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寧一出府,就見門口君逸在等著。
她走上前,「你怎麼來了。」
中午他們在茶樓分開,綰寧回來不久便聽說了事情,當即去了前廳。
君逸:「我都聽說了,我陪你一起去。」
綰寧對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到了京兆尹府衙,門口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
裡頭,北山學院的夫子已經到了,在裡頭等著。
大家一見著後頭國公府的馬車,自覺讓開一條道。
「快看快看,蘇大小姐來了。」
「今日這場母女相殺的戲碼,不會是真的吧?」
「誰知道啊,總感覺這個場景怪怪的。
和母親對簿公堂,也不知道蘇大小姐是不是真的如吳姨娘說的那樣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大事。」
「不好說,看起來像是。」
這時候,君逸先從馬車上下來。
眾人頓時噤了聲,對於逸王,大家都是敬重的。
吳氏也聽到了人群中的議論聲,回過頭去,就見綰寧被一群侍衛護著,向她走來,很明顯這些都是國公府的府兵。
這些都是戰場上廝殺下來的人,和普通的侍衛氣勢完全不同。
就連京兆尹的這些官兵,看著都要怵三分。
吳氏依舊跪在地上,心中恨得牙痒痒。
憑什麼?憑什麼蘇梓月的女兒可以過得這麼好?而她的女兒卻不在了。
吳氏想到蘇雨瀾,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在場眾人一看,這哪裡是看女兒,分明是看仇人。
看來傳言不虛,這位吳姨娘對自己的大女兒,確實恨之入骨。
綰寧和君逸朝著府衙進來,身後的侍衛幾乎把府衙站得滿滿當當。
看著這架勢,京兆尹不由得也咽了一口唾沫。
不愧是國公府,光看這架勢,就怵人得很。
京兆尹戰戰兢兢的看了君逸一眼,君逸淡淡的開口:
「大人不必驚慌,秉公執法就好。
本王今日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本王未婚妻膽子小,沒見過這種場合,本王陪陪未婚妻。」
一旁的影二和影三聽著這話,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裡琢磨著自家主子什麼時候學會的睜眼說瞎話。
王妃坑皇帝的時候,坑恆王和策王的時候,如果他們沒有記錯,自家主子說的是王妃膽子真大。
首位上,京兆尹已欲哭無淚,撇了一眼君逸,拿著驚堂木的手都開始哆嗦。
自己真是腦袋發花了,才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把人請了來。
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只是,他還沒說話,地上跪著的吳氏,先發話了。
「大人,蘇綰寧見官不跪,實在有失體統,請先治蘇綰寧一個大不敬之罪。」
圍觀群眾一看,紛紛搖頭:這吳姨娘和蘇大小姐,還真是要不死不休啊。
「這吳姨娘不只是討厭蘇大小姐吧,這是恨吧,只有對仇人才會如此這般。」
「不過,吳姨娘說的也確實是沒錯,吳姨娘一進門可就是跪得明明白白,蘇大小姐確實該學學。」
首位上,京兆尹都要哭了,他哪裡敢說這種話,但是現在吳氏把話說了出來,就是直接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暗中又看了一眼君逸,希望君逸明白,這話不是他說的,是吳氏說的,他只是受到了池魚之殃。
君逸淡淡的一個眼神瞟過來,把京兆尹嚇了一哆嗦。
趕忙轉移話題,「早前吳姨娘說的控訴,如今人在這了,你且再說一遍。」
吳氏雙眼看著前頭,盯著京兆尹:
「大人轉移話題,莫不是見著逸王殿下在此,便徇私不肯讓蘇綰寧跪了?
