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寅陽

  第280章 寅陽

  博望州城。

  三層客棧,日間喧嚷的街邊此時也只剩寂靜,門窗緊閉之內,男人坐在桌前,那張博望城堪輿圖依然鋪在桌上。

  圖還是那張圖,但僅僅三天時間,它卻仿佛變得衰悴了許多,一眼望去,便有一股蕭瑟之氣盈目。

  男人瘦長的手指緩緩撫過此卷,輕聲喃喃:「凜秋皆悲,誰人得志?」

  秋氣翻滾起來。

  年輕男子靜立一旁,他瞧不出這張圖有任何變化,但男人的瞳孔中已翻湧起玄妙的變幻。

  頃刻後,男人提筆蘸墨,在城東南角的一座宅子上一勾,留下了一個鮮紅的圈。

  看著這個結果,年輕男子刀刻般的臉龐更加冷硬了些。

  「確實在這裡。」男人擱筆道,「你尋得很對——這是處什麼地方?」

  「本地門派七蛟洞的莊園。這門派一個月前還如日中天,現在因為牽涉歡死樓的案子,在天山的壓力下已經快要垮塌殆盡,這莊子也被仙人台打了封條。」

  「空莊子?」

  「有人住。」年輕男子道,「這正是他逗留此處的原因。」

  「嗯?」

  「七蛟真傳尚懷通,六生劍者,在剛剛過去秋比的中用出過半招意劍,卻被這屆秋魁用四生拙劍破了,又被還了一招完整的意劍。」年輕男子語氣沒什麼波動,「我打聽到的消息是此人極其陰暗偏執,因而心境破碎,不敢用劍了。」

  「那你的意思是還可以修補還復?」

  「想必。」

  男人點點頭:「這位秋魁什麼來路?」

  「裴液,說是本地人——和明綺天一路的。」

  「唔仙人台那邊呢?」

  「天山司風、府台鶴檢,應當俱是第二階。」

  男人點點頭,安靜了一會兒:「那便不要夜長夢多——明晚吧。」

  「.好。」年輕男子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子,秋涼深深灌進他的心肺。

  男人把手下圖畫緩緩捲起,偏頭輕聲:「孟離.把心靜下來。」

  男子垂眸:「.嗯。」

  ——

  畫卷緩緩展開。

  溫馨的畫面映在月光之下,擺在男子幽冷的目光之前。

  碧霄閣,危險的男子和仿若無知的少女相對而立。

  「就是這幅。」李縹青從畫卷後探出頭來,「擺在那桌上的,一瞧就瞧見了——並非我有意動手動腳、胡亂翻檢。」

  男子仍是一言不發。

  「.那我就先走了?」李縹青露出個有些無趣的笑,「若實在不便,這畫我放下就是,不拿去和貴掌柜玩笑了。」

  沒有回應。

  男子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她。

  在這樣的氣氛中,少女感覺自己嗓子啞住了,一種窒息感開始咬住她的喉嚨。

  男子冰冷危險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半分消解,仿佛穿透了她的一切表演和防禦,看穿了她冰涼的手腳。

  暗室冷月之下,幽刃緩緩從男子腰後抽了出來:「前閣和後院之間守衛嚴密,你是怎麼閒逛到這邊的?」

  「.」李縹青心墜到了谷底。

  她正要咬牙拔劍,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清和的聲音:「姐姐怎麼在這裡?」

  李縹青回頭,一怔,那兩面之緣的少女正提著燈籠,安靜地立在小閣門口,秀挺的身姿一如昨日戲台。

  衣承心走過來,看了眼這幅畫卷,輕笑道:「就是這幅了,張先生。」

  又朝李縹青含笑伸手:「這幅不賣的,姐姐,是留給我的。」

  李縹青將畫交給了她。

  「麻煩張先生了。」衣承心頷首,又看向李縹青,「姐姐與我一同回去嗎?」

  李縹青點了點頭。

  翌日清早。

  若有若無的調子在屋外飄蕩,李縹青端坐桌前,面前是三張筆墨散亂的紙。

  少女一手拄著額頭,眉頭緊蹙地盯著這些空白。昨夜翻開帳本時,她只覽了一遍重點,但諸多細節之中也會隱藏許多尚未發現的信息,所以她才將那幾頁盡數撕下,既是證據,也是進一步展開的基礎,然而一時全部焚去,昨夜回來後她就立刻撕下幾頁開始默寫,也只能寫出這麼一些。

