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師爺看京兆尹焦頭爛額,用筆敲了敲桌沿,悄悄示意他,指向一旁北山學院的夫子。閱讀
京兆尹恍然大悟,一個機靈立馬坐直了。
還好有個可以問的。
他看向吳氏,示意道:「沒有物證可有人證?」
吳氏趕忙回答:
「是,北山學院的文夫子,是我兒蘇錚的老師。
在上個月,我去詢問蘇錚學業的時候,明明白白的告訴過我,若是正常發揮,可得前三甲,哪怕是發揮失常也不會掉出五十名之內。但現在已經出了一百五十名,直接名落孫山……」
涉及到蘇錚,吳氏仔仔細細又說了一遍。
等她說完,眾人看向堂上的文夫子。
文夫子今天年過五十,頭髮半白,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嚴肅認真。
此時他眉頭皺著,臉色有些凝重。
從剛剛進門,他就一直默不作聲。
原本京兆尹的人來請他,他並沒有多想,來了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對於蘇錚名落孫山,他內心也很惋惜。
但是按照剛剛雙方的對峙來看,這位吳姨娘明顯更多的就是在泄私憤。
蘇錚名落孫山,他是沒想到的,但是像這種情況也不是特例,有些學問很好的學生,剛好這一回的試題出在擅長的之外,是他的短板就有可能落榜。
對於吳氏沒有任何證據便懷疑這件事,並不認同。
倒是綰寧,從剛剛的對話來說,他對綰寧的印象很好。
他從進門也沒有跪,一直都是站在一旁等著傳喚。
這是京兆尹看在他是北山學院的夫子份上,給他的尊敬。
這件事他也只是做個旁證,便也默認了這個行為。
剛才吳氏和綰寧兩個人因為跪不跪這件事,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卻沒有一個人提到他。
吳氏不提他,是因為他是蘇錚的夫子,她本能的對他有尊敬。
但綰寧沒有提他,這就是素質。明明提他對她更為有利,但她還是沒有殃及無辜,這就是人品。
京兆尹看向文夫子,聲音也放緩了一些,
「文夫子,吳姨娘說的,可是事實?」
文夫子對上吳氏殷切的眼神,對著首位上的京兆尹拱手行了一禮。
回答:「不錯,老夫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吳氏一聽這話,神情一松,趕忙接話看向京兆尹大人道:
「大人,妾身說的句句屬實,還請大人徹查此事。」
吳氏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旁的文夫子又開口道:
「這話是老夫說的不假,但是也不能以此就判定,這一次的會試有問題。
自古以來,做學問者考試,落榜是常有的事。
並不能因為他平時的表現好,或者老夫的一句話,就作為依據來判定會試有貓膩,這是不嚴謹的,也是對其他考生的不公平。
文夫子在北山學院任夫子三十餘年,德高望重,他說的話很有影響力。
大家聽完,都紛紛點頭。
「是啊,是啊,朝中許多官員都是考幾次才考上的,難道每一次都是會試有問題嗎?
