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的懷抱又暖又軟

  月黑風高,四周寂靜無聲,一條黑影疾疾奔來,悄無聲息地躍進了高牆。

  濃黑的夜色中,到處都只是深深淺淺的黑色,黑影卻似很熟悉這裡的門戶,飛快地奔向正院書房,在窗戶上三長兩短,輕輕叩了五下。

  窗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條縫,黑影閃身跳進去,在黑暗中摸出錦盒,雙手奉上:「拿到了。」

  屋裡的人沒說話,只伸手接過錦盒,摸索著去開蓋子,才發現還掛著一把鎖。

  那人把盒子塞回黑影手裡,低聲道:「打開。」

  聲音蒼老,年紀已然不小。

  黑影接過錦盒,摸索著找到鎖扣,輕輕一扭,銅鎖應聲而開。

  屋裡的人心中一凜,立刻說道:「不好,快走!」

  話音未落,四周圍突然點亮了無數火把,熊熊的火光中,原本應該在淮水的葉淮神色冷峻,慢慢走向窗前,伸手拉開了窗戶。

  火把的光映出了房中人花白的頭髮和鬍鬚,葉淮淡淡說道:「薛老,果然是你。」

  屋裡,薛宣和看著打開的錦盒裡一卷黃紙,低聲道:「老夫早就覺得王爺突然起事,太過蹊蹺,果然是計。」

  葉淮眯了眯丹鳳眼,只道:「淮南不曾虧待過你,為何要投靠朝廷?」

  薛宣和笑了下,沉聲道:「老夫從來都是朝廷的人,何來投靠一說?」

  錚一聲,黑衣人拔出腰刀擋在薛宣和身前,急急說道:「我來應付,薛老快走!」

  薛宣和伸手撥開他,道:「不必了,鎮南王既然能算到老夫,自然已經做了萬全的安排,這怕這時候,你的人都已經落網,況且老夫年邁,跑不動,也不想跑了。」

  他上前打開書房的門,躬身做出邀請的姿勢:「王爺,請。」

  「父親!」

  「祖父!」

  「曾祖!」

  外面一疊聲地哭叫起來,有中年人和年輕人的聲音,還夾雜著稚嫩的童聲,薛宣和眯著眼睛向庭中看去,紅紅的火光中,他的一家老小都被士兵驅趕著押在一處站著,滿臉惶恐不解,最外面領兵的是裴勉,眉頭緊鎖,神色複雜。

  他的那些子孫,最小的一個還不滿周歲,乍然從睡夢中被帶出來,這時候裹在襁褓里放聲大哭,在一眾害怕疑惑的哭鬧聲里,越發顯得刺耳。

  薛宣和心想,他活到古稀之年,四世同堂,原本是眾人都羨慕的好福氣,如今卻正是一鍋端。不過,這也是他一開始就知道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薛宣和心裡有剎那的動搖,但很快又硬起心腸,轉過臉不再看自己的家人,向葉淮說道:「王爺請進。」

  葉淮傲然邁步進門,黑衣人立刻暴起,刀光一吐,向他面門上襲去,薛宣和搖頭道:「這又是何苦?」

  話音未落,黑衣人已經重重摔倒在地,鮮血迅速從胸前湧出,染紅了白石鋪的地面,他兩眼圓睜,至死也沒看清楚,方才葉淮是如何出手的。

  葉淮嫌棄了看了眼地上的血,沒再邁步,薛宣和知道他是嫌髒,便道:「請王爺移步,去廳中說吧。」

  葉淮當先走去正房的廳堂坐下,薛宣和摸了摸暖壺裡的水還是熱的,便給他斟了一杯清水,道:「深夜不便飲茶,王爺喝點水潤潤喉。」

  「我沒耐心繞彎子。」葉淮眼皮一撩,道,「我和大哥的毒是你下的?」

  「不錯。」薛宣和見他不接,便自己飲了一杯。

  「大嫂跟你同謀?」葉淮又問道。

  「我的確是借她之手下的毒,不過她並不知情,我的其他子孫也都不知情,」薛宣和笑了下,道,「做細作的,頭一件要緊的是謹慎,第二件就是要心腸硬,自家人之間太容易走漏風聲,也太容易心軟壞事,所以我一直瞞著他們,如此才能做到最自然,不是嗎?」

  「怎麼下的毒?」葉淮問道。

  「我讓她給先王送了些青團,只是沒想到,王爺那天也吃了半個。」薛宣和笑道,「這也是意外之喜了,不過,王爺也就是因為這個才想到老夫的吧?」

  八年前的三月三,薛令儀送來了親手做的青團,餡心有甜有咸,葉朔愛吃鹹的蛋黃餡,林氏只吃蓮蓉餡,葉淮嘴刁,極少吃這些東西,原本是算計好了的,只會讓葉朔中毒,讓人找不出毒物的來歷,可是沒想到,葉淮那天從演武場回來時正好餓了,葉朔順手把自己吃的給他咬了一口。

  葉淮道:「這點是讓我有些疑心,不過,你做得太過頭了,四十年前的舊臣家家都有破綻,唯有你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可疑之處,這就是最大的可疑之處。」

