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得活著

  裴郁春跟著萬安,匆匆忙忙地剛跑到院門前,就聽側旁有人叫他:「裴老!」

  回頭一看,林氏由林疏影扶著,也正急忙忙地往這邊來,裴郁春連忙站定,躬身行禮道:「下官拜見太妃!」

  林氏擺擺手,道:「這時候就別拘禮了,快些進去看看!」

  「母親!」緊跟著一聲叫,卻是薛令儀扶著丫鬟的手,也飛快地趕過來了。

  「走吧,一起進去看看阿淮怎麼樣了。」林氏心神不寧,當先往院裡走,「裴老,怎麼這樣快?我算著日子,離上次剛好三十天,怎麼覺得一次快過一次?會不會並不是發作,或許只是頭疼呢?」

  有林疏影在,裴郁春也不好多說,只道:「病情反覆,也是有的,下官須得看過王爺的情形才能決斷。」

  林氏的眉頭皺得緊緊的,低聲道:「可這也太快了些!五月中旬那次之後,到六月底發作,之後是八月初,如今才剛九月初,竟然已經不隔月了,這模樣總讓我想起阿朔,裴老,要是再找不到解藥,該不會,該不會……」

  薛令儀在邊上聽著,不覺想起葉朔最後那大半年裡痛苦煎熬的模樣,低著頭雖然沒做聲,眼睛卻已經濕了。

  林疏影聽見了解藥兩個字,原本就有的疑惑越發深了,抬頭一看,正屋門戶大開,廂房那邊也開著門,煙囪里還在不斷頭地往外冒著煙,散發著一陣陣香氣,滿院子卻只有幾個小廝守著,空蕩蕩的。

  林疏影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姑媽,萬安方才去請裴老的話,那麼如今是誰照看著表哥?」

  林氏腳步一頓,問道:「萬安?」

  萬安忙道:「如今是文姑娘在照看王爺,已經挪去暗室了,太妃請往這邊走。」

  「她?」林氏滿心的憂慮頓時變成了焦急,「糊塗!王爺最虛弱的時候,怎麼能讓那個女人單獨留在那裡!」

  暗室中。

  屋子的最角落處點著一支細燭,昏黃的光照著四壁,葉淮盤膝坐在床上,文晚晚跪坐在他背後,手指沿著他的頭皮一點點往下摸著,心裡擔憂到了極點。

  到處都是虬結的經絡,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只是她如今,能做的實在有限。

  她找到耳尖穴的位置,手指按壓在鼓起來的兩塊上,柔聲安慰道:「這裡鼓起來一大塊,你忍著點,我先給你按揉開,大約會很疼,但是疼過之後應該會有些緩解。」

  葉淮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文晚晚想起上次他毒發時,也不怎麼說話,便猜測他應該是極不舒服,連忙向前又靠近些,凝神屏氣,指腹壓下去,

  葉淮閉著眼睛,忍耐著一陣陣襲來的痛意,心裡胡亂地想著,她柔柔軟軟的一個人,原來手指上的力氣,卻也不小。

  疼痛其實並沒有減少太多,但有她輕言細語地在耳邊安慰著,有她溫暖的手指在頭皮上摩挲著,更要緊的是,他知道她關切著他,知道她正想盡辦法在幫他,這種安心的感覺,足以抵禦所有的不適。

  葉淮心中柔情萬端,伸手向後,攬住了她的腰:「晚晚。」

  「嗯?」文晚晚應了一聲。

  他個子比她高出很多,雖然她已經極力直起腰身抬起手臂,但還是覺得有些夠不著,便又向他靠了靠,輕聲道:「怎麼了?」

  葉淮側過臉看她,很快察覺到了她的不便,伸腿下了床。

  他靠著床幫坐在地上,柔聲道:「我坐底下吧,這樣你就不用一直舉著胳膊了,看看一會兒胳膊就酸了。」

  他這麼一坐下來,頭頂剛好在她手邊,文晚晚連忙拿過床上的軟墊給他墊著坐下,自己坐在床沿上,伸手按上了他的耳尖穴:「地上涼,你先湊活坐一會兒,待會兒就上來吧。」

  葉淮靠在她腿上,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雖然她極力幫他緩解,但疼痛還是慢慢從頭部開始,蔓延到了全身。腦中一時清醒一時昏沉,葉淮心想,他其實並不很怕疼,但這種即將失控的感覺卻讓他很是憂懼。

  葉朔最後的幾個月里大部分時間都神志不清,他很懷疑,他如果還是找不到解藥,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到那時候,又有誰能護著她?