  苦思冥想越久,那些模糊的記憶反而離她越遙遠。

  「想不起來了嗎?」旁邊傳來黑貓冷靜的聲音。

  李縹青偏頭,看著那雙碧眸,點了點頭。

  黑貓沉默一下:「心靜下去,落到昨夜看過的東西上面,在記憶里找到它的位置。」

  李縹青無奈一笑:「我一直在好好想的」

  「照做。」

  「.」

  李縹青再一次沉心下去,那些當時不曾被視野焦點主意的文字就在那裡,但李縹青確實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它——

  少女思緒猛地僵滯。

  一切都慢了下來、清晰起來。

  那些記憶中的字跡一枚枚擺在眼前,少女甚至可以辨認出它們的書體,看清紙張漸變的顏色!

  不是回憶,這是一次清楚的拓印。

  少女的瞳孔透著一種洞徹的清明,將缺漏的部分一一填了出來,毫髮無遺地復原了昨夜焚去的那幾頁內容。

  停筆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猛地一墜,落回了真實的世界,記憶重新模糊,視野重歸平凡。

  她怔怔地看著黑貓。

  「【鶉首】,借伱用一次,今晨之後,此事不傳三口。」

  「好,好」李縹青茫然點頭,忽然又一抿唇,低頭小心翼翼地問,「裴,裴液也不能說嗎?」

  「.我不是在和你製造小秘密。」

  「.哦。」

  完成這一切之後,將紙張妥善收起,李縹青披衣推門而出。

  那清亮婉轉的腔調一下就清晰了起來。

  李縹青聞聲而去,只過了一道拱門,少女柳下輕歌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仍是昨日那出《白蛇情》,這調子在少女口中是有冷無淒,正如此時花樹邊環繞的涼霧。

  「仙草不生人又去,畫前情魂兩依依」

  李縹青還記得昨日在前廳和她見面時,少女的那句「往後,便不唱戲了」。

  此時和往後都沒有戲台和觀眾,少女卻依然在這裡亮著嗓子。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直到衣承心停下聲音,偏頭向她看來,露出個溫和的笑。

  「姐姐很喜歡聽戲嗎?」

  李縹青走到近前:「我從小就跟著師傅聽,衣妹妹的嗓子在我聽過的人裡面,真算是頂好的了。」

  衣承心眼睛彎了下:「過譽了。」

  「真的。」李縹青學她昨日的腔調,「尤其那個『生來命上種仙草——』」

  衣承心眼睛微亮:「姐姐嗓子也很好聽啊。」

  「啊」李縹青笑,「我是中聽不中用,一拉起來就要剌耳朵了,可沒你那般功夫。」

  「我學了三年的。」衣承心輕輕一笑,「姐姐若認真學一學,一定也是頂好。」

  「我」李縹青有些赧然,「我前幾年貪玩荒嬉.後面,後面恐怕沒有時間了——對了,你三年來都在唱戲?沒有練武嗎?」

  衣承心含笑搖搖頭:「我不練武的。我以前只是聽戲,後來唱了一回,一下就喜歡上了。」

  她瞧著搖曳的柳條:「好的本子,能叫人全心投進去,好像真的經歷了那麼一段故事,也好像我真的是那樣一個人」

  李縹青瞧著她:「衣妹妹唱《白蛇情》就很投入,想必是最喜歡的一出。」

  衣承心卻怔了一下,微微一笑:「我並不喜歡《白蛇情》。」

  「.啊?」

  「因為.不能稱作喜歡吧.」衣承心含笑沉吟了一下,跳過了這個話題,「那日也沒細問,姐姐是博望州來的?做什麼事?」

  李縹青頓了一下:「.查些事情。」

  「哦。」衣承心點點頭。

  李縹青沉默一會兒,輕聲道:「還沒謝你,你昨晚為什麼要幫我?」

  「.我不喜歡他們。」

  「他們?誰?」

  衣承心低頭一笑,輕聲道:「不管姐姐要查什麼,都別再查他們了,不然等到了避之不及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李縹青看著這即將被逼遠嫁的少女,正要說些什麼,忽然前廳走過來了一位侍者,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衣小姐,馬車到了。」

