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投毒

  葉淮在混亂中,怔怔地看著文晚晚。

  她的臉有些陌生,他有些想不起她的名字,但卻本能地感覺到,她很重要,她很親近,他不能傷害她。

  劍刃上的血一點點滴下去,濺在白色的衣襟上,葉淮眯了眯眼,拼著最後一絲清明,推開了文晚晚。

  跟著再次揮刀,重重砍在左臂上。

  鮮血噴出來的時候,郁燥稍稍緩解,葉淮模糊地想到,也許並不是必須要弄傷自己,只是他已經習慣了用這個法子來紓解,紓解那些積壓已久的怨氣,還有那些無處言說的淒涼。

  「南舟!」文晚晚很快又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胳膊,試圖來奪他的劍,「你把劍給我!」

  她的喉頭哽得厲害,幾乎不能把話說清楚,她從沒想到原來看著他受傷,會比她自己受傷更讓她心疼。

  他不該受這樣的痛苦,他那樣年輕,那樣生機勃勃,她怎麼能看著他受這樣的苦楚?

  葉淮把劍攥得很緊,文晚晚情急之中去掰他的手指,急急說道:「把劍給我!」

  若是別一個敢這麼對他,只怕早已經做了他劍下之鬼,可葉淮即便在這時候,即便連她的的名也想不起來,卻依舊牢牢地記著,他不能傷到她。

  他緊緊握著劍柄,躲開她急切的拉扯,跟著將她輕輕推在一邊,劍光一閃,重重斬向自己的手臂。

  眼看劍刃就要碰到衣袖,文晚晚情急之下,再顧不得別的,冒著凜冽的劍光,伸手去抓他的劍刃。

  葉淮愣了一下,心中一凜,脫口叫了她的名字:「晚晚!」

  跟著手一松,丟開了劍。

  遲鈍的疼痛與無邊的混沌卻在此時達到了極點,葉淮想要上前擁抱她,卻只能怔怔地看她一眼,隨即撲通一聲,暈倒在地。

  手心摸到冰涼劍刃的一剎那,文晚晚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害怕得不敢去看,可劍身另一端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咣郞一聲,軟劍掉在了地上。

  耳邊聽見撲通一聲,睜開眼睛時,葉淮撲倒在地上,臉色煞白,胳膊上鮮血淋漓,透過白色的衣袖,淌在堅硬的地面上。

  「南舟!」文晚晚驚叫一聲,撲過去抱起了他。

  他眼睛閉得緊緊的,眼瞼下一片青黑色,嘴唇又是紫黑,他身體冰涼,額上卻都是汗,任憑她怎麼叫他搖他,依舊沉沉的,醒不過來。

  「南舟,」文晚晚用力將他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南舟。」

  他的臉側著靠在她身前,呼吸短促而沉重,文晚晚能感覺他的氣息一時涼一時熱的,讓她的心跳和呼吸也跟著他的節奏,變得不正常起來。

  比起上次在淮浦時,他的情形更不好了,上次他靠在她身上睡著之後,至少呼吸是安穩的。

  文晚晚輕輕撫著他的頭髮,撫著他的臉頰,看著他蒼白憔悴的容顏,抬手抹掉了眼淚。

  他不該受這樣的折磨,他為國家抵禦外敵,他讓淮南的百姓免於遭受洞夷的劫掠,皇室不該這麼暗算他。

  無論如何,她都要想法子幫他拿到解藥。

  潮濕寒冷的氣息從地下透出來,不多時,衣服就有些潮了,文晚晚把葉淮向自己懷裡又挪了挪,摸了摸他的衣襟,心神不寧。

  地上太涼太潮,她是不怕的,但他在病中,若是任由他這麼挨著地面,對他的身體毫無益處,須得把他挪到一個暖和乾燥的地方。

  他不肯讓人進屋,自然有他的考量,文晚晚便也沒有叫人幫忙,只低頭在他額上吻了一下,輕聲道:「南舟,是我,我扶你去床上睡。」

  回應她的只有沉重的呼吸聲,葉淮依舊閉著眼睛,人事不省。

  文晚晚咬著牙,雙臂伸過他的腋下,在他身前交握住,半拖半抱地攙起他,一點點往床邊挪去。

  咫尺的距離,卻遠得怎麼也走不到跟前似的,然而也終於,還是挪到了床邊。

  文晚晚用袖子擦了把額頭的汗,深吸一口氣,用力抱起葉淮,極力挨著床沿坐下,然後慢慢挪過身子,把懷裡的他往床上挪。

  他像是被她弄得有點不舒服,閉著眼睛揮了下手,文晚晚連忙握住,在他冷汗涔涔的額頭上又吻了一下,柔聲道:「是我,我這就把你放在床上。」

  她溫柔的聲音安慰著他,葉淮不再抗拒,安靜地任由她搬弄。

  文晚晚終於把他搬了上去,剛剛脫掉他的鞋子,他便伸出胳膊摟住了她,側身一躺,蜷起身子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屋裡沒有風,蠟燭的光焰幾乎是靜止的,文晚晚從葉淮衣袋裡找到金瘡藥給他敷上,跟著撕下一片衣襟包好他的傷口,低低地嘆了口氣。

  這夜,可真長啊,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正房中。

  裴郁春一一查過丫鬟們吃剩下的飯菜,指著一個瓷碗向林氏回稟道:「太妃,這碗菜里有緱藤的毒液,這東西雖然毒性不算很烈,但因為緱藤很是少見,不知道的大夫經常會誤判為腸胃不適,只按照調理腸胃的法子來治,但緱藤跟調理腸胃常用的附子藥性相衝,一旦誤判後用了附子,兩下里一攪和,反而變成了劇毒,所以這毒的厲害之處,正在於此。」

