去探望探望,現在只要開門,外面的人就會拔刀喝斥讓我們關門插門莫要開門。
就這樣我提心弔膽,夜不能寐,食不下,過了十日,府裡面的存糧快吃完了可以出門了。
我連忙叫上人,帶上孩子,準備出門回姜府,鳳九負穿著一身紅色的官服帶人而來。
我看見他一愣,後退到雲娘身旁,從她的手上接過孩子抱在懷裡。
鳳九負讓他帶來的人站在門口,他自己撩跑走進來,到我的面前,低著聲音道:「你瘦了,姜回!」
我抱著孩子的手一緊,故意往他面前走了一步,讓他看我懷中的孩子。
他看的瞳孔一緊,瞬間移開眼看向雲娘:「雲娘,你抱孩子,我有些話要跟你家小姐說。」
我聽到他的話,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眼中控制不住的閃爍著害怕和迫切望著他。
雲娘孩子接走了,抱著孩子立在一旁。
禾苗扶著我警惕的望著鳳九負。
鳳九負對我拱手行了個大禮:「娘娘,請節哀順變,京城混進了他國奸細,全城搜捕之際,奸細潛入姜府,虐殺了包括姜大人在內的姜府所有人。」
「現在奸細雖捉拿歸案,但都畏罪服毒自殺,沒有任何一個活口!」
嗡一聲!
我的腦袋發出一聲響,緊接著一片空白,雙腿一軟,站不住往地上軟去。
鳳九負伸手把我扶住,沒有讓我癱軟在地:「娘娘,你是姜大人唯一的孩子,你要保重身體,處理姜大人的後事。」
我愣愣的望著鳳九負許久,方才慢慢的恢復體力,借著他的力氣站直身體:「鳳九負,你實話跟我講,我爹真的是被所謂奸細殺害的嗎?」
鳳九負頭一點:「按照目前掌握的證據,姜大人的確是被鮮卑柔然的探子,暗樁,奸細所殺。」
我扯著嘴角,呵笑出口:「好個探子,暗樁,奸細,我明白了,我現在帶著孩子回家處理我爹的後事,還請鳳大人派人加強保護三皇子。」
鳳九負收回手後退一步:「巡防營厲培然,厲大人在此守候,你莫要擔心!」
我紅了眼眶,眼中全是淚水,沒有哭出來,帶著孩子回姜府的路上,我知道再近半個月捉拿奸細的時間裡,整個京城,除了我爹和姜府上上下下的人死了,沒有其他的人在此次中受傷或者傷亡。
街上的行人,兩旁的商販,議論紛紛討論的全是我爹:「姜大人清正廉明,為國為皇上盡心盡力,怎會如此不幸,遭此毒手!」
「鮮卑柔然這些野蠻之人,狼子野心,窺探我泱泱中原大國,理應讓我方將士直搗黃龍,把他們強壯的男人,全部殺掉,方能解心頭之恨!」
「對,泱泱小國無恥之人,窺探我泱泱大國,欺我泱泱大國,殺我大國忠臣,著實該死。」
「姜大人的死給我們提了個醒,他們就希望我國沒有為國為民的忠臣,才殺了姜大人,其心可誅!」
我坐在馬車裡聽到這些義憤填膺的議論回到了姜府,姜府門頭已經掛上了白布。
沈知安和他的妻子已經帶了人過來忙碌開了,我在禾苗的攙扶之下披麻戴孝跨了進去。
院子裡瀰漫著血腥味,地上的石縫裡有著沒有沖洗乾淨的血,仿佛在告訴我,我爹臨死之前多麼悽慘。
我穿過院子,來到主堂,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在堂中央,棺材兩旁是一桶桶冰。
我鬆開了禾苗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到巨大棺材前,伸出顫抖的手,想去觸摸棺材,卻又不敢。
沈知安來到我的身邊,握著我的手一下子按在了棺材上:「姜回,這裡是你爹,你莫要害怕。」
棺材的冷意一下子襲入我的手心,我渾身一顫,赤紅的雙眼回著沈知安:「我不害怕,我想見見我爹。」
沈知安遲疑了一下:「你爹現在……」
我打斷他:「無論我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想見見他,看他最後一面。」
沈知安幽幽一嘆:「好!」
他親自推開了棺材板。
我垂著眼眸往裡面看,心中被巨大的悲痛席捲,我丰神俊朗,才華橫溢,痴情專一的爹躺在棺材裡。
他的頭顱被砍掉是用針線縫起來的,他的四肢被剁掉,也被針線縫起來的。
他不是一下子被人殺死的,是被人活活折磨,血流乾淨而亡的。
雲娘抱來孩子,我讓我爹看孩子。
我爹躺在棺材裡,忽略他脖子上的傷口他像睡著了一樣,根本就看不了孩子。
我的眼淚滑落,落進了棺材裡,滴在了我爹的身上,如此殘忍的手段,我絕對不相信是他國的奸細。
沈知安見我哭,紅著眼睛安慰:「姜回,你爹已去,你莫讓眼淚滴在他身上,免得他的靈魂留戀人世間,無法投胎轉世。」
我伸手擦乾了眼淚,後退一步,伸手去拿棺材板。
沈知安知我沒有力氣,幫我一起拉。
砰一聲,棺材板蓋上。
我看向沈知安:「多謝大舅舅,我去看看府中其他人,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人沒死。」