「就是,要我說,就是這吳姨娘見不得別人好,自己家的人沒考上偏說會試有問題,他怎麼不說試題沒出到他們家會的呀。」
「我倒是覺得,這是吳姨娘專門針對蘇大小姐才有的這麼一出,要不然無憑無據,憑什麼空口白牙的詆毀蘇大小姐呢?」
地上跪著的吳氏也沒想到,文夫子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但是這話聽起來,他也確實沒說錯,吳氏聽著大家的討論,心中暗道不好。
在如此情況下,別說得到她想要的結果,怕是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今天她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先不說國公府,蘇長榮就不可能放過她。
這一次,是她草率了,不應該這麼急急忙忙。
首位上,京兆尹看向吳氏:
「吳姨娘可還有話說。」
吳氏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把這件事進行下去。
她眼中濃濃的不甘,自己鬧這一場,雷聲大雨點小,其實這件事,無論徹查綰寧,徹查國公府,或者會試,任何一個都可以。
但是現在,這件事好像直接遇到了瓶頸,沒有滿意的出路。
若是任何一個都不能查,那今天這一出,她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只是,現在吳氏明知如此,也沒有任何辦法。
她感覺到濃濃的挫敗感和無助,一雙眼跟淬了毒一樣,看著綰寧。
綰寧撇了她一眼,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
她站了出來,看向京兆尹大人,開口道:
「大人不必為難,這件事,吳姨娘既然提出來了,又事關國公府,我不能坐視不理。出門時,祖母也交代了我,這件事要好好處理。
既然吳姨娘口口聲聲說,是我從中作梗,買通考官篡改了蘇錚的成績,才導致他名落孫山。雖然沒有證據,但這件事情已經說出來了,我國公府不能背這樣不清不楚的罵名。
大人便查一查此事,查出真相水落石出,也好還我國公府一個清白。
吳姨娘對我不仁,想要往我身上潑髒水,但我卻不能對國公府不義。
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吳姨娘就是衝著我來的,說到底,是我讓國公府蒙了羞。
我蘇綰寧,身正不怕影子斜,經得起查,既然吳姨娘想要一個真相,那便請大人查一個真相出來。」
綰寧的話說得很漂亮,字字句句都是被吳氏逼上梁山的無可奈何,念著情誼多有退讓,卻也有自己的態度。
看起來,是最後一次為這位吳姨娘妥協,做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
圍觀群眾不約而同看向吳氏,只覺得她咄咄逼人,更加坐實了大家之前聽到的傳言,眼神中,皆是鄙視。
吳氏一時沒想到這一層,滿腦子都是綰寧居然同意徹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綰寧。不知道綰寧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藥。為什麼會同意?而且還主動要求徹查?她真的不怕被查出來嗎?還是說:國公府的權勢,可以讓她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但是會試事關重大,若真查了,宮中不可能無動於衷。若朝廷插手,到時候就是綰寧想要做點什麼手段,怕也是有所顧忌。
但是,她為什麼還要同意呢?
吳氏腦子裡亂糟糟的,總感覺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這種雲裡霧裡的感覺,讓他抓狂。
京兆尹大人的目光,落在堂中的幾人身上。
原本吳氏沒有證據,文夫子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這件事就該結案了。
但是現在,綰寧主張要查,理由充分,態度堅持,那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事關會試,京兆尹府衙廟小,裝不下那麼大的事,若真論起來,怕是要到三師會審。
京兆尹擦了擦頭上的汗,朝廷之事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是哪裡一陣風吹草動,便會引起上頭的一陣山呼海嘯。
