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節

  他們剛到城外就遇到阿海,阿海引他們到城中一座破廟,在石像下發現了這塊刻滿符文的石板,正是城中陣法的一環。思薇好不容易破了這咒文才和賀憶城一起過來。

  「老娘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品種的瘋子!」早就擼好袖子準備打死這刺客的即熙兩三步走上去,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紗。刺客其實相當年輕,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面如冠玉眉目俊俏而高傲,如同清冷月輝。

  即熙呆立當場,賀憶城抱著胳膊看戲的神色也驀然變成了大驚失色。

  刺客渾然不覺,他看了一眼那石板,冷冷一笑道:「怎麼,你們以為陣法破了就結束了?雎安,我所愛之人死於你手,我必要你血債血償!」

  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張符咒,以即熙的造詣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張以自身性命為祭的惡咒,她氣得舉手打了那刺客一巴掌,罵道:「你搞什麼鬼啊寧欽!」

  刺客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即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慢慢就開始顫抖起來:「這……這不可能……」

  眼前的姑娘身著牙緋色衣裙,盤著單螺髮髻,發間插著一支金閃閃的鳳形步搖,口銜珠滴,精巧的垂穗垂至耳際。這種打扮和記憶里的那個人太過相似,可她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長相,柳葉眉杏仁眼,眼含秋水看來是溫婉的江南閨秀。

  賀憶城看了一眼刺客又看了一眼思薇,直覺即熙的身份要保不住,對思薇和顏悅色道:「我看要不我們先去休息一下?也該功成身退……」

  「你是即熙?你還活著?」刺客喃喃道。

  思薇怔了怔,睜大了眼睛看向即熙。賀憶城揉揉太陽穴,晚了一步,這情況身退大概是退不了了。

  即熙劈手奪下寧欽手裡的惡咒,氣不打一處來:「誰給你這玩意兒的?又來血債血償這一套,雎安殺了你哪個所愛了?」

  寧欽直直地看著即熙,眼裡翻湧著欣喜和憤怒的波濤,仿佛死了心要看到她自己明白。於是即熙愣了愣,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難不成是……我?」

  寧欽咬著唇看向她,未發一言算是默認。

  即熙露出迷惑的神情,她後退兩步打量著寧欽:「我不是你仇人麼?你不是想殺我報仇的麼?雎安殺了我,這不是幫你嘛?」

  感覺到寧欽已經沒有殺意,雎安放下不周劍歸劍入鞘。他向即熙的方向轉過臉去,問道:「他是誰?」

  語氣非常平靜,聽不出發問者的情緒。

  於是即熙也沒有察覺到雎安的不對,她有些困難地思索著該怎麼定義她和寧欽之間的關係,還沒發話就聽到寧欽說:「我叫寧欽,即熙的情人。」

  這話里頗有些挑釁的意思,即熙立刻說道:「前情人好嘛?而且你……」

  「前情人也是情人,更何況,我是你唯一的情人。」寧欽抬起頭,他眼底下有一顆淚痣,看起來脆弱又高傲。他話雖然是對著即熙說的,卻一直諷刺地看著雎安。

  雎安輕輕一笑,淡淡說道:「我是在問即熙,不是你。」

  即熙看看雎安再看看寧欽,覺得這局面怎麼如此詭異焦灼呢?

  她這七年裡招惹的桃花數不勝數,不過寧欽確實是她唯一給過名分,帶回懸命樓的人,不過她和寧欽真是一段孽緣。

  那時候賀憶城流連青樓,她也常常女扮男裝混跡其間。她這個俗人沒什麼別的愛好,就喜歡美酒美食美人,混跡青樓就是為了滿足她看美人的癖好。美女不錯美男子更好,賞心悅目,翩翩起舞淺吟低唱,美得心尖兒都顫。

  寧欽就是她看上的美人之一,梁州沛城雲想苑的琴師先生。她跟賀憶城看他相好跳舞的時候,一眼就看中了伴奏的寧欽。當時她常常一擲千金不叫美人跳舞,只要寧欽來給她彈曲子。

  不過因為即熙扮了男裝,大家都猜她是有龍陽之好對寧欽圖謀不軌,她以為寧欽也是因為覺得她是男子,所以才總是一臉厭惡寧死不屈的樣子。

  後來想想,寧欽大概是真的討厭她。

  某天即熙心情比較好喝酒沒了節制,喝醉了叫寧欽來調戲於他。一覺醒來衣物鬆散與寧欽同床而眠,她仔細回憶倒是沒**,就是寧欽肯定也知道她是女子了。

  那夜之後寧欽就一直說要對她負責,即熙再三說不用寧欽仍然堅持,他還用自己的錢贖了身要跟即熙走。

  ——你不是說喜歡我的麼?你喜歡我,就帶我走。

  即熙一攤手,說你不是寧死不屈不喜歡我麼?