妾身相信,逸王殿下作為大周皇子,絕不會對法度視而不見,而徇私枉法的。」
吳氏豁出去了,也不怕得罪君逸了,她對蘇綰寧忍不了了,她要抓住一切機會,狠狠踩蘇綰寧。
綰寧看著吳氏,心中冷笑,吳氏急了,在這種小事上咄咄逼人,可見,她心裡有多沒底。
很好。
吳氏這番話,不依不撓。
看起來,今日不讓她跪,吳氏絕不善罷甘休。
底下又傳來議論聲,府衙前堂上火藥味這麼濃,他們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君逸皺了皺眉,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交疊在一起,相互搓了搓。
一手推著輪椅往前走,身後的侍衛都上前了一步,京兆尹嚇得不敢出聲。
綰寧知道他生氣了,往前走了兩步,對上君逸的目光,投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
君逸瞬間被安撫,仿佛讀懂了綰寧眼裡要說的話,乖乖的退到一側。
眾人看著這一幕,臉上不知是何表情,總覺得自己被暗戳戳的餵了一把糖。
京兆尹抹了一把汗,向綰寧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綰寧回過身,看向吳氏,問京兆尹:
「今日我來,源於吳姨娘誣告我,利用國公府的勢力,買通考官,篡改成績,是也不是?」
京兆尹心頭突突直跳,不知道綰寧葫蘆里賣什麼藥,點頭承認:「不錯。」
綰寧:「可有證據?」
京兆尹搖頭:「沒有。」
綰寧:「既然沒有證據,那便是誣告,我就算是不來,也是說得過去的。
但是祖母告訴我,說國公府的存在就是為陛下排憂解難,絕對不為陛下找麻煩。
京兆尹大人是朝廷要臣,如今,京兆尹需要國公府,國公府自然要站出來,所以我來了。
我來並不是承認吳姨娘控告的那些事情,而是來為京兆尹大人做一個旁證。
按照大周律例,上了府衙,都應該對判定大人行跪拜之禮。
我蘇綰寧一介女子,跪了也就跪了。
但現在,我代表的是國公府,幫助京兆尹大人調查案情,只看京兆尹大人,受不受得住我國公府這一跪了。」
綰寧的語氣不疾不徐,令人聽著如沐春風,明明拒絕的意思那麼明顯,但是半點不顯咄咄逼人。
非常的講道理。
京兆尹大人一聽這話,立馬從位置上站起來,
「不必不必,蘇小姐不必跪。」
綰寧這話,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但是上升到了國公府的高度,京兆尹是有十條命,才敢讓綰寧跪他。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大那麼多級,京兆尹直感覺到泰山壓頂的巨大壓力。
這件事,理虧在沒有證據。
綰寧又看向吳氏。
吳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聰明如她,怎麼會聽不出綰寧的話外之音。
這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但是說得合情合理,偏她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話是她說出來的。
從一開始控告的時候,吳氏不僅控告了綰寧,順便把國公府也拉下了水。
現在正好成為綰寧的藉口。
她沒有證據,綰寧本不來也可以。
其實對於吳氏來說,綰寧來不來都沒關係,她只要把這件事情捅出來,有人去查便是。
剛剛見到綰寧來的時候,她還有一些詫異,沒想到她會來。
不過來了更好,直接對線,倒不用來來去去的彎彎繞繞。
她很想知道,綰寧在這件事裡,甚至在蘇雨瀾的事裡,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她不能再讓她為所欲為,她要奮起反抗。
如今開局,是她輸了。
她沒想到,綰寧居然對律法也熟悉。
從綰寧的話來講,既挑不出絲毫錯處,而這話一出,就算她想跪,京兆尹也不可能讓她跪。
原本吳氏說這話,就是想殺殺綰寧的氣焰,殺殺國公府的威風。沒想到她如此乖覺,原來從前,真的是看錯她了。
吳氏狠狠的瞪了綰寧一眼,卻不準備放過她。
「我這個做母親的都跪了,你這個做女兒的卻不跪,也不怕世人戳脊梁骨。」
理不行就說情,律法不行就用道德綁架。
總之,就是不死不休的架勢。
聽著這話,京兆尹恨不能把吳氏的嘴給堵住:
這個吳姨娘怎麼給三分顏色還開染房了呢?不依不撓上了?