「此事,查倒可以查,不過會試之事,事關重大。若是細查,怕不是一個京兆尹府衙可以決定的事……」
京兆尹大人話還沒有說完,綰寧上前兩步,開口道:
「大人誤會了,此事還沒有到上報三司的地步。
雖然這件事事關國公府,吳姨娘口口聲聲指責,我便給她一個真相。
既然吳姨娘說,是我利用國公府的勢力,買通考官,篡改了蘇錚的成績,那就說明她確認吳崢在這一回的考試中,考得很好。
既然如此,那便把蘇錚的試卷調過來,正好文夫子在此,先讓他看看蘇錚的試卷,可是有上榜之才,到時候,再做下一步決定。
大人以為如何?」
京兆尹一聽,確實如此,臉色鬆了松,表示贊同。
他看向文夫子:「蘇小姐說得對,如此一來,還得再麻煩文夫子一會兒,還請文夫子千萬不要推辭。」
文夫子拱了拱手:「願效犬馬之勞。」
其實他也很好奇,蘇錚的試卷是什麼樣的。
有京兆尹示意,立馬有侍衛拿著調令和京兆尹印章,去了國子監調試卷。
若是成績還沒有出來,是不可能調出試卷的,試卷屬於絕對機密。
但現在已經放榜了,試卷都是公開的,現在都在國子監存檔。
在這個當口,綰寧在君逸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來。他身前的桌子上,不知是誰泡上了茶。
文夫子這邊,也有人搬來了椅子,讓他坐下。
只有吳氏,依舊在地上跪著,仿佛被人忽略了一樣。
吳氏心中屈辱,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拔了毛的雞,在眾人的注視下無所遁形,但是偏偏她還不能離開,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外頭百姓們議論聲四起:
「蘇小姐也太好了吧,都這個時候了,還顧著這點情誼,吳姨娘要找真相,沒有證據的誣告,她不計較也就罷了,還幫著一起找出真相。蘇大小姐實在太善良了,這麼好的女兒,真不懂吳姨娘為什麼要這樣對待。」
「看這樣子,吳姨娘肯定是誣告了,什麼利用國公府的權勢,為所欲為,都是假的。若不然,蘇大小姐不會說這樣的話。」
「也不知道等真相大白,吳姨娘還有何臉面見蘇小姐。」
「還有國公府,從前國公府的老夫人對吳姨娘那麼好,但是吳姨娘說翻臉就翻臉。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惡了。」
吳姨娘跪在堂前,背後的那些議論聲,半點都不收斂,一字一句傳到她耳中,她只感到如芒在背。
國子監那邊聽說涉及到會試,非常配合,試卷很快就拿過來了。
其他幾人的,都是謄抄出來的,蘇錚的是給的原件。
試卷送過來的時候,京兆尹把文夫子請到了前頭。
一時,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
吳氏的目光更是緊緊的盯著文夫子手中的試卷。
她早該想到的,試卷一出,什麼真相都出來了。
但是一想到,這件事情是由綰寧提出來的,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真相大白,要讓蘇錚得到應有的榮耀和身份。
如此,其他的都不重要。
吳氏緊張到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與她的神態相反的,是綰寧。
綰寧喝了一口茶,目光淡淡的,往吳氏這邊掃了一眼。
希望今日結果出來,吳氏能受得住。後面她還有一出大戲要唱的。
今日,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京兆尹的一側,文夫子拿出了蘇錚的考卷,還有前三甲和一百五十名最後幾人的謄抄試卷。
師爺在一旁守著,他們身後還有好幾個侍衛守著,沒有人能近身。
文夫子擦了擦眼角,先看了蘇錚的,看完以後,臉色有些不可置信。
他又看了前三甲的,一邊看,一邊讚嘆,連連點頭,表示欣賞。
再看榜上最後幾名學生的試卷,表示有些微嚴肅,很明顯,不是特別滿意。
最後又回過頭去看蘇錚的試卷。
名字,考號,筆跡都沒有錯。但是內容……,實在一言難盡。
他不敢相信這居然是蘇錚寫的答案。
文夫子全文看完,眉頭皺起又鬆開,臉上表情變化莫測。
在場的幾位大人,都相繼傳閱過這幾份試卷,大家低語了幾句,得出了想同的答案。
府衙內,鴉雀無聲。
文夫子看完,又抽出另外幾份試卷,又通通都看了一眼。
吳氏跪在堂前,看著這一幕,心中疑惑。
忍不住問道:
「文夫子,如何?
