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娶她

  葉淮一句話說完,周遭頓時鴉雀無聲。

  林氏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急怒之下抬手照著葉淮臉上就是一個耳光,顫著聲音罵道:「逆子!」

  葉淮沒有躲,啪一聲,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臉上,林疏影低呼一聲,下意識地跑向跟前,急急叫道:「表哥!」

  葉淮嘴角扯了下,似乎在笑:「怎麼,兒子說錯了嗎?母親當初成親,難道是遵從父母之命?」

  林氏氣怒之極,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倒。

  「姑媽!」林疏影嚇壞了,連忙上前扶住,帶著哭腔叫道,「您千萬別生氣,身子要緊!」

  薛令儀也起身向前攙扶,急急叫道:「母親!」

  林氏靠著林疏影,氣喘心亂,不由得想起了幾十年前的往事。

  當時,葉鈞正也跟如今的葉淮一樣,雖然並沒有正式定親,然而葉梵和裴王妃的意思,卻是要她娶薛氏女,也就是薛令儀的嫡親姑姑,當時兩家已經悄悄地合了八字,正要再往下走的時候,葉鈞正遇見了她。

  一個是王室貴胄,一個是不入流的小官員之女,門戶極不相當,林氏當初,也並不敢奢望如願,但葉鈞正情有獨鍾,到底還是拒絕了薛氏女,堅持娶了她。

  甚至之後再沒有納妾,只守著她一個。

  林氏以前總覺得自己幸運至極,能獨得夫婿之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甚至還有些隱秘的歡喜,歡喜葉鈞正肯為了她跟父母抗爭,沒想到時移世易,同樣的事情換到自家兒子頭上,竟然是這般的難以接受。

  一時之間,林氏突然明白了當初裴王妃的心境,明白了為什麼裴王妃那麼不喜歡她,甚至在她嫁進王府多年,生下兩個兒子,甚至在葉鈞正新喪,婆媳兩個本應該相依為命的時候,裴王妃依舊對她耿耿於懷,極其排斥,至死也不曾跟她解開心結。

  原來,被親生兒子背叛,是這種滋味。

  林氏又是悲傷又是痛恨,哽咽著說道:「混帳!你竟把你母親,跟那個女人相提並論!她也配!」

  「沒什麼配不配的,兒子從前,不也總被母親說的一無是處嗎?」葉淮臉上猶自帶著那一耳光留下的指痕,淡淡說道,「我的親事,我只想自己拿主意。」

  「你……」林氏心知不可能再說服他,卻還是不甘心,「別的也就罷了,可那女人是朝廷的細作,還跟皇帝不清楚,你若是娶她,對得起你父親,對得起你大哥,對得起淮南的將士子民嗎?」

  「姑媽,」林疏影見她臉色煞白,氣息也十分紊亂,非常不好的模樣,嚇得連連說道,「姑媽,我不嫁表哥,我真的不嫁!您別生氣,您彆氣壞了身子!」

  林氏閉著眼睛,眼淚滾滾落下。

  葉景濂看向葉淮,低聲說道:「二郎,我多年來為什麼避居千靈山,你應該也知道原因。二郎,身為鎮南王的子孫,你的親事並不是你一個人的私事,而是整個淮南的公事,你也休要跟你父親比,情形完全不同,文姑娘到淮南究竟是為什麼,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為什麼避居千靈山?因為他是洞夷女的兒子,洞夷人與鎮南王府,從來都是死敵。

  朝廷跟鎮南王府也是。

  她為什麼到淮南?不是為了遺詔,就是為了殺他。

  情形果然不同呢,至少林氏,沒有背負這樣背景。

  葉淮陰鬱的目光慢慢看過葉鈞正的墳塋,又落在葉朔的墳塋上,冷冷說道:「我不娶林疏影。」

  「你,」林氏氣咻咻罵道,「逆子!」

  葉淮看向她,聲音越發清冷:「我也不會娶她。」

  他轉身離開,低聲問道:「這樣母親滿意了嗎?」

  林氏心裡空蕩蕩的,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葉景濂沉吟許久,上前勸慰道:「嫂嫂,二郎一向言出必行,他既說了不會娶文氏,就肯定不會娶,如此以來,也算是有個交代,嫂嫂不如先回府去吧,今天是中秋,好歹過一個團圓節。」

  「叔叔,」林氏被林疏影和薛令儀一左一右攙扶著,聲音哽咽,「等到了府里,你再好好勸勸二郎,他跟影兒的親事都提了這麼多年,突然反悔,讓影兒怎麼辦?叔叔,你一定要勸勸二郎!」

  「嫂嫂,二郎從來都不是聽勸的人,」葉景濂看了眼在邊上抹淚的林疏影,道,「以我來看,不如想法子把先前定親的說法遮掩過去,再儘快給疏影丫頭尋個好人家,此事拖得越久,對疏影丫頭越不利。」