  他記性極好,從八年前的點滴一點點推算,陸續把僅有的幾次與葉朔同時用飯的情形都回想了起來,那次吃的青團,恰好是葉朔吃得多他吃的極少,很是可疑。

  不過最可疑的,還是這次調查以來,裴家、黃家、沈家,所有的老臣身上都有問題,唯獨薛家毫無破綻,倒像是被誰刻意抹去了所有的痕跡,反而更讓他鎖定了薛宣和。

  薛宣和怔了一下,半晌點點頭,嘆道:「是老夫沒想透,王爺果然技高一籌,佩服,佩服。」

  葉淮冷冷說道:「大嫂那天也留在府里用飯,你就不怕大嫂中毒?」

  「我決定跟先王來淮南時,早就把一家人的性命都舍了出去,又何惜一個孫女?」薛宣和平靜地說道,「先帝以國士之禮恩遇老夫,老夫萬死也不能報答,就算籍沒全家,又有何妨?」

  葉淮面無表情說道:「交出解藥,本王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沒有解藥,」薛宣和笑起來,「本來就是想要你們的命,怎麼會有解藥?」

  「毒物有哪些?」葉淮道。

  「老夫收到後直接燒了藥方,根本沒看。」薛宣和笑得和煦,「王爺,只要是人,就有弱點,老夫雖然自問心如磐石,但還是害怕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被王爺找到解毒的法子,所以就不如不看,連我也不知道的話,那才是萬無一失。」

  葉淮眸中驀地掠過一絲狠戾,饒是薛宣和心硬如鐵,也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就聽葉淮慢慢道:「但願你的嘴,也像你的心一樣硬。」

  薛宣和扶著桌子慢慢地坐了下去,低聲道:「老夫年紀大了,怕是受不了王爺的拷問……」

  最後一個問字剛說出口,他嘴角流出一縷黑血,撲倒在桌子上。

  「王爺!」守在門外的裴勉急急衝進來,「出了什麼事?」

  葉淮瞥了眼桌上的茶杯,冷冷道:「怕是水裡有毒。」

  裴勉忙道:「屬下去找大夫!」

  「他一直備在茶壺裡的,怎麼會是能救回來的毒?」葉淮道,「其他幾處都收網吧,把薛家人都押下去審問,一個也不要放過。」

  裴勉遲疑著問道:「大夫人那裡……」

  「我去問她。」葉淮身形一閃,瞬間便沒了蹤影。

  夜色更深,薛令儀在朦朧的睡意中,突然感覺得一陣徹骨的冷意,努力睜開了眼睛。

  嚓一聲,火摺子點亮了,照出帳外葉淮的身影,他背朝她說道:「我有話問你。」

  薛令儀心驚膽戰,連忙躲在帳中穿好衣服,急急挽了頭髮下來,低聲道:「二弟有什麼事?」

  葉淮回身看著她,目光銳利:「八年前大嫂送來了三月三日吃的青團,蛋黃餡的青團里,就是讓大哥喪命的毒物。」

  薛令儀如同遭了雷擊一般,頭腦中一片空白,眼淚不由自主湧出來,許久,才顫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薛宣和已經畏罪自盡。」葉淮眸中戾氣漸濃,「你究竟,知不知情?」

  「我……」薛令儀怔怔地看著他,一剎那間,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鎮南王府防備得像鐵桶一般,除了她,還有誰能這般輕易地送進毒物?除了她,還有誰能讓葉朔和葉淮毫無防備地吃下毒物?好狠心的祖父,居然這樣利用她,害了她青梅竹馬、相伴了二十幾載的夫君。

  葉朔溫潤的臉龐瞬間划過眼前,薛令儀閉上眼睛,低低叫了聲大哥,一頭向床柱上撞過去。

  額頭撞到了一隻微涼的手掌,葉淮臉色蒼白,目光亮得像有火在燒:「大嫂,我信你。」

  他能信她,但她卻不能原諒自己。薛令儀閉著眼睛,淚水滾滾落下:「二弟,鎮南王府的兒媳婦,不能是細作。」

  「家中的事情,如今是我說了算。」葉淮扶著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薛令儀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抖,但是很快,他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冷淡模樣,低聲道:「薛家的人我已經扣押起來了,大嫂這些日子不要出門,等我回來再做安排。」

  薛家的事瞞不住,薛家其他的人,也未必無辜,若她留在王府,只會讓淮南的官員心中不安。薛令儀搖搖頭,斷然說道:「不了,我去無相庵,我想陪著大哥。」

  無相庵是鎮南王府的家廟,房舍就在葉家陵園附近,庵中有五六個尼姑常住,雖然清淨,卻也寂寞荒涼。葉淮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

  「多謝二弟。」薛令儀擦乾眼淚,向著他鄭重一禮。

  文晚晚在睡夢中突然驚醒,還沒睜開眼睛,葉淮已經擁住了她。

  他微涼的身體緊緊貼著她,氣息沉重,無端讓她覺得有些憂傷,文晚晚閉著眼睛,伸出手臂抱住他,輕輕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問道:「怎麼這會子回來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惺忪的睡意,她的懷抱又暖又軟,是他從不曾得到過的慰藉,葉淮有點想哭,到底並沒有哭,只向她懷裡又擠了擠,喑啞著聲音說道:「想你了。」

  「我也想你。」文晚晚摸索著親了下他的嘴唇,柔聲道,「很晚了,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她輕輕拍著他,像母親安撫著嬰兒,葉淮覺得心裡的傷痛一點點被她撫平,終於閉上了眼睛。

  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