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一震,愣愣的望著單膝跪在我面前,猶如最忠誠的死士,忠犬般的鳳九負,怎麼都不敢相信。
他…大晉第一世家唯一嫡系繼承人,朝中大理寺卿,會單膝跪在我面前,向我承諾,向我宣誓。
我們明明是仇家,我們中間隔著人命,現在他不但與我化干戈為玉帛,還要替我掃平道路,不讓我沾血腥,把我兒子送到那至高之位?
生性多疑的我,不相信,不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情落在我這種人頭上。
我想他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能如此低聲下氣,用跪在我面前,我無法解掉的這一招?
鳳九負見我不語,慢慢的抬起頭,仰望著我,仿佛我是一座高山:「娘娘,我知我現在口中所說,你一字也不相信,不過沒關係,時間會證明一切。」
「好好照顧孩子,加強府中巡邏,莫要讓任何人潛入府中,保重!」
他說完站起身來,注視著我,後退兩步,轉身就走,我急忙跟上前兩步,叫住了他,問道:「為什麼?」
鳳九負行走的腳步一頓,頭也沒回道:「我終其一生,不會娶妻,更不會有子,也不會愛上別人。」
「孩子,流著我血脈的孩子,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置身於血腥之中。」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叫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娶妻,也不會愛上別人?
他的意思是愛上我了,把我視為他唯一的女人,我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動了動嘴角,無法接話,好半響,才問道:「你,你要見見他嗎?」
鳳九負薄唇微啟:「不用了,以後有機會,告辭。」
我目送他離開,聽著院門砰一聲關上,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燥熱的風吹過。
禾苗扶著我,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鳳九負說的話可信嗎?」
我收回目光,帶著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禾苗多疑:「您說他會不會故意這樣說,讓我們放鬆警惕,再把我們一網打盡,為他的長姐報仇?」
我默了一下:「不排除這種可能。」
禾苗點頭:「我們要小心些。」
我嗯了一聲叮囑:「我現在吃了藥,身體很好,感覺不到累,你去再找幾個人,去找我爹,看看他如何了!」
禾苗應了一聲好,把我送回房,就去行動了。
三皇子府上的護院,丫鬟,婆子,僕人每個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孩子很乖,除了尿了,拉了,喝奶的時候會發出嗯嗯唧唧的聲音,其他的時間都在睡,特別好帶。
夜晚降臨,我在沈青臨意識清醒的那兩個時辰里,開始跟他碎碎念,告訴他,我給他生了個兒子,告訴他兒子有六質,告訴他巡防營厲培然欺負我們母子,差點讓孩子出生不了。
我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易,演繹著悲痛難過,告訴他沒有他的日子,每日都是煎熬。
告訴他若不是為了他和孩子,我這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會殺了他和他一起去,免得在這人世間受罪。
說的我口乾舌燥,兩個時辰才過去,我在他身上俯了一會兒,剛坐直身體,就聽見啪啪啪三聲鼓掌聲。
我順著聲音望去,玄之穿著一身青色的道袍,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依靠在一旁,鼓著掌聲。
我對雲娘使了個眼色,雲娘抱著孩子,去了隔壁偏房,禾苗愣是沒跟過去站在我身旁。