  林氏明知道他說的有道理,然而又怎麼能撇下林疏影,只道:「不行,我不能讓他由著性子胡來。」

  她轉向薛令儀,道:「回府後你去勸勸二郎……」

  「嫂嫂,」葉景濂忙道,「此事這幾天最好不要再提,越是逼得緊,二郎越是鬧脾氣,反而害了疏影丫頭,不如先緩緩,至少等安安穩穩地過完這個團圓節,後面咱們再想辦法。」

  林氏看看低頭不語的薛令儀,再看看神色分外嚴肅的葉景濂,終於點了點頭。

  車馬駛出墓園,葉淮坐在輦中,眯著丹鳳眼,心中煩躁猶疑。

  他一直在考慮如何安置她,方才在父親和大哥墳前說出來的那句話,雖是脫口而出,卻也是他想了很久的答案。

  他與她之間,隔著父親和大哥,這是他跨不過去的鴻溝。

  除非有一天,他能親手報仇,到那時候,他才有資格,給她掙一個名分。

  葉淮忽地從行駛的輦中跳下,一躍跳上侍從牽著的備用馬匹,掉頭往墓園的方向跑去。

  「王爺!」萬安急了,連忙催馬去追,「王爺,你去哪兒?」

  身後的車輦中,林氏急急探頭出來,正要過問,葉景濂拍馬上前,彎腰勸道:「算了,由他去吧,讓他透透氣。」

  林氏也只得罷了。

  馬蹄得得,風聲烈烈,葉淮縱馬,衝進了墓園。

  一直衝到葉朔的墳前,才一丟韁繩,跳下了馬。

  馬兒一聲長嘶,馱著空鞍跑在了,葉淮趺坐在墳前,看著青玉墓碑上刻著的文字,閉上了眼睛。

  萬安趕過來時,正看見葉淮像是入定一般地坐在墳前,他試探著叫了兩聲,葉淮並沒有答應,萬安便也不敢再叫,只彎腰低頭在邊上守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日頭升上頭頂,再落下去,漸漸地,晚霞染紅了天空,圓圓的白月亮影子孤零零地嵌在了天上。

  眼見天氣越來越涼,萬安不敢再等,低聲提醒道:「王爺?」

  葉淮忽地睜開了眼,跟著長嘯一聲,清脆的馬蹄聲從遠處響起,跑走的馬兒飛快地跑回到跟前,親昵地蹭了蹭葉淮。

  葉淮翻身上馬,低聲道:「回府。」

  他加上一鞭,飛一般地衝出了墓園。

  他想她了,想儘快見到她。她這會子在做什麼呢?

  他們一步步走到現在,雖然時間不長,卻像是過了大半輩子似的熟稔,親密到如此的地步,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了。

  就算她不想說,他也得推著她逼著她,把一切都說清楚。

  王府中。

  文晚晚收拾著桌子,笑著向文柚說道:「姐姐,今晚我們兩個一起過節。」

  文柚也笑,難得的心情愉悅:「你不用陪王爺嗎?」

  「王爺一直沒回來,我猜他應該是去內院陪太妃過節了,」文晚晚把月餅和瓜果都在桌上擺好,端詳了一下,「春杏說這月餅是豆沙餡和棗泥餡的,我記得姐姐從前很喜歡吃棗泥餡的。」

  「是,我記得那時候咱們兩個總是跟著我娘一起弄餡,還老瞅著我娘不注意偷吃。」文柚掰了一小塊月餅送到文晚晚嘴邊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爹娘他們如今有沒有吃上月餅。」

  葉允讓的臉瞬間掠過眼前,文晚晚想起去年的中秋節,宮中歌舞盛宴,處處懸掛彩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她吃過月餅,看著月色太好,一時不想睡,便獨自沿著花間小徑散步,等回過神來,才發現竟然已經走到了英華殿後。

  葉允讓就是那時候突然從樹叢里跳出來的,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道:「我就猜你會過來,阿晚,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她那時候,是真的很驚喜。但他很快就離開了,八月十五,帝後要徹夜相伴,他也只是借著更衣的空隙,偷偷過來片刻。

  文晚晚慢慢嚼著月餅,棗泥餡有點太甜了,噎得嗓子不太舒服:「有……在,應該不會讓大伯跟嬸娘受苦。」

  文柚知道她沒說出來的名字是葉允讓,瞅瞅丫鬟們都不在跟前,低聲說道:「陛下是個好人。」

  文晚晚很快拋開了回憶,笑著說道:「姐姐,等王爺把大伯他們救出來了,咱們一家人還在一起過節。」

  「我,」文柚張張嘴,欲言又止,「要是爹娘沒事了,我還想回淮北去。」

  「那怎麼行?」文晚晚急忙說道,「皇后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有陛下呢,」文柚低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陛下是個好人,先前陛下就把我帶出來了,皇后娘娘再怎麼說也是他的女人,做女人的,肯定得聽男人的話,只要陛下肯護著我,皇后娘娘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再說,如今咱們兩個冒名頂替的事也過了明路,有什麼可怕的。」

  文晚晚心裡一動,忍不住問道:「姐姐,你該不會是,想回京城吧?」

  「沒。」文柚連忙否認。

  她一否認,文晚晚反而更加確定了一些,心裡突然就嘆息起來,忍不住說道:「姐姐,宮裡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許多次了,」文柚打斷了她,「妹妹,我處處都不如你,要是當年我進宮的話,大概不像你那樣能當上宮裡頭的女官,可是,唉,你總不能連想都不讓我想吧?」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那都是件大事,咱們兩個的命數,都因為這件事改了。」

  文晚晚看著她,再沒像此時這麼確定,時間是會改變很多事情的。當時覺得是挺身而出,幾年後看來,也許反而是過錯,當時覺得親密無間的人,幾年之後,也可能變成沒法子互相認同的兩個人。

  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姑娘,」春杏在門外說道,「萬安公公打發人過來,說王爺回來了,到處找姑娘呢!」

  再待下去,原也是無趣,他也是回來的及時。文晚晚順勢站起身來,含笑說道:「姐姐,我先過去了。」

  進門時正看見葉淮站在檐下,頭頂是清澈的月光,邊上是明亮的燈光,料絲燈籠的圖案疏疏落落,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文晚晚快步走到近前,仰起來問他:「怎麼這麼早就散了?」

  葉淮伸臂,重重將她摟進懷裡,聲音澀澀的:「文晚晚,你現在能想起來,為什麼來淮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