  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跟著傳來林氏的聲音:「阿淮!」

  暗室入口的小門突然打開了,林氏帶著裴郁春,當先走了進來。

  看到眼前的一幕,林氏登時大怒,厲聲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竟然讓王爺坐在地上,你坐床上,成何體統!還不趕快下來!」

  文晚晚猶豫了一下,正想下來時,葉淮拉住了她。

  他依舊靠著她,握著她的手慢慢地說道:「是我讓她坐在上面,免得她夠不著給我按摩。」

  「她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按摩?有裴老在,哪裡輪得到她來獻殷勤!」林氏道,「裴老,你去給王爺診脈!」

  葉淮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氣說道:「母親別忘了,你也是婦道人家。」

  林氏一時竟無法反駁,裴郁春生怕他們爭執起來,連忙上前給葉淮診脈,林氏定定神,眼看葉淮的神色似乎還算平靜,不由得抱了一絲希望,忙向裴郁春問道:「怎麼樣?我看著並不很像是發作了。」

  裴郁春診完一邊,又去聽另一邊,沉吟著說道:「看脈息,應該是發作了。」

  林氏失望地啊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竟然真是發作了,這才剛滿三十天,難道還要她眼睜睜的看著僅剩下的兒子,也一步步走向絕路?

  裴郁春凝神聽著脈息,問道:「文姑娘,方才你按了王爺哪些地方?」

  文晚晚忙道:「方才按了耳尖穴和百會穴、玉枕穴,還有肩背上的大杼和風門穴。」

  裴郁春還沒說話,林氏便又叱道:「放肆!誰許你在那裡亂按的?」

  「我讓她按的。」葉淮眼皮一撩,冷冷說道,「怎麼,我的事,我自己還做不了主了?」

  林氏忍著氣還想再說,裴郁春忙道:「太妃息怒,文姑娘按摩這幾處穴道可以緩解疼痛,有益無害。」

  林氏這才罷了。

  只是裴郁春聽著脈息,心裡卻越來越忐忑,聽完左手聽右手,跟著重又去聽左手,眉頭越鎖越緊,林氏等不及,忙又問道:「怎麼樣了?」

  「脈息太亂,一時沉一時細,很不對頭,」裴郁春憂心忡忡地說道,「太妃,老夫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是否廣召名醫會診,或者求問民間的良醫,也許會有轉機?」

  「淮南最好的大夫就是你,還有什麼人能越過你去?」林氏嘆著氣說道,「更何況王爺的病也不能張揚出去……」

  葉淮下意識地看了文晚晚一眼,她擰著眉,一臉憂慮,眼圈也有點紅,葉淮心裡一疼,打斷了林氏:「萬安,你去告訴書記官,立刻擬一道求醫的文書,讓裴勉看過後就張貼出去。」

  「那怎麼行?」林氏急急說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被人知道你病的沉重,萬一人心浮動,可怎麼辦?」

  葉淮重又閉上眼睛,許久才道:「若是我治不好,還談什麼人心?」

  他從前並不很在意生死,但他如今得好好活著,活著陪她。

  林氏啞口無言。

  萬安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林疏影眼看著場面有些尷尬,連忙打岔:「表哥,我給你倒杯茶吃吧。」

  她上前一步,正要去拿茶壺時,葉淮卻突然發了脾氣:「出去!」

  屋裡一下子湧進來這麼多人,各樣氣味湊在一起,尤其是林疏影走動的時候身上散發的脂粉香,讓他原本就郁燥難耐的情緒再也繃不住,葉淮緊緊閉著眼睛,聲音越來越銳利:「都出去!」

  林疏影嚇了一跳,臉上一下子就漲紅了。

  林氏知道他每次毒發的時候脾氣都很差,連忙拉過林疏影,道:「咱們出去吧。」

  林疏影含淚看了文晚晚一眼,林氏會意,沉聲道:「你也出去!」

  「她留下。」葉淮靠著文晚晚,壓抑著怒氣,「你們出去!」

  林氏想發作,想到他的病情,也只得忍著氣走了。

  林疏影瞥過臉,飛快的擦掉了眼淚,上前扶住了林氏。

  「影兒,讓你受委屈了。」林氏拍拍她,嘆了口氣。

  一行人出了暗室,卻又不放心走遠,只在正房的廳中等著,展眼已經到了飯時,林疏影見林氏只是心神不寧地向外張望,連忙雙手捧過飯碗,柔聲道:「姑媽,好歹吃一點兒吧,你這樣熬著,表哥知道了心裡肯定也是不安的。」

  林氏嘆了口氣,剛剛接過碗來,就見裴郁春從後院露了頭,林氏連忙放下碗,不覺探著身子急急問道:「怎麼樣了?」

  裴郁春搖搖頭,道:「不太好,我先開方子,等吃一副再看吧。」

  林氏失望地坐了回去,半晌才道:「那就趕快吧。」

  開方抓藥吃藥,時間一點點過去,到傍晚時裴郁春也被葉淮趕了出來,留在暗室里的,就只剩下文晚晚。

  帕子擦過幾遍,又已經沾滿了冷汗,文晚晚在盆里洗好,擰乾了正要過來時,眼前銀光一閃,葉淮抽出腰間軟劍,重重向手臂上劈下。

  「南舟!」文晚晚合身撲上,抱住了他。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鮮血眨眼間便涌了出來,葉淮卻只是紅著眼睛,又要劈第二刀。

  「南舟!」文晚晚情急之下,一伸手橫在他臉前,「要是難受的話,你就咬我,千萬別再傷你自己了!」

  正房中,林嬤嬤急急稟報導:「太妃,後宅里幾個丫鬟吃了撤下去的飯菜,嘔吐不止,好像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