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箏

  文晚晚站在大門跟前,仰臉瞧著葉淮,忽地一笑。

  跟著轉身往外走,道:「你讓我回來給你做飯,我把別的事都推了,專門回來,如今你又說這話?那好,我這就去找李捕頭,我還欠著人家的人情呢!」

  「你敢!」葉淮突然抬高了聲音,「回來!」

  文晚晚一隻腳在門檻外,一隻腳在門檻內,回頭向他一笑:「你讓我回來,我就要回來嗎?」

  「回來,」葉淮沉著臉,丹鳳眼眯成一個危險的弧度,「別讓我說第二遍。」

  「如今你使喚我,倒使喚的順手,」文晚晚嘴上反駁著,腳卻退了回來,笑道,「難道我賣給你了嗎?」

  她倒不是賣給了他,而是,是被皇帝賜給了他,不過,也沒什麼差別。葉淮輕哼一聲,轉身往屋裡走:「去做飯。」

  「你想吃什麼?」文晚晚轉身往廚房走,問道,「我給你做。」

  想吃什麼?葉淮恍惚了一下,已經有很久,沒有人這麼問過他了。

  上一次有人這麼問他,還是他頭一回被割破手臂放血之後,母親坐在他的床邊,摸著他的頭,用極其少見的溫柔語氣問他:「你想吃什麼?娘給你做。」

  如今想來,母親之所以那麼溫柔,大約是因為說謊騙了他,又要取他的血做藥引子,心中有所愧疚,想要給他點補償。

  但,也就僅限於此了,那次之後,他作為試藥人,吃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湯藥、丸藥、散藥,他的手臂上,新新舊舊的刀痕從來沒有完全好過,以至於到如今,雖然再不需要取血做藥引,但每次毒發,或者情緒激盪時,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割傷自己,看著那些血噴出來,染紅一切,才覺得心頭稍微暢快點。

  可是母親,也就只有頭一次,問了他想吃什麼,又親手給他做了吃食。

  之後那麼多次取血,母親再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甚至也很少來看他,只會在事後騙他說,這麼做是給他排毒,是為了他的病早些好。

  母親不喜歡他。他不是母親期待的兒子,不管他怎麼疼怎麼苦,母親都毫不在意。

  可笑他那時候還以為,只要做得更好,就能讓母親對他改觀。

  葉淮冷冷一笑。果然,只要對別人有一丁點期待,就會被人玩弄於鼓掌,生不如死。

  骨肉親情,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是不相干的人。

  「你餓嗎?」文晚晚走到了廚房門口,又問道,「要是很餓的話我就做鍋邊,一炷香就能做好,不太餓的話就熬點八寶粥,昨兒正好買了紅棗和蓮子。」

  她遲遲得不到回應,回頭一看,院裡空蕩蕩的,葉淮不見了。

  這人,又是哪裡不對了?

  文晚晚四下找了一遍,確定葉淮不在家後,連忙收拾了一包細軟藏在床底下,又拿起郭張氏送來的工錢,鎖了門往牙行去。

  制錢太沉,又占地方,若是想逃走的話,路上帶著太不方便,不如換成容易攜帶的碎銀子,不過葉淮的同黨應該私下裡監視著她,須得悄悄地托郭張氏去換。

  傍晚時分,文晚晚提著點心從牙行里回來時,老遠看見大門開著,不由得一笑。

  大約是他回來了。他倒是會趕趟,專挑著吃飯的時候回來。

  文晚晚快走幾步,快到門前時,小燕忽地從路邊的樹叢里鑽出來,把藏在背後的東西往她手裡一塞,低聲道:「姐姐,給你!」

  文晚晚剛一接過,小燕便飛快地跑了,文晚晚定睛一看,手心裡躺著的,是一枚比巴掌稍微大點的燕子風箏。

  是送給她的嗎?文晚晚拿著風箏,看著小燕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大約,是答謝她收留了貓兒吧。

  再細看時,卻見這風箏是用寫過的字紙糊的,風箏線也只是尋常縫衣服用的線,正常賣風箏的店鋪,絕不會拿這種品相的風箏出來賣,難道,是小燕自己做的?

  好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憐命苦,竟落在了王婆母子手裡。

  她看著小燕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這才邁步走進院裡。

  葉淮果然回來了,坐在屋檐底下,兩隻腳搭著小腳凳,閉著眼睛吹過堂風,貓兒臥在他身邊的窗台上睡覺,他手裡拿著把打開的摺扇,偶爾晃一兩下,驅趕著周遭的蚊子。

  這一人一貓,倒是悠閒自在。

  文晚晚笑著走近了,舉起手裡提著的糕點向他晃了晃,問道:「我買了桂花糕,吃不吃?」

  葉淮閉著眼睛,冷冷地哼了一聲。

  早晨他一時憤激,撂下她出了門,可出去不久就有些後悔,再回來時,文晚晚卻不在家,他耐著性子在家裡等她,以為她很快就回來,誰知左等右等,過了早晨,又到中午,整個下午都過去了她也不曾露面,直磨蹭到天都快黑了,才捨得回來。

  監視她的侍從說,她先是去了牙行,之後又跟著郭張氏去見了李青,再然後就去了幾家商行,到處跟商行的掌柜、夥計人大哥長大哥短地套近乎,求人幫她寄賣針線活,真是可笑!