  林氏又驚又疑,恨恨說道:「簡直是聞所未聞,滴水不漏的鎮南王府里,居然有人敢在飯菜里投毒!」

  她看著那隻碗,可碗裡的東西被吃得很乾淨,只剩下小半碗湯汁,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林氏只得向下人們問道:「這是什麼菜?從哪裡送來的?經手的人都有誰?」

  林嬤嬤在裴郁春剛確定時已經讓人去查了,連忙回道:「老奴方才已經讓王顯家的去查了,應該一會兒就有回話。」

  話音剛落,王顯家的便匆匆忙忙走進來,行禮說道:「太妃,奴婢查過了,這碗菜是清燉錦雞,是王爺的小廚房裡做的。」

  「什麼!」林氏大吃一驚,「居然,居然是衝著王爺的!」

  她這才想起來,中午在這邊吃飯時,看見西廂房的灶火沒熄,東西都在灶上做著,便讓婆子們去收拾了一下,葉淮每到毒發的時候都是水米不進的,林氏聽說那些飯菜都是文晚晚做的,便也不想碰,只讓婆子們拿去賞給丫鬟吃,沒想到這飯菜里居然有毒!

  「不消說,必定是那個文氏做的!」林氏霍地站起身來,「我早就說過,朝廷送過來的女人絕不能信,她滿心裡都是陰謀詭計,都是為了對付我們鎮南王府!」

  「姑媽,這可怎麼好?」林疏影急急說道,「如今表哥身邊,就只有那個文晚晚在,萬一她知道計謀敗露,情急之下對表哥下手……」

  林氏被她一提醒,一顆心砰砰直跳,厲聲說道:「立刻去後院,拿住文氏,押去內牢房!」

  「母親,」薛令儀沉吟著說道,「事情有些蹊蹺,文姑娘在二弟身邊這麼久了,若想投毒的話盡有機會,為什麼選在今天眾人都在的時候?豈不是太不謹慎了些?」

  「錦雞是一早就燉上的,那時候阿淮還沒有發作,她也不知道咱們都會過來。」林氏急急說道,「林嬤嬤,你過去傳我的話,拿下文氏!」

  林嬤嬤急匆匆地走出去了,林疏影心神不寧地向外頭張望著,突然說道:「姑媽,我不放心表哥,要麼我也過去看看吧?」

  「你去吧。」林氏道。

  林疏影剛邁出一步,就聽薛令儀說道:「母親,我還是覺得事情有些蹊蹺,要麼先把文姑娘叫過來問問話?二弟很是看重她,萬一有什麼誤會,就怕二弟病中也不得安心。」

  林疏影步子一頓,便停住了,點頭道:「姑媽,表哥的性子,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肯定是不依的,我想著如果是文晚晚下的毒,如果她事先沒料到表哥會發病,沒料到咱們會過來,那麼她下毒的東西,也未必就收拾乾淨了,是不是再搜搜這屋裡?說不定還能找到別的證據,到時候也好對表哥交代。」

  「還是你想的周到。」林氏吩咐道,「王顯家的,立刻把這幾間屋都給我搜一遍,有任何可疑的東西立刻呈上來!」

  「是!」王顯家的答應著,連忙點起丫鬟媳婦們,挨個分派任務。

  西廂小廚房裡的吃食是頭一批被拿過來的,裴郁春挨個查了一遍,指著醃好的風雞和兔子說道:「太妃,這些裡頭,也有緱藤。」

  林氏勃然大怒,咬牙罵道:「這個惡毒的女人!」

  她一指裡間,道:「王顯家的,立刻去搜那女人的臥房!」

  王顯家的連忙往裡走,小燕和春杏原本一直在邊上躲著的,眼看她們氣勢洶洶往裡沖,小燕連忙要上前去攔,春杏一把拉住她,向她擺了擺手。

  小燕咬著嘴唇,心裡怕得要命,可是想起葉淮素日裡的吩咐,還是一橫心攔在了門前:「王爺說過的,沒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能進我們姑娘的臥房!」

  王顯家的一把把她推了個趔趄,小燕跌跌撞撞地站穩了,連忙又要過來阻攔,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萬安一路小跑過來,一個角箭步也攔在了門前,高聲向林氏說道:「太妃明鑑,王爺說過,沒他的允許,臥房和小書房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我是他母親,如今有人要謀害他,難道我還作不了這個主了嗎?」林氏厲聲道,「王顯家的,把他押下去,立刻去搜!」

  萬安死死擋著門,又叫手底下的小廝幫忙:「快過來攔住王顯家的!」

  小廝們一哄而上,小燕也連忙往跟前去,七手八腳攔住了王顯家的,王顯家的自己擠不過去,便指揮著婆子們去推搡小廝們,屋裡頓時亂成了一團,林氏眼睜睜地看著,氣得眼睛都有些發昏,怒沖沖說道:「你們看看,在我自己家裡,在我兒子的屋裡,我竟然做不了主了,由著這些下人衝撞我!」

  薛令儀連忙上前給她撫著背心順氣,去低聲勸道:「母親,二弟御下一向嚴整,萬安他們也不敢不聽,這樣鬧著也沒什麼益處,如今文姑娘也不在,裡面即便有什麼東西,也不可能銷毀,不如讓人先守著各處不許亂動,等二弟醒來再做計較?」

  林氏正在猶豫,林疏影突然說道:「姑媽,林嬤嬤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有消息?」

  一句話提醒了林氏,心裡咯噔一下,難道那邊出事了?

  正要過去查看,就見林嬤嬤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老遠就道:「太妃不好了,高恕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