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解毒

  傍晚時分,裴勉的祖父,淮南名醫裴郁春悄悄從後門進了鎮南王府。

  林氏獨自一人見了他,心神不寧:「裴老,中毒的事,王爺知道了。」

  裴郁春出其不意,也是一驚,連忙站起身來,向林氏打了一躬:「太妃放心,若是王爺怪罪下來,老夫一力承當!」

  林氏出著神,半晌才道:「如今倒不怕這個,以我看王爺的性子,應該不會怎麼責怪你,只是我,我如今,卻沒什麼好跟他辯解的……」

  「太妃,」裴郁春懇切說道,「一開始是我診治,後面開方用藥,也都是我,就算有什麼,也都是我的過失,跟太妃沒有關係。」

  「罷了,」林氏擺擺手,聲音低了下去,「主意都是我拿的,你也無非是聽命行事……」

  裴郁春還想再說,林氏打斷了他:「裴老,明天無論王爺問什麼,你都照實說,把脈案謄錄一份給王爺收著吧,等王爺問完了話,你再悄悄地過來一趟告訴我。」

  裴郁春連忙都答應了,林氏這才問道:「裴老,解毒的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老夫無能,」裴郁春嘆著氣說道,「迄今為止只分辨出七種毒,從王爺服藥後的反應來看,王爺體內至少還有三四種毒,各種毒物摻和,其中千變萬化,又不是老夫所能知了。」

  林氏神色鬱郁,半晌才道:「那就是說,還是沒有根治的法子?」

  「除非知道當初下的是哪幾種毒,又是按什麼順序下的。」裴郁春道,「以老夫看來,下毒的人之所以全用的慢性毒,又投了這麼多種,應該就是為了混雜藥性,讓人無法醫治,老夫現在只怕,就算知道了當初投的是什麼毒,這十幾種毒物多年來混合翻覆,不斷變化,也怕是很難根除。」

  林氏許久都不說話,裴郁春便默默等著嗎,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林氏聲音澀澀地說道:「你去吧,等明天王爺問過了話,記得過來回我。」

  裴郁春走後,林氏拿帕子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門上響了幾下,卻是林嬤嬤:「太妃,二老爺求見。」

  葉景濂自中秋下山後,一直住在王府外他的宅院中,並沒有回千靈山,林氏連忙擦了淚,定定神開了門,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葉景濂邁步走來,行李說道:「嫂嫂,我已經在山下逗留了這麼多天,該回去了,特地來向嫂嫂辭行。」

  「叔叔請坐,」林氏示意他坐下,道,「我也正要去請叔叔說話,叔叔可曾聽說洞夷要與朝廷結盟的事?」

  葉景濂簡短答道:「聽說了。」

  「薛老的意思是,與其讓朝廷與洞夷結盟,不如我們與洞夷結盟,」林氏道,「叔叔以為如何?」

  葉景濂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嫂嫂,此事我不方便過問。」

  「我算來算去,唯有你對洞夷的情形最為熟悉,」林氏道,「今天薛老探過王爺的口風,被王爺回絕了,我想著若是你去勸勸王爺,也許還有轉機。」

  葉景濂忽地站起身來,神色坦然:「嫂嫂也知道我的苦衷,請恕此事我不便過問,明日一早,我就回千靈山。」

  林氏鬆了一口氣,連忙也站起身來,道:「何必趕得那麼急?要麼在家裡過了重陽節再回去吧?」

  「不了,還是山上住著習慣,」葉景濂笑著說道,「嫂嫂若是沒有別的事,我這就去跟二郎說一聲。」

  「好。」林氏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門外,看著他向前院去了,這才放下心來。

  說到底,葉景濂身上終究流著洞夷人的血,雖然他如今淡泊世事,終日只在千靈山上住著,但幾十年前,洞夷人也曾千方百計推他出頭,想要他取代葉鈞正成為鎮南王世子,因為這一節,林氏直到現在,還是不太放心他。

  如今洞夷人又不安分,林氏雖然不曾明說過,卻總有些擔心葉景濂會從中動什麼手腳,想讓他早些回千靈山,又不好張口,還好他終於自己提出要走了。

  林氏又看了一會兒,這才向林嬤嬤說道:「去叫表姑娘過來,我給她看看這一兩年府里的帳目。」

  葉景濂不緊不慢地向前院走著,中途停住腳回頭看了一眼,微微扯了下嘴角。

  他這位嫂嫂啊,心裡想什麼都掛在臉上,自己卻並不覺察,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要他說,還真不如像她那個壞脾氣的小兒子那樣,有什麼說什麼,至少那樣,還來得痛快些。