  寧欽紅著眼眶說,我不喜歡你怎麼會要跟你走。

  即熙看不得美人受委屈,當下就有點心軟。

  呔,現在想想,寧欽真是他娘的好演技。

  她本就是愛好美色,看厭了就換下個,點到為止。從不像賀憶城那般找情人相伴,還甜言蜜語如膠似漆。於是她拒絕了寧欽,離開了雲想苑。

  但是後來她走到哪裡寧欽就跟到哪裡,她去哪家青樓他就去哪裡做琴師,她看美人他就直勾勾地看著她,搞得她跟負心漢似的。中途她跑去跟賀大娘一起去翡蘭城救災,離開了梁州一段時間。

  等她埋了賀大娘,身心俱疲地回到梁州時,卻發現寧欽居然還在等她。他只知道她去了豫州,就在梁州的交通要道,去豫州的必經之地天天等她回來。

  重逢時他在城外長亭彈琴,一見即熙出現就站起來,看起來非常高興。

  那時候說即熙沒有一點感動,沒有一點心動是假的。畢竟千夫所指之後,終於看見一個歡迎她歸來的人。

  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而寧欽說他不介意。於是她就把寧欽帶回了懸命樓,除去那些逢場做戲的桃花不算,寧欽應該算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正經的情郎。他在懸命樓待了一年多,那一年她也沒有再出去拈花惹草,出入基本都和寧欽一起,日子過得還挺開心的。

  誰能想到寧欽一開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的,日子過得好好地他大爺的說翻臉就翻臉,趁她不備一劍穿身,她差點就死在他手裡了。鬼門關打了個來回終於掙扎著活下來,她才知道前幾年她接了個生意,咒死那人是寧欽的叔父。

  寧欽從小被叔父扶養長大,他不僅想方設法殺了買兇的仇家,又忍辱負重接近她來殺她報仇。

  從她遇見寧欽開始這兩年一場大戲,寧欽演得簡直是精彩絕倫天衣無縫啊!聽說寧欽刺下去那一劍之後便抱著她痛哭不止,後來賀憶城囚禁了他,他以為她必死,還求賀憶城殺了他葬在她身邊。

  她活過來之後,只覺得寧欽是演技過於高超,導致入戲太深出不來了?

  懸命樓的規矩是不報私仇,寧欽這事兒即熙尋思著也算是事出有因,一年多了也還是有感情的。她沒有殺他,只是讓賀憶城把他趕走,打算一輩子再不相見。

  這也真是的,誰想到她的一輩子這麼短,一輩子確實再也沒見到,結果下輩子相見了。

  「寧欽他……嗯……嗨,曾經我有段時間與他相好,後來發現他其實是故意接近我,要殺我報仇。我被他捅了一劍但沒死成,後來我趕他走了,我倆就掰了。」即熙向雎安高度概括了,她這段爛的不能再爛的桃花。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來了,激動人心的正經修羅場來了,拿了男主劇本的瘋批男N寧欽。傅燈是即熙點的燈,寧欽是即熙放的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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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賀:告辭,我要退出你們四個人的修羅場

  59、舊人

  雎安聞言眸光微動,問道:「他刺殺你,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啊……大概三四年前?」

  雎安點點頭,並未再發話。即熙於是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寧欽,困惑道:「你現在是怎麼回事?先前要殺我,現在又要給我報仇,我真是很看不懂你。」

  寧欽低了眼眸,他默了默,自嘲似的笑道:「你當然不懂,你懂什麼。」

  又來了又來了,即熙揉揉太陽穴。

  美人們只可遠觀不可深交的一大原因就是——她們個個都愛打啞迷,話說一半叫你猜來猜去。你這邊摸不著頭腦,她們倒委屈得很。

  「行,你的動機我是不懂。但是你這把劍是怎麼來的?還有你這惡咒,你這陣法,這可不是以你的能力能做到的。」即熙蹲下來看著地上被劈成兩半的布滿咒文的劍,還有那以命生祭的符文,心中嘖嘖感嘆這真是好強好惡毒的咒文。

  寧欽看著她蹲在他面前,低頭認真研究劍的樣子,眼裡就有了些悲戚神色。

  她離他那麼近,關心的卻只有這把劍。

  「你不問問我,這些年都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你的死訊時,是怎樣的心情?」他顫聲問道。

  即熙抬眼看他,認真說道:「我怕我問了也聽不懂,所以先問點我能聽懂的。」

  這一瞬間,賀憶城看著即熙正直坦誠的神情,不禁稍微同情了一下寧欽。

  寧欽怔了怔,他沉默片刻然後低聲說:「一個陌生人給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誰,看不清樣子聲音也是沙啞的。」