我兒蘇錚,是不是有狀元之才?」
吳氏說完這話,文夫子還沒回話,師爺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或許是察覺到場合不對,趕忙捂嘴忍住?但是還是因為太好笑,而憋得滿臉通紅。
綰寧和君逸相視一眼。
君逸挑眉一笑:看起來小姑娘這是幹了壞事啊。
綰寧眨了眨眼,一臉無辜:不可能我怎麼會幹壞事,我可是好人,都是他自作自受。
君逸嘴唇微抿,揚了揚下巴,看著綰寧,一臉寵溺。
他們背著圍觀的人,大家都沒有注意到,但是,這一幕落入京兆尹大人的眼中。
底下的吳氏看著文夫子那邊,卻是忍不住。
一臉憤憤的問道:這位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妾身這話可是很好笑?」
師爺抬頭一看,就對上京兆尹給他的示意,膽子立馬肥了三斤,開口道:
「對不住,實在是吳姨娘說的話太好笑了,我才疏學淺,可能不是很懂,但是依照我的判斷,令郎的試卷,上榜才有內幕。
別說是狀元,就是一百五十名,也確實是跟不上的。」
吳氏一聽,大驚失色: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她看向文夫子,大喊道:
「夫子,他說的是假話對不對,他亂說的是不是,他根本看不懂試題答案對不對?」
吳氏眉頭狠皺,對於師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她臉朝著文夫子,一臉的希冀,期待從文夫子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文夫子看了底下一眼,想了想才開口道:
「考官如何打分,老夫不知。但依老夫的學問來看,蘇錚其次的考試內容,確實很難上榜。」
文夫子說得很委婉,說的是「很難上榜」。
吳氏聽到這句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跪著往前爬了幾步,
急急的問道:「是吧,文夫子你好好看看,其實也可以上榜的對吧?」
文夫子對上她一臉希冀的面容,想了想還是說到:
「吳姨娘誤會了,剛才老夫也看了最後一名上榜學生的考卷,說實話,蘇錚這個試卷的內容,連最後一名的十分之一水平都沒有。」
吳氏聽著這話,只覺得平地一聲驚雷,腦瓜子嗡嗡作響。
「怎麼可能,怎麼會,文夫子,你不是說錚兒的學問很好嗎?只要他發揮正常,前三甲也是不在話下的,就算發揮失常也不會到一百五十名之外,為什麼會連……」
最後一句話,吳氏說不出口,眼淚卻洶湧而下,心中慌亂的不行。
文夫子嘆了口氣,「具體為什麼,這就要問蘇錚了,可能這個類型的題目他並不擅長也是有的。」
「文夫子,你好好看看,這會不會不是錚兒的試卷,這可關係到錚兒未來的前程,文夫子不必懼怕他們的權勢。」
吳氏這話明里暗裡都在暗示文夫子是被脅迫才說出剛剛這一番話。
文夫子怒而拍案,「你這話,是在侮辱老夫,既然不信老夫,讓老夫來做什麼。」
吳氏看文夫子發怒,也慌了,趕忙搖頭解釋,「不不不,不是,文夫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文夫子看吳氏這幅模樣,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就要走。
綰寧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對文夫子行了一禮。
「夫子切莫動怒,在場眾人都相信夫子的人品和學問,吳姨娘也只是太過著急,不敢相信蘇錚考出了這個成績,所以才會出言不遜,還請夫子不要往心裡去。
夫子來了,就說明在夫子的心中,蘇錚是你很看重的一名學生,他出了這種事你肯定也不願意見到。
既然如此,還請夫子稍候片刻,把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也好放心。」
文夫子看向綰寧,嘆了口氣,還是坐了下來。
不可否認,蘇錚確實是他的得意弟子,若不然也不會聽說事情之後,立馬就放下手邊的事趕了過來。
他也很想知道,蘇錚明明那樣的才華,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而且,剛剛他看了蘇錚的試卷心裡更疑惑了,這根本就不是蘇錚的水平。
綰寧的話,確實說到了他的心裡。
場面到了這一步,已經有些混亂,京兆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下意識地看向綰寧。
此時,綰寧站了出來。
「剛剛蘇錚的試卷,想必幾位大人都看過了,一致認為蘇錚的答卷內容確實上不得榜。
不過吳姨娘顯然不信,認為那不是蘇錚的答卷,依我看,那還是把當事人蘇錚傳來吧。
這是不是他寫的?有沒有人換過他的試卷,他本人,肯定是清楚的。」
京兆尹:「對對對,傳蘇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