「你不累嗎?」玄之注視著我,眼中帶著慈悲,有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凡思:「明知道他體內的蠱蟲解不掉,無法恢復到從前,你每日這樣,向他訴說衷情,不累嗎?不煩嗎?不覺得做無用功嗎?」
我站起身來,走到桌前,還未坐下,玄之一把薅住了我的手,指頭搭在了我的脈上:「瘋了你,我給你藥你就直接吃了?」
我輕扯嘴角,沖他一笑:「我也不想吃,可是刀架在了脖子上,我不得不吃。」
玄之壓了一口氣,罵我:「你就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的手很用勁,仿佛要把我的脈搏摳出來一樣,我像感覺不到他的勁,氣他道:「玄之道長,我以為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你已經對我很了解了。」
「原來你對我不了解,真是太可惜了,浪費咱們認識多年的時間。」
玄之沒有被我氣著,一甩手,把我按坐在凳子上,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彎著腰,湊近我:「福主,我跟你說過,我給你吃的藥藥性很大,讓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吃。」
「今天的事情遠遠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就把藥吃了,你知不知道,這個藥吃下去,過幾天你的身體衰敗,可能躺在床上都起不來,也有可能你的五臟六腑受到傷害,以後再也懷不了孩子。」
他離我太近了,身上的香火味鑽入到我的鼻尖,我昂著頭和他對視:「沒關係的,你給我的那瓶藥我沒吃完,等我身體不適的時候,我再吃一點,就可以堅持。」
「哦,對了,你出去跟鳳九負說了什麼,怎麼和他分開了,分開了之後去哪裡了?」
玄之手拿離了我的肩頭,站直身體,恢復他超脫世外,滿目慈悲的樣子:「我跟我師弟說,存在即合理,不要天天想著抹殺,要想著接受。」
「至於和他分開之後,我去找藥了……」
我眉頭微蹙:「你撒謊!」
玄之手一攤:「我為什麼要撒謊?」
我盯著他:「你有事瞞著我?」
玄之笑道:「怎麼可能?」
我又問:「你見到我爹了?」
玄之搖頭:「沒有,只顧配藥,沒有見到你爹。」
我把手伸向他:「藥呢?」
玄之早就有所料,我會問他,「藥當然在我的院子裡,回頭熬好給你端過來,別人熬的我也不放心。」
我聲音微微一沉:「我爹是不是出事了?」
玄之把身體一轉背對著我:「姜大人那麼聰明,算計那麼深,就算別人出事,他也不會出事。」
我站了起來,一把扯過他的胳膊:「你不敢看我,你不敢看著我說,我爹真的出事了。」
玄之被扯轉過身體,咧著嘴笑說:「福主,你都是有福之人,你爹更是有福之人,你自己就別嚇唬你自己了,我給你扎兩針,你好好休息……」
我鬆開了他的胳膊,後退了一步,雙眼看著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總覺得他是有問題的。
玄之攤著手,一副慵懶世外高人的樣子,任我打量,任我看,仿佛在告訴我,我多想了。
「禾苗,給我拿披風來。」我叫著禾苗:「再去備馬車,我要回姜府,我要親眼去看我爹。」
下午我吩咐禾苗出去找人,探聽我爹,探聽京城發生的事情,出去的人到現在沒有回來。
一定是我爹出事了,絕對是我爹出事了,不然我爹不可能我生孩子快一天了,他都不來看我。
禾苗拿了我的披風而來,往我身上一披:「小姐,走……」
她本護著我,奈何她只是力氣大,速度不夠快,拳腳功夫不夠了得,根本就不是玄之的對手。
玄之出手,一根銀針,就讓我雙腿發軟,全身無力的往地上癱倒而去。
禾苗驚呼的叫了我一聲:「小姐……」
我沒有重重的摔在地上,也沒有被禾苗接住,而是被玄之抱起放在了柔軟的軟榻上。
禾苗要上前與他爭鬥,他涼涼的說道:「不想讓你們家小姐死,你就站在那裡別動。」
我是禾苗的天,我是禾苗的地,我的生死對她來說比她的命還重要。
她害怕我死,害怕我出事,玄之幾句話直接把她拿捏住,讓她站在那裡,敢怒不敢言,更是不敢動。
我有意識,我無力氣,我口不能言。
我只能睜著雙眼,望著玄之,問他,我爹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像看不見我的眼神,掏出他的銀針包,解掉了我的外袍衣裳,對著我的頭顱,對著我的肚子扎了下來。