綰寧低頭,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吳氏真的是壞到了骨子裡,居然拿這種事情來壓她,既然吳氏都不要臉了,那綰寧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不過,在場畢竟那麼多人,得換個法子說。
綰寧重生以來,別的沒學會,演戲卻是吳氏身體力行的教導出來的。
綰寧緩緩抬起頭,眼圈已經紅了,淚盈於睫卻沒有落下了,一副心痛的樣子,
「若我現在還是蘇家人,自然有樣學樣,不敢造次。
但是,現在我是國公府的人,就不能給國公府丟臉。」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是這個道理沒錯。
「蘇小姐已經被蘇大人逐出族譜,不是蘇家人了,吳姨娘自然也不是她的母親。
當初蘇小姐被蘇大人逐出蘇府的時候,吳姨娘可是一句話都沒有多說,更沒有去看過一眼,現在來講母女情,只為了讓人跪下,實在太不要臉了。」
「我看著,豈止不要臉,還有點惡毒,為什麼一定要人跪,來爭這一口氣呢?」
原本,圍觀眾人聽了吳氏的話,還想說綰寧不知孝,但聽到綰寧這番話後,才察覺吳氏太不要臉。
紛紛對綰寧抱以同情。
吳氏也聽到了後頭的議論聲,對著綰寧說道:
「當初我一介婦人又能如何?」
綰寧臉上帶著淒涼的笑:「是啊,你一介婦人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卻能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無所顧忌的誣陷我,逼我下跪。」
原本有些同情吳氏的人,在綰寧這句話一出口,紛紛對吳氏指指點點起來。
綰寧不說,還不覺得。綰寧一說,立馬顯出吳氏這個母親,確實過分。
吳氏臉上掛不住,企圖轉換視角,輕喝道:
「好啊,住著國公府,享盡榮華富貴,就忘了自己的根了,忘了是誰把你養大。
如今入了國公府,便愛慕虛榮,連家都不認了,連母親都不認了。」
綰寧看著吳氏,臉色因為不可置信有些微微發白。
心中卻是笑得幸災樂禍:這就氣急敗壞了?
看來確實是沒招了,才會有這般潑婦行徑。果然人到窮途末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原來那個有心機有手段的吳氏,也能有這樣窘迫的模樣。
「從前,我只知道吳姨娘很壞,但今日,我發現了吳姨娘,當真不要臉。
當初趕我出族譜的是蘇家,對我不聞不問的也是蘇家。現在卻說我愛慕虛榮。
而姨娘一句「弱女子」便把自己推脫得乾乾淨淨,毫無責任,那我呢?
我就該被你那樣欺辱對待嗎?
明明無情無義的是你們,但是現在卻來指責我愛慕虛榮。
我入國公府是幸運,姨娘不為我高興也就罷了,還想處處置我於死地。
我想問問姨娘,我是不是你撿回來的……」
綰寧一邊說一邊落淚,引得一些圍觀婦人都紅了眼眶。
她們都是有兒女的,誰也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一時間,對吳氏指指點點的同時,看向吳氏的眼神,都帶著幾分鄙視。
就在這個當口,綰寧走進吳氏,壓低聲音才開口:
「姨娘說,我進國公府是愛慕虛榮,卻忘了讓我入國公府的,是陛下。姨娘這話可是在說:陛下錯了?
姨娘若見不得我好,不若進宮一趟,讓陛下收回成命吧。」
吳氏本來心虛綰寧那句「她是不是被撿來的」,這會又被綰寧幾句話噎得再說不出話來。
徹底落了下風。
她倒是想進宮,就怕是皇帝見著她她就會沒命。
她怎麼不知道,原來蘇綰寧這麼能言善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忽略了什麼?
