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定親

  車馬轔轔,迤邐向葉氏墳塋駛去,林氏與林疏影同坐一輛車子,長嘆一聲:「影兒,你聽聽二郎那會子說的那些混帳話……如今他性子一天比一天擰,真是太委屈你了。」

  「姑媽快別這麼說,」林疏影低著頭,微笑中透著一絲淒楚,「表哥性子坦率,從不說違心的話,這樣很好,大丈夫頂天立地,就是應該這樣。」

  她越是這麼委曲求全,林氏越覺得對她不住,連忙道:「你放心,二郎雖然混帳,我是絕不會不放任不管的,你們的親事王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趁著他二叔回來,這幾天我就把你們的親事定下,年底以前就成親!」

  「姑媽快別這樣,表哥性子執拗,認定了的事從不肯低頭的,表哥眼見得不肯娶我,千萬不要為了我這麼個微不足道的人,讓表哥和你再生出隔閡。」林疏影急急說道,神色誠懇,「待會兒祭拜完姑父和大表哥,我就回去收拾行李,儘快搬回家裡去,我再不能給姑媽和表哥添麻煩了!」

  她說著話,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林氏看她這副模樣,眼睛也濕濕的,嘆著氣拍著她的背,輕聲道:「你這個傻孩子!你還能回哪個家去?你五歲上沒了娘以後就在我跟前養著,就算你忍心拋下我,我也捨不得讓你走!」

  「我也捨不得姑媽,」林疏影撲倒她懷裡抽噎了起來,「可是我一定要回去,我不回去,表哥就還要生氣,這一個家都不得安生,姑媽,讓我回家去吧,等姑媽想我時,我再過來服侍您。」

  「好孩子,」林氏撫著她的頭髮,潸然淚下,「你那個家,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回去的。你爹一向是個耳根子軟沒主意的,你那個後娘精明的很,你那幾個兄弟跟你都不是一個娘,自小又不在一處長大,怎麼會向著你?你如果真是回去了,那裡能有你立足的地方?快別傻了!你娘臨去時我答應過她,一定要好好照顧你的,你放心,無論如何,姑媽都不會讓你受委屈。」

  林疏影先前的傷心是半真半假,如今聽林氏一說,再想起自己的處境,再也忍不住,帕子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林家並不是什麼顯赫的門戶,林氏的父親當年只是從七品的小官,林氏不到十歲就沒了母親,家裡境況不好,續娶的事情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著,所以林氏自母親去世到出嫁之前,一直都是長嫂,也就是林疏影的母親黃氏照顧著,姑嫂兩個感情深厚,半是姑嫂,半是母女。

  黃氏的身體不大好,林家又不寬裕,也不可能好好調養,是以黃氏成婚多年都沒有子嗣,林疏影的兩個哥哥都是家中的妾室生的,後面林氏嫁到鎮南王府,盡力給黃氏請醫調養,黃氏年近三十才終於生下了林疏影,只可惜黃氏到底是底子薄,生孩子又耗損了元氣,在林疏影五歲那年就撒手人寰。

  林氏痛失嫂子,又心疼侄女,況且也知道自家哥哥性子軟弱靠不住,沒娘的孩子在林家多半過不好,所以便把林疏影養在自己跟前,後面又想讓她嫁給葉淮,長長久久地在王府里待下去。

  林疏影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許給葉淮的,多年來早已經成了習慣,雖然知道葉淮不太情願,但有父母之命壓著,林疏影覺得,這門親事就算彆扭些,也不至於落空,哪能想到斜刺里多出來一個文晚晚,徹底激起了葉淮的拗性子,如今竟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娶她了。

  林疏影想著只有面子情的父親,想起精明刻薄的後母,再想起家裡那些各懷心思的兄弟姐妹,眼淚怎麼也忍不住。她如今養在林氏跟前,又有做王妃的前途,所以家裡那些人對她還算客氣,一旦做王妃的願望落空,別說外人,家裡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足夠淹死她了。

  更何況她一向是被當做王府的姑娘養大了,早就習慣了王府里的氣派風度,林家那種小門小戶里的齷齪,她還看不上。

  她哽咽著說道:「姑媽,我沒事,我後娘就算有什麼想頭,也得顧著面子,並不敢把我怎麼樣,我以後也不嫁人了,就在家裡頭過活,只要家裡肯給我一口飯吃,我什麼都能忍,哪怕實在過不下去,總還能剃了頭髮當姑子去。」

  林氏給她擦著眼淚,神色肅然:「這事當初是我提起來的,如今自然也是我給你做主,你放心,這府里還不至於由著二郎的性子來,還不至於亂了規矩!」

  「我倒沒什麼,我就是怕表哥受了蒙蔽。」林疏影小聲說道,「說到底文姑娘也是皇帝的人,況且聽說,跟皇帝還有些瓜葛……表哥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真要是娶了文姑娘,我就怕不明真相的百姓胡亂議論,令表哥蒙羞。」

