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洗車店之後，我和貝娜依舊在似乎沒有盡頭的街道上晃蕩著，我們都不想回去面對一個封閉的空間，外面的世界雖然浮華，但是卻能分散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不至於陷在家庭破裂的痛苦中，難以自拔。
看著被霓虹GG裝點的有些迷幻的公交站台，我放慢腳步，又對身邊的貝娜說道：「現在十點半，７６路的末班車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坐著公交車逛逛吧，你很久沒有坐過公交車了吧。」
「嗯，出來工作以後，就沒有再坐過。」
「其實坐公交車是很舒服的，你跟著它的節奏晃來晃去，大腦很快就會一片空白，你會跟這座城市融為一體，就連看路邊的垃圾箱都覺得親切……所以，在廈門的時候，就算有地鐵通往我住的那個小區，大部分時候，我也會選擇坐公交車……一路上，我會遇到２６個紅綠燈，我會用１６個紅綠燈的時間去發呆，１０個紅綠燈的事情去回憶這一天做過的工作，一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過去了。」
貝娜下意識往那個空空的站台看了看，然後對我說道：「坐公交車要硬幣吧，我身上沒有硬幣。」
「你真的是太久沒有坐過公交車了，現在有電子公交卡，你把支付寶打開，我教你怎麼弄，很方便的。」
貝娜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我，然後在一陣沉吟之後，對我說道：「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你自己也說了，你從出來工作後，就沒有再坐過公交車……其實，看你用什麼心態去面對普通人的生活了，普通人的生活也不可怕，而且更容易獲得滿足感，就像你每天都吃肉，你會覺得吃膩了，但是讓你一個月吃一次，你吃膩的東西，也會覺得是一種享受……」稍稍停了停，我又對貝娜說道：「我一直覺得，只有極少一部分人能洞察到這個世界的真相，其餘的三觀都是塑造的，大部分人風大隨風、雨大隨雨……所以，才有了那麼多貪財如命的人，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精神追求也很重要……所以，我就是覺得坐公交車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你看，弄好了，很簡單的，待會兒車來了，你只要出示付款碼，在公交車上刷一下就行。」
「車來了……」
貝娜喊了一聲，然後便拉住還沒有回過神的我，往公交站台跑去……這一刻，我看不見我們的背影，但是我能感覺到，這一對背影，在路燈下，一定被拉的很長，就像這個漫漫長夜一樣。
……
因為是末班車，到了這一站，幾乎已經沒有乘客，我和貝娜坐在中間的位置上，只有靠近司機的地方還有一個女性乘客，但是她已經做好了下一站下車的準備，所以，我完全可以把這趟末班車當成是我和貝娜的專車。
貝娜先是對著車窗外的紅綠燈失神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向我問道：「餘味，如果那個洗車店老闆用了你的模式，他的洗車店真的能得救嗎？」
我略微沉吟之後，回道：「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吧。」
「可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模式，它就像是一個槓桿，用很小的投入，去做很大的生意。」
「嗯，模式本身沒有問題，但是要求執行者有很大的執行力，你想想看，如果他真的能在短時間內辦出去１５００張會員卡，可是店裡的洗車位只有五個，我們就算每個車主，一個星期洗一次車，那他每天就要接待２１５輛車，平均每個車位要接待４０輛車，洗一輛車半個小時，等於他一天要營業２０個小時，才能完成這個業務，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至少一半車主將車開過來，卻洗不了車，久而久之，車主一定會有怨言，有了怨言，就代表他積累不出口碑，就算他後面擴大經營範圍，車主也不會買帳，最後會演變成一個龐氏騙局。」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
「只要他不貪心，初期限定賣七百張會員卡，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另外，原本需要半個小時才能洗完的車，可以想辦法在不影響洗車質量的同時，縮減到二十分鐘，這就不是一個騙局……但這很考驗領導者的執行力，所以，成功的方法有一萬種，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就是這個原因。」
稍稍停了停，我又對貝娜說道：「我們現在的境遇和洗車店老闆的境遇何嘗不是一樣，就算有一個能力挽狂瀾的人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需要去做的事情一樣很多……至少，要先學會和生活做抗爭，就算這個困局被打破了，也不代表以後的人生就能夠一帆風順，所以，我們一定要有承受壓力的能力。」