  衣承心點點頭,對李縹青一頷首:「那麼,就別過了,姐姐。」

  李縹青怔:「你去哪裡?」

  衣承心一笑:「聘禮點完,自然是回家了。」

  「.」

  衣承心再一頷首,一轉身,李縹青清靈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我能隨你一起嗎?」

  衣承心回頭微訝。

  「傾蓋如故,我想和妹妹多說些話——既是婚事.想必不差我一雙碗筷。」

  衣承心抿嘴一笑:「不勝榮幸。」

  李縹青隨著少女走到外間,大街平坦敞亮,三架馬車整齊地停在門口,年輕沉默的男子坐在中間那輛車轅上,直到兩人上車坐好,便輕輕揮鞭一驅,蹄輪向前而行。

  自始至終未說一句話。

  「.無事便好。」明明瞧不見,少年的後怕卻仿佛透過語氣傳了過來。

  「西方恬當年和衣家一位女子相戀,其突兀進山之舉多半與此女子有關,因此我們便先往衣家去查。」

  「.千萬小心。」

  「齊雲商會這邊的事情還沒完,心珀是往齊雲商會延伸的,我們所遇也並非衣家之人,依戲面來看,恐怕多半與歡死樓有關。我們被他撞見,是沒有繼續下去的空間了,究竟怎麼回事,反正是雙方俱明,你自行其事便是。」

  「嗯,這人交給我吧。」

  碧霄閣,後院小樓。

  一個面覆戲面之人,立在男子面前,雙手遞上了一份筆墨。

  「李縹青,博望州翠羽劍門少主,受西隴之事影響,正與天山聯合,同仙人台一起調查我方。」戲面道,「此次前來,應當受博望那邊失落的一枚外卒影響。」

  「.那外卒也暴露得怪異。」男子低聲,「翠羽少主.這種人真死在這裡也是麻煩,去了那邊剛好。」

  一伸手:「那份。」

  戲面遞上:「裴液,博望州本屆秋魁,與翠羽交好,與李縹青同日抵達相州城,而後一直在七九城調查齊雲東家。」

  「修為?」

  「四或五生。」

  男子將紙墨交還了他。

  將近午時的時候,馬車行過的路開始有了一些顛簸。

  兩位少女談了一路的戲,得知少女買了《白蛇情》戲本,想把它搬回博望之後,衣承心耐心地教了她好幾段唱詞,一路上歌腔此起彼伏。

  終於嗓音稍歇,兩人暫時安靜下來。李縹青瞧著身邊寧靜瘦削的少女,眉目微垂。

  她心靈由來敏銳,少女談起戲劇時那由衷的認真喜愛越鮮明,她就越感到一種憂傷。

  歡死樓、燭世教,在這些強大詭異的邪惡夾縫中,少女像是一個無奈的犧牲品。李縹青不知道衣家要幹什麼,也不知道那換來的【水央玉珂】又有什麼用處,她只看到少女被迫拋棄自己的一切,像一個貨物一樣被交換出去。

  「你為什麼要拿這幅畫?」李縹青看著少女手中的捲軸,正是昨夜那幅。

  「我喜歡。」衣承心笑了一下,「我打算把它帶過去。」

  「確實畫得很好。」李縹青點點頭,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要嫁去哪裡呢?」

  「西隴。」

  「.怎麼那麼遠?」

  「就是那麼遠啊。」

  「.不嫁不行嗎?」李縹青看著她。

  衣承心轉過來看著她,一笑:「沒想到姐姐會問這個問題。」

  「怎麼?」

  「因為在見到姐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姐姐也是和不能放下的東西共生的人。」少女莞爾,「所以.我才和姐姐傾蓋如故啊。」

  「.但你不是自己想做的。」李縹青道,「你可以不背負它。」

  「是我想做的啊,我又不像戲裡,有另外喜歡的人。」衣承心一笑看著她,「倒是姐姐問這個問題,像是心裡被什麼遮住了——有自己的情郎是不是?」

  「.」

  「嗯,猜中了。」衣承心清清淡淡地一笑,掀簾看向了窗外。

  李縹青瞧過去,只見側面遙遙遠遠的一座城,正是寅陽縣。

  「.我們不進城嗎?」

  「抱歉,家宅遠僻,確實不在城裡。」少女抱歉一笑。

  李縹青向前看去,確實越加僻遠安靜,不像是盛著什麼大族的樣子,倒像是避世隱居的地方了。

  憋憋憋憋憋,暈暈暈暈暈。

  為什麼寫小說每天要寫4000字呢?

  到底誰發明的這個規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