  「絕無可能!」林氏斷然說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那個女人就絕不會是鎮南王妃!」

  林疏影低著頭,憤懣的心境稍稍有些和緩,即便她謀事不成,到了最壞的一步,至少,那個女人也絕不會當上鎮南王妃。

  那她就不算一敗塗地。

  車馬駛進墓園,沿著寬闊的甬路向墳塋駛去,一路上孝棚綿延數里,一派肅穆氣象。

  祭拜,磕頭,燒化紙人紙馬,一切禮畢,葉淮上前攙扶林氏起身時,林氏尚未起身,便先說道:「二郎,當著你父親兄長的面,你二叔也在,我有句話要吩咐你。」

  近旁站著的葉景濂下意識地看了眼林疏影,沒有說話。

  薛令儀也猜到了是什麼事,連忙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攙扶住林氏。

  林疏影卻向後退了幾步,低下了頭。

  葉淮慢慢鬆開手,神色就冷了下來,淡淡向林氏說道:「什麼事?」

  「你跟影兒的婚事就定下來吧,你兩個的八字我先前就合過的,並不用再合,」林氏看著他,神色肅然,「明天我就遣媒到林家提親,儘快把事情辦完,趕在年下就給你們辦喜事。」

  「不行,」葉淮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娶她。」

  「放肆!」林氏柳眉一豎,厲聲道,「婚姻大事有父母做主,豈是你說不行,就不行的?」

  「母親,」薛令儀見情形不對,連忙勸道,「這裡說話不方便,莫若回府以後,一家人再坐下來好好商議?」

  「不,就在這裡,當著你父親和一郎的面說清楚!」林氏轉頭看向葉鈞正的墳塋,潸然淚下,「這門親事當初一郎在的時候,也是極力贊成的,沒想到如今二郎翅膀硬了,爹娘的話都可以不聽,昔日的舊約也都可以不認,養出如此悖逆的兒子,將來我百年之後,什麼臉面去見先王?」

  葉景濂溫聲說道:「嫂嫂節哀,二郎年輕氣盛,一時思慮不周……」

  「二叔,我並不是一時思慮不周,」葉淮很快打斷了他,「這門親事從頭到尾都只是母親一廂情願,我不曾答應過,大哥在世時,我也並不曾聽大哥提過。」

  林氏含著淚冷笑一聲,道:「你自然是不認的,你從來都當我是仇人一般!令儀,你來說,一郎在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贊成過這門親事?」

  薛令儀為難到了極點,思忖許久才道:「母親恕罪,媳婦之前並不曾聽相公提過。」

  「你!」林氏再沒想到她竟這麼說,脫口叱道,「糊塗!」

  薛令儀連忙跪倒在地,含淚說道:「母親恕罪,媳婦委實不曾聽相公提過,不敢妄言。」

  「難道你們以為,我會拿自己亡故的兒子扯謊?」林氏定定神,心裡翻騰不定,「二郎和影兒的婚事闔府上下都知道,一郎怎麼會不知道?當初我向一郎提過,一郎說影兒聰敏伶俐,可堪良配,只是二郎性子跳脫,不喜束縛,怕是耽誤了影兒,一郎勸我再過幾年,等二郎性子穩一些的時候再正式說定,我正是顧慮一郎的話,這才沒有當時敲定,拖到了如今,難道我會扯謊?」

  這些話葉淮是頭一次聽說,不由得百感交集。這話明里是贊成,但以他對葉朔的了解,卻知道葉朔是看出他對林疏影無意,特地為他爭取時間,讓他年齡再長之後自己做主,若不是大哥從中周旋,如今他想擺脫這門親事,就真是難了。

  原來大哥就連這些事情也都替他想到了。葉淮望著邊上葉朔的墳塋,心情激盪,眼睛漸漸濕了。

  耳邊一陣低低的嗚咽聲,卻是林疏影,像是不勝苦楚般微微彎著腰,哀哀地說道:「姑媽,讓我回家去吧,不要再為難表哥了,表哥喜歡文姑娘,就順了表哥的心意吧!」

  「疏影丫頭,」葉景濂溫聲說道,「婚姻大事自有長輩替你做主,至於其他的事,此時不宜多說。」

  林疏影隱約覺得,他似乎看出了她說這話的用意,只得忍著淚,咬著嘴唇不敢再出聲。

  葉景濂彈壓了她,又向葉淮說道:「二郎,今天是團圓的好日子,你好歹顧著點,別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不安穩。」

  葉淮低眉垂眼,沒有說話。

  葉景濂又轉向林氏,勸道:「嫂嫂,此處人多嘴雜,傳揚出去對二郎和林侄女的聲譽都有損害,不如回府再議?」

  「叔叔,這件事卻不能依你。」林氏道,「你也知道二郎的性子,我只怕等回去之後,他根本連見都不肯見我,今日必須當著他父親和大哥的面,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她轉向葉淮,聲音冷硬起來:「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管你答不答應,你跟影兒的親事,必須得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葉淮冷笑一聲,「母親難道忘了,當初父親是怎麼娶了母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