  翌日一早,葉景濂獨自離開王府,返回千靈山,又過半個時辰,葉淮獨自在外書房召見裴郁春。

  他也不曾迂迴,上來便問道:「我中的是什麼毒?」

  裴郁春忙道:「老夫無能,王爺體內的毒應該有十數種之多,如今老夫能查出來的有七種,雷黃藤、治葛覃……」

  竟然有那麼多種,朝廷為了對付他們兄弟兩個,還真是不擇手段。葉淮微微眯了丹鳳眼,手指一推,彈過去一張紙:「我又不是大夫,你說的說這些毒物我也不懂,你寫在紙上。」

  裴郁春只得提筆蘸墨,一個個寫在紙上,又聽葉淮問道:「當時我年紀小,許多事不太記得,你把我和大哥一開始中毒的情形細說一遍。」

  「是。」裴郁春停住筆,從袖中取出謄錄好的脈案雙手遞過去,道,「八年前的六月初八,大王爺突然頭疼,當時府中的供奉並沒有診斷出中毒,只按照傷風受涼用藥醫治,吃了兩劑藥後不見好轉,太妃請老夫進府診治,這才確定是中毒。」

  葉淮一頁頁翻著脈案,從前的情形一點點清晰起來。

  葉朔的情形惡化得很快,第一次發作是頭疼,持續了五六天,最後吐了血,裴郁春接手後確定是中毒,正在著手醫治,他也跟著發作,雖然不像葉朔那麼嚴重,但大體的症狀卻差不多。

  「我跟大哥是不是同時中毒?」葉淮問道。

  「此事老夫不敢斷言,」裴郁春道,「王爺比大王爺晚發作了將近半個月,不過王爺中毒不像大王爺那麼重,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才推遲發作。」

  「那就當是我跟大哥同時中毒吧。」葉淮淡淡道。

  還是那句話,如果是逐個下毒的話,太慢,也太容易出岔子,若是他來辦,就會想個法子一齊辦妥。

  當時大哥獨立支撐鎮南王府,公務繁忙,極少有時間跟家人一起用飯,他在學武,又兼性子跳脫,不喜歡在府中拘束,所以也很少在家用飯,若想同時對他們兩個下毒,並不容易。

  若是趁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投毒,可林氏又沒事,更可能的就是,趁著他跟大哥一起吃飯的時候下的手。

  大哥中毒比他嚴重,有可能是,毒物大哥吃的更多。

  八年前的六月,他有那些時間是跟葉朔單獨用飯的呢?有哪一次,是大哥吃得多,他吃的少呢?

  葉淮努力回憶著,又問道:「為什麼要取我的血?」

  裴郁春老臉一抖,深深地低了頭:「屬下罪該萬死!」

  「死不死的,也等你說完了再說。」葉淮道。

  裴郁春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說:「這毒十分霸道,早已滲進血液里,屬下才疏學淺,無法確定中的是什麼毒,就想取王爺的血來一一嘗試,反推出毒物,此外用藥一道,也有以毒攻毒的說法,王爺的血就是毒,屬下曾用王爺的血合著藥物給大王爺服用過一次,那次延遲了毒發的時間,那次之後,之後屬下便一直用這個法子……」

  「為什麼是我?」葉淮眼皮一撩,聲音沉了下去,「太妃決定的?」

  「是屬下的主意!」裴郁春急急分辯道,「一來王爺中毒較淺,又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些,禁得住長期取血,二來也因為王爺中毒較淺,屬下反而不敢隨意用藥,害怕一個不好加重了病情……」

  「呵,」葉淮打斷了他,「裴郁春,扯謊也扯得像樣點,假如你不敢隨意用藥,為什麼又用我來試你的解毒藥方?」

  裴郁春辯無可辯,只顫聲道:「屬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葉淮修長的手指搭在山形的水晶筆架上,下意識地摩挲著,追問道:「我在猜想,是不是有什麼兩個人只能保住一個的說法,太妃選了保大哥?」

  「沒有,絕對沒有!」裴郁春臉色煞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矢口否認。

  可事實上,他卻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這種毒前所未見,複雜難解,當時他出於一個醫者的本能,曾提過若是用一人嘗試各種新方,觀察效果後再決定另一人是否服用,這樣很可能事半功倍,他也沒想到,林氏居然很快選定了葉淮來試藥。

  他也曾提醒過,試藥的人要冒極大的風險,林氏那時候流著淚,卻還是告訴他,就這麼辦。

  林氏出於什麼心思他猜不透,但他知道,這事若是被葉淮知道了,後果他擔不起。

  裴郁春急急說道:「王爺明鑑,此事與太妃無關,都是屬下急於找出解藥,貪功冒進,請王爺從重處罰!」

  葉淮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下,伸手拿過他寫下的毒物名字,掃了一眼:「還要多久才能解毒?」

  「屬下無能,還沒找到解毒的法子,」裴郁春擦了下滴到眼皮上的熱汗,「須得找出全部毒物,而且時隔八年,這些毒物在體內一再變化,只怕已經起了新的變化。」

  「就是說,還得找到下毒的人。」葉淮輕哼一下,問道,「大哥在的時候,又查出什麼眉目了嗎?」

  「屬下不知。」裴郁春偷偷看他一眼,道,「王爺是否問問太妃?」

  葉淮沉默不語,半晌,突然問道:「這個毒對生兒育女,可有妨礙?若是解不了毒,我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