明明是冰冷的銀針,扎到我的身體裡,帶著一股暖烘烘的熱,滋養著我的五臟六腑似的。
玄之扎完針之後,掰開我的嘴,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直接往我嘴裡倒藥。
藥入口而化,一點都不苦澀,帶著一絲甘甜,我的雙眼已經紅了,我還是在求他,還是在問他,我爹怎樣了,我爹到底怎樣了。
他依舊沒回答我,坐在我身旁,眼睛盯著我身上的銀針,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過後,他拔掉我身上的銀針,替我穿上衣裳,蓋上薄薄的被子。
「明日太陽升起之前,你就能行動自如。」玄之站起來說道:「今夜我就在你房裡湊合一夜,看著你,守著你。」
我急的就跟粘在鍋上的螞蟻,鍋已經熱了,我自己卻動不了半分。
禾苗見他去搬凳子,來到我身邊,安慰我:「小姐你莫怕,奴婢會一直守著你!」
我使眼神給她,讓她去找我爹,她尚未解讀我的眼神,玄之搬著凳子回來:「小禾苗別走了,你家小姐白日剛生完孩子,晚上虛的很,你留下好好伺候你家小姐。」
「要是不留下,你家小姐出什麼事兒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禾苗聽到他的話,直接坐在了我的軟榻下,背對著我,一副擋在我前面,萬夫莫開的模樣。
玄之對於她這樣的姿態,往凳子上一坐,一笑瞭然,雙臂環抱於胸,閉上雙眼,開始假寐起來。
我無法動彈,無法叫人,只能眼睜睜的看他睡著,自己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到合上雙眼,昏睡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一覺到天明,我睜開了雙眼,翻身而起,打著瞌睡的禾苗嚇跳起來:「小姐,你醒了!」
屋內沒有玄之,只有抱著孩子的雲娘,守著我的禾苗,還有睡在床上的活死人沈青臨。
我坐在軟榻上愣了好大一會兒,雙腳落地:「禾苗,給我梳洗打扮,我要帶著孩子回家。」
禾苗連連應聲好,跑出去叫喊丫鬟婆子端水進來,自己又去找馬車去了。
我漱了口,潔了面,扣上了頭巾,換上了素雅的衣裙,披上了披風,喝了水,吃了湯。
帶著雲娘孩子還有奶娘準備跨出小院的時候,禾苗跑進來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小姐,怕是無法出門了。」
我眉頭一擰:「發生什麼事了?」
禾苗道:「奴婢去套馬車,發現院門外除了巡防營的人,還有宮中禁軍,院牆外更是十步兩人,二十步五人在巡視。」
「我出門打聽了一下,他們說,城中混進了別國奸細,探子,叛國者,他們設計闖入大理寺,劫走了銀川的土匪一把手二把手。」
「現在全城非必要,每家每戶閉門,不得外出,若執意出門者,沒有來自大理寺,巡防營,或者宮廷里的章印,一律按叛國者處理。」
我聽後踉蹌後退,禾苗連忙扶住我:「小姐……」
我抓住了她的手臂,「玄之呢?」
禾苗搖頭:「奴婢不知道,奴婢醒來就沒有看見他!」
我一甩她的手臂:「去找,去他院子裡找,看看他在不在院子裡。」
禾苗被我嚇著:「好好好,奴婢去找,小姐你別慌張,你別著急,奴婢這就去找。」
她說著連後退好幾步,紅著眼睛,才轉身跑出我的院子去找玄之。
雲娘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來拉我:「小姐,莫要害怕,老爺吉人自有天相,好人長命百歲,不會有事的。」
我被她拉住,愣愣的從她的臉上移到他懷中睡著的孩子小臉上。
孩子小臉很嬌嫩,睡得很香,像做到了吃什麼好吃的美夢,嘴巴睡著了還在動。
我看著孩子恢復了冷靜,伸手從雲娘手中接過孩子,回著雲娘:「我不害怕,雲娘,我一點也不害怕,無論我爹是死是活,我都不害怕。」
雲娘伸手攬在我的肩頭上,把我往屋裡邊帶邊道:「是的,小姐,無論老爺是死是活,他都給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按照他安排的去走,去做,終究會到達我們想要站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