  有求人的功夫,幹嘛不回來給他做飯?只要他一開口,整個淮南那麼多商鋪,都可以只賣她的東西!

  葉淮心裡正想著,腳步聲更近了,文晚晚站在台階下,微微彎了腰看著他,笑盈盈地又問道:「吃晚飯了嗎?」

  非但晚飯,連早飯午飯,也都沒吃——還不都是怪她?葉淮別過臉不肯讓她看,鼻子裡又哼了一聲。

  哼哼不絕的,這是傷了風,鼻子不透氣嗎?文晚晚好奇地又趴低了點,正想要仔細看看,啪一聲,葉淮抖開摺扇蓋住臉,擋住了她的視線。

  這下文晚晚明白了,這人,還在慪氣呢。

  氣性未免也太大了,從早晨到現在,竟然還沒好?

  文晚晚笑了下,都說女人的心思難猜,這斷袖的心思,可比女人的心思難猜多了。

  一陣風過,後院的竹林沙沙作響,房前的豆角架子緊跟著又晃動起來,文晚晚手裡拿著的小燕子風箏,也跟著晃了一下翅膀。

  文晚晚忽地想起,她好像,很多年沒放過風箏了。

  小時候每到春天,父親都會帶她去河邊放風箏,有時候是沙雁,有時候是蝴蝶,有時候是美人,一根線牽著,飄起在半空里,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突然線一斷,就看不見了。

  就像她一樣。

  文晚晚看著手裡的燕子風箏,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不是春天,但只要有風,風箏應該都能飛起來吧?

  她拿著風箏走去院牆邊上,將風箏一拋,提著裙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風箏線很快繃緊了,風箏趁著風勢,呼一下飛起兩尺多高,文晚晚剛露出笑容,噗一聲,風箏一個倒栽蔥,掉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她撿起風箏,退回原地再次起跑,依舊是飛起兩尺多高,噗一聲載下來。

  屋檐下,葉淮移開摺扇,看著不停地跑來跑去卻始終放不起風箏的文晚晚,輕嗤一聲。

  這破風箏頂線歪了,翅膀也是歪的,做風箏骨架的竹片也是歪的,根本就是個殘次品,也就這個傻呵呵的女人,還以為跑得再快點,就能飛起來。

  她不是最擅長跟人甜嘴甜舌的套近乎嗎,哄得那些別有用心的男人一個個圍著她轉,又怎麼會被人騙了,買下這麼個破風箏?

  噗一聲響,風箏又一次栽了下來,文晚晚抬手抹了下額頭的薄汗,自言自語道:「是不是院子太小了,或者應該出去找個空地方放?」

  「蠢材,」葉淮再也忍不住,涼涼說道,「這東西要是能飛起來,太陽都能打北邊出來了。」

  這大少爺,終於捨得開口了。文晚晚笑了下,彎腰撿起風箏,向他問道:「為什麼飛不起來?」

  葉淮閉著眼睛,半晌才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文晚晚撇撇嘴,既然不準備告訴她,說風涼話做什麼?

  她便也沒再理他,兩隻手端著風箏,攤平了只管細看,漸漸也看出了點門道,這風箏栓的線有長有短,似乎並不對稱,難道是因為這個才放不起來?

  她將幾條線調成差不多長度,重又拋出去,跟著飛跑起來。

  葉淮在等著她追問,可老半天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問,丹鳳眼微微睜開一條縫,葉淮看見她低著頭,認真地調整著風箏身上的幾條線。

  這個蠢女人,調那個線有什麼用!

  葉淮有些無端的焦躁,啪一聲,重重地合上摺扇,翻了個身再不看她。

  可聲音卻擋不住,一直往耳朵里鑽。噗一聲,是風箏又栽了下來,咦一聲,是她在驚訝,突然聲音都停了,大約是她又在那裡鼓搗那些沒用的線,不多時響起了輕快的噠噠聲,她又開始跑了。

  那聲音像敲著一面小鼓,一下下的,盡數敲在葉淮心上,弄得他的心跳也變成了那個節奏,不知不覺被她帶動著。

  腳步聲越來越快,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葉淮終於再不能忍,啪一聲扔掉摺扇,探身伸手,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把奪過了風箏。

  「蠢材,」他一雙丹鳳眼瞧著她,盛滿了晦澀不明的情緒,「這怎麼可能放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