  「那你也敢拿他的東西?」

  「他說用這些可以殺死雎安,為你報仇。」

  「……你倒是真好蠱惑,這咒會要了你的命。」

  「他說過,我認了。」

  即熙只覺得匪夷所思,寧欽這一往情深的樣子,不會是這麼些年了還沒能出戲罷。

  「罷了罷了……你何時何地遇見的那個人?」

  「大概兩個多月前,在青州奉先城附近。」

  即熙聞言皺眉,她起身走到雎安身邊,說道:「大概是魔主,他一直暗中盯著你。他好像很了解我,甚至利用我的故人來行刺,真是奇怪。」

  她見雎安面色有些發白,便扶著他的身體道:「先不管這些,我幫你包紮傷口我們再說。」

  一看見她扶著雎安的身體,寧欽的眼眶就發紅了。他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喊道:「為什麼?!」

  即熙被他嚇了一跳,轉頭來看寧欽:「什麼為什麼?」

  眼前的白衣男子明明年輕俊俏,看氣質也是高傲不低頭的人,此時卻雙目赤紅,隱約有淚。

  「當年……你趕我走的時候……你說你永遠不會原諒傷害過你的人……可是他!」寧欽抬起手來直指雎安,目光盯著即熙不放,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也要殺你!你死在他手上!你為什麼就能原諒他?」

  雎安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袖子裡的手慢慢握緊。

  即熙不假思索道:「你和雎安能一樣麼?」

  「有什麼不一樣?你當初對我青眼相加,難道不就是因為我像雎安?」寧欽自嘲地笑起來,苦澀又悲憤說:「我告訴你這些年我去了哪裡,我去了奉先城去太昭山,去了星卿宮附近。我就是想看看你三句不離口的天下最好的雎安,是個什麼樣子,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我的長相氣質和他五分相似,這就是你喜歡我的理由!」

  「放你娘的屁!」即熙氣得放開雎安兩步走到寧欽面前,一下子又把他掀翻在地揪住領子。

  這是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測?雎安要是信了該覺得多噁心?

  她不能允許這種污衊破壞她和雎安之間的關係。

  寧欽卻梗著脖子,死死地盯著即熙:「你敢發誓嗎?你發誓你對他,對天機星君雎安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即熙冷笑道:「你可閉嘴吧!我有什麼不敢的?我發誓,我對雎安沒有半點男女之情!」

  賀憶城嘶地吸了口氣,偷眼看向雎安,這也太狠了,他開始心疼雎安了。

  雎安卻看起來很平靜。

  平靜得過頭了。

  他的目光如平時一般,不知散落在何處,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殷紅的衣袖之下,血順著他的指尖緩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滲入縫隙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的原因,他看起來面色蒼白。

  寧欽望著怒火中燒的即熙,他眼裡的憤怒慢慢退卻,變成不可名狀的脆弱。他低聲說:「即熙,我恨你,可我也愛你,我真的愛你。」

  即熙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寧欽,神色複雜。

  寧欽抿抿唇,自嘲地笑道:「是,當年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從小父母雙亡,被叔父扶養長大,他是我最親的親人,他的仇我不可能不報!可是與你相遇不過幾個月,我就已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裡,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在恩義和愛意里反覆掙扎痛苦萬分。我實在不能辜負叔父的恩情,下手傷你的時候也想著,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很用不著!我想好好活著!」即熙打斷了他,她抱著胳膊,冷冷地說道:「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所以要殺了我?還要我體諒你的痛苦?我還不至於當這個冤大頭吧?你說你愛我,可剛剛那一大段話全是你如何如何,怎麼都沒我什麼事兒?」

  她俯下身看著寧欽,一字一句道:「寧欽你錯了,你才不愛我,你最愛你自己。」

  「你感動於你自己的痛苦和掙扎,自以為是偉大的愛情,卻不想想我被信任的人刺殺,心裡該是個什麼滋味?」

  她的語氣冷靜極了,對他剛剛那一番剖心的表白無動於衷。寧欽的眼睛顫了顫,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即熙,好像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於是他突然大笑,笑聲無比慘烈,慢慢轉變為嗚咽。

  他俯身撐在地面上,也不去看即熙,只是低聲說:「你真是絕情,說到最後也是』信任的人』,而非愛人。即熙,我認真地問你,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他又開始問她不懂的問題了。

  其實當年寧欽也經常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律是回答當然愛了。但是她隱約也感覺到,這和寧欽要求的愛或許不同。

  「寧欽,我不知道你要求的愛是什麼。但是那兩年,至少我是真心的。」即熙長嘆一聲,慢慢地說:「那時候我覺得,雖然不能再去搜尋美人,但是你陪我飲美酒享美食也不錯。我和你這麼遊山玩水,撫琴放歌,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就很好。」

  「……如果那時候我不刺殺你,而是說要娶你,你會答應麼?」寧欽手握成拳,顫聲問道。

  即熙看著他伏在地上的脊背半晌,說道:「或許會罷。」

  她說或許會罷。

  雎安低下眼眸,他捂著左肩上的傷,對即熙說道:「我先去處理傷口,這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