沈知安額首,提醒我道:「府中其他人的屍體,都在後院停留,你再找找他們的賣身契,有家人的回頭通知他們的家人來領,三天之後和你爹一起下葬。」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著哽咽的聲音:「好!」
我臨行之前燒了幾張紙錢,帶著雲娘和孩子一起來到了後院,後院的血腥味更濃,腐爛臭味更重。
屍體被白布所蒙,排列整齊的躺在地上,姜府丫鬟婆子護院加在一起有五十八人。
我嫁人離開之後,對家裡的人員不熟悉,雲娘熟悉,知道每一個人的底細。
白布一掀,露出裡面的屍體,我眉頭一皺,後院的屍體也是被割了頭顱,剁了四肢在縫合。
一具屍體是這樣,兩具屍體還是這樣。
雲娘認了所有人,低聲的告訴我:「小姐,玉娘不在,也許她還活著。」
玉娘和雲娘是一起來到府上的,雲娘我爹給了我,玉娘我爹留了下來,之前還幫助葉繼。管理了內宅之事,調教的丫鬟僕人。
現在她不在,也許她看見了兇手,藏在了什麼地方,也許她被兇手拖到別的地方殺害了。
雲娘見我不說話,聲音越發的低:「小姐放心,玉娘不會背叛老爺,不會背叛小姐,不會背叛我。」
「只要她活著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我們,我們就知道殺害老爺的兇手是誰。」
「老爺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把我們當人看了,我們早已對天發誓,若是背叛老爺和小姐,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所以……」
「我相信你。」我打斷雲娘的話:「我也許知道玉娘在哪兒,走,我帶你去拿婆子丫鬟的賣身契。」
雲娘一聽我相信她,眼眶都濕潤了。
抱著孩子的動作越發的小心。
我帶著她來到了我爹的書房。
書房的門我沒有關緊,禾苗在外面守著。
書房裡也有血,書籍到處都是,很凌亂,有撕碎的紙,有焚燒的痕跡,有瓷器的渣子。
我打開書房的暗格,以為我爹會把玉娘藏在這裡面,發現裡面沒有她。
暗格里屬於我娘的畫像,牌位,一切的一切都化為了灰燼,都沒了!
我看到此情此景,不由自主的想,我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提前把我娘的牌位和畫像都燒了?
我喃喃自語:「不在……」
雲娘安慰我:「沒事的,不在,沒看見,就是沒死,咱們現在出去拿賣身契,不要讓沈知安有所懷疑!」
我忍著巨大的悲痛難過,向她點了點頭,離開了暗間,在我爹的一個書架里,找出放賣身契的盒子。
玉娘和雲娘不算賣身進來,所以沒有賣身契,也沒有寫下什麼幫工文書。
也就是說按照這些賣身器查,是查不到她們的,除非見過她們的人指證。
我讓雲娘帶著孩子還有護衛去我住的院子歇息,我自己拿著賣身契帶著禾苗回到了前堂。
我把所有的賣身契和幫工文書都給了沈知安:「勞煩大舅舅派人一一通知!」
沈知安接過我手中的一沓子賣身契和文書,翻看了幾張道:「府中死的人都一一對過了嗎?可有倖存者?」
我望著他搖了搖頭:「沒有倖存者,府里的丫鬟婆子護衛五十七人全數都在。」
「他們的死法和我爹一樣,被人砍掉了頭顱,四肢又被人縫合起來,鮮卑柔然賊子之國手段太過殘忍,我與他們勢不兩立!」
最後幾句話我說的咬牙切齒,痛恨欲絕。
沈知安像感染了我的恨一樣:「鮮卑柔然等國挑釁我大晉的確該死。」
「待你父親喪事辦後,我會上書皇上,出兵鮮卑柔然等國,讓他們知道,我泱泱大國人才濟濟不是好欺負的!」
我一愣:「謝謝大舅舅!」
沈知安:「不用謝,你和你爹都是我的親人,我的親人遭出如此大難,我豈能坐視不管?」
「現在你在這裡陪你爹一會,我派人去找這些人的家人,讓他們過來領屍體。」
我點頭,目送著他離開,跪在了我爹的棺槨前,拿著黃紙扔進盆里燒。
紅色的火焰竄上來,我盯著那火焰,悲痛之餘,腦子在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清醒。
夜晚守靈,就算我生孩子沒滿月,我也堅持,整個靈堂,只剩下我一個。
我一想到棺材裡躺著是我爹,我就不害怕,就一張一張的紙錢燒給他,讓他和我娘在那個世界能幸福。
突地,一個黑影閃過,帶動著火焰搖曳?
我抬頭就看見玄之一身黑衣矗立在我爹的棺材前望著我,四目相對,無聲音帶著沙啞問道:「夜行衣,你去哪了?」
玄之撩起衣袍蹲在我面前:「我說我去找兇手了,你信嗎?」
我扯著嘴角,笑不達眼底:「我信,兇手是誰?」
玄之望著我的雙眼:「我不知道,對方武藝比我高,輕功比我快,能耐比我大,對京城了如指掌。」
「我追他,追來追去,最後我跟丟了他,你知道我在什麼地方跟丟了他嗎?」
他這樣問我,那就是我熟悉的地方。
我不確定的問道:「皇宮?」
玄之譏笑出口:「不是,是三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