一陣沉吟之後，貝娜開口對我說道：「我知道了。」
「嗯……你還是先別回漳州吧，留下來看看這個洗車店老闆到底能不能走出這個困境。」
「我回去了，你可以轉告我。」
「我還有更重要的想法，我們應該留在上海，因為這裡有全國最好的律師資源，我們找好律師後，看看有沒有機會給媽辦個取保候審，只有等媽出來了，我們才能知道爸到底有沒有違法犯罪，如果犯罪了，是被動犯罪，還是主動犯罪，這兩者區別很大……反正，我們不能再這麼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了，我們得有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你說，是不是？」
貝娜看著我，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動搖之色……
我又向她問道：「你是不是怕影響我的工作？」
「嗯，自從我們認識以後，你家裡的，你的朋友，你的事業，還有我，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是你在操心，我真的怕你會累。」
「我不怕累，你的每一件事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值得我去參與……不走了，好嗎？」
貝娜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覆，但這次，她卻靠在了我的肩上，然後看著車窗外那一個又一個紅綠燈失了神，這是自從她爸出事以後，她第一次主動與我有親密的接觸……直到車子到了終點站，她才開口對我說道：「我剛數了，從我們上車後，路上一共遇到了３２個紅綠燈，最長一個，等了６０秒。」
「我也數了，可是我只數到２９個，最長一個，也是等了６０秒，就是中環立交橋下面那一個。」
「肯定是你分神了。」
「明天晚上再搭這班車數數看，我不信我分神了。」
「好。」
貝娜這麼應了一聲，但對我來說卻意義非凡，因為我總算是把她留在了上海。
……
我帶著貝娜去了可可借給我的那套房子，我沒有告訴她這是可可的，只說是自己租的，我之所以沒把實情告訴她，是因為不想讓她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畢竟她和可可曾經有過一些矛盾，而且她在骨子裡是看不上可可的，可是現在卻在她們身上發生了非常巨大的反轉，可可儼然是一個女強人，而她家道中落，如果讓她知道了實情，她心裡一定會有巨大的落差感。
……
將貝娜安頓好，我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我一刻都沒有閒著，我給葉芷打了一個電話，想讓她給我推薦一個頂級的律師。她手上一定有這樣的人脈，因為生意做到她那個級別，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糾紛，在上海這個輕人情的地方，解決糾紛的第一選擇永遠是走法律途徑，所以，他們集團一定有長期合作的律師事務所，而且必然是業內最頂級的。
我在電話里將我所了解的情況，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葉芷，她在一陣沉默之後對我說道：「上海這個地方，我確實認識很多業內頂級的律師……但是……我跟你直說了吧，像這種省廳督辦，具有涉黑性質的案子，一般律師都是不願意接的……具體什麼原因，你應該能想明白。」
「我們不怕花錢。」
「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錢的範疇……」
我心裡五味雜陳，半晌才又開口對葉芷說道：「你幫忙引薦一個吧，我自己去和他談，如果對方還是不願意接受，我再想其他辦法。」
「我認識的頂級律師，都可以帶你去見一見……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你可能得不到太理想的結果。」
「不管什麼結果，我都要去試試。」
「嗯，那明天見。」
……
次日一早，我便起了床，貝娜還沒有醒，肯定又是失眠到早晨，為了讓她多睡一會兒，我沒有叫醒她，我獨自去找了葉芷。
這一個上午，我一直在忙於見各種各樣的律師，但他們都無一例外的把我拒絕了，拒絕的理由五花八門，有些覺得辯護難度高；有些覺得工作量大，因為涉黑案件罪名多，涉案成員多，案卷材料多；有些則不願意跨區域接案子，只有極個別隱晦和我提了提真正的難度在什麼地方。
這個結果，讓我感到泄氣，我一籌莫展的走在回去的路上，過程中，我接到了潘甜甜給我打來的電話，我以為她又要和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是她剛開口，就把我驚住了……
她問我要不要找律師，她這裡就有一個現成的，我特意強調這是涉黑案件，她又說，她知道這是涉黑案件，這個律師曾經代理過涉黑案件，而且最終讓代理人擺脫了組織領導黑社會的罪名。
這一刻，我可以確定，真正幫我找律師的人，是茶小清，而不是正在給我打電話的潘甜甜，潘甜甜最多只是一個傳話筒，因為她身上根本沒有那麼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