吳氏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是卻沒有抓住……
綰寧看著吃鱉的吳氏,想到重生以來,第一次跟吳氏正面對線,是她剛剛回來那一日。
策王府,蘇雨瀾陷害她的計劃失敗?她回了府,吳氏傳了她見面。
那一日,她一直低著頭,生怕眼中掩藏不及的洶湧情緒,被人發現。
那時,她還是蘇府的大小姐,可是一無所有,自保能力不強。
只能跟吳氏虛以委蛇的周旋。
一步一步的算計,讓她們走到今日這一步。
但是現在,綰寧有了君逸,有了國公府,有錢有權有勢……
面對吳氏,她完全有能力,也遊刃有餘的反擊回去。
今時不同往日,對於吳氏,她籌謀了那麼久,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這一次,她再無顧忌。
這一次,她要把吳氏,推入萬丈深淵。
綰寧把皇帝搬了出來,吳氏再不敢反駁。
剛剛那句話,是綰寧低聲說的,其他人並沒有聽到。
吳氏這個行為,看在眾人眼中,就是心虛的表現。
一時,那些指指點點的議論,如潮水般向吳氏湧來。
「吳姨娘這是做什麼?怎麼能這樣。」
「一個母親做到這樣,實在讓人寒心。」
「吳姨娘如此作為,蘇小姐之前十多年,可想而知怎麼過來的……」
場面在一瞬間,陷入一種很尷尬的情景。
京兆尹大人趁機出來打圓場,他左手拿著驚堂木,正準備一拍,眼睛瞥見一旁的君逸,手又僵在半空,最後還是輕輕的放下。
而後一手握拳,放在身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咳咳……」
生怕驚擾到貴人,這咳兩聲也有氣無力的樣子,但好歹打破了場上的平靜。
「莫再爭執這些細枝末節,吳姨娘把你之前的話,趁著人都在,重新都再說一遍。
人證物證,有的話,也都呈上來。」
吳氏回過神來,對著京兆尹大人磕了個頭。
之前綰寧不在的時候,她這般磕頭,眾人只覺得她規規矩矩,清晰明白,是個知理的人,京兆尹大人也不免給了她三分顏色,但現在,她這個頭磕起來,眾人怎麼看怎麼滑稽。
吳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眾人都站著,只有她一人跪著,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此時她也只盼大家不要在意這些小細節。
開口道:
「回稟大人,我狀告蘇綰寧,利用國公府的權勢,買通考官,篡改我兒蘇錚的成績,使他名落孫山。
還請大人徹查此事,還我兒蘇錚一個公道。」
聽著這話,綰寧和君逸對視一眼,綰寧微微點頭,示意他放心。
她看向吳氏,吳氏真的是關心則亂。
她能說出這種話,怕是根本沒有問過蘇錚,
也對,蘇錚現在正在被謝家的公子帶著一群公子哥公費吃喝玩樂呢,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怕是早把蘇家和吳氏忘到九霄雲外了。
更何況,前面出了蘇雨瀾那樣的事,吳氏連蘇雨瀾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在蘇錚的這種關鍵大事上,她能沉得住氣才怪。
周圍的圍觀群眾有一些是才來的,聽著吳氏這般指控,目光在場上幾人之間來回遊離,發出一些討論聲。
京兆尹拿起驚堂木,正準備拍的時候,想到什麼手又放鬆,輕輕的在桌上按了兩下:「肅靜,肅靜。」
底下安靜下來。
京兆尹看向綰寧,琢磨著用詞,開口問道:
「這件事,蘇小姐怎麼看?」
綰寧:「大人,我冤枉,國公府冤枉,還請大人徹查此事,還我一個公道,還國公府一個公道。」
京兆尹想過綰寧很多種答案,但是沒想到她會直接又把球踢給他。
兩個都要他做主,兩個都要他主持公道。兩個又是母女,事關會試,也沒有證據,這叫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