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姑爺

  任憑房東敲打著車窗,我也不為所動,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冷漠中,然後接通了蔡芙蓉主動打來的電話,等著她開口的過程中,我點了一支香菸,然後一邊吸,一邊看著面目猙獰的房東……

  沉默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的蔡芙蓉才開口對我說道:「我看到新聞了,直到現在我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唐果是我帶過的藝人裡面最有天賦的一個……」

  「你難過只是因為她沒能兌現自己的天賦嗎?」

  「她還太年輕,她不應該這麼看不開,我最難過的是這個。」

  我笑了笑,我討厭聽到這樣的套話,我想她和我說一點實際的,比如唐果生前,遭受了譚丙坤怎樣的虐待,這樣,我心裡仇恨的火種才能被徹底點燃,此時此刻,我需要一種動力能讓自己保持十足的清醒,仇恨就是最好的藥劑。

  短暫的沉默後,蔡芙蓉又向我問道:「她的追悼會在什麼地方辦?我想去送她最後一程。」

  「沒有追悼會,人已經被火化了,待會兒我把她的骨灰送到她的老家。」

  「為什麼不辦追悼會?」

  「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心疼,死了何必要做那些形式主義的東西。」

  蔡芙蓉好似哭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好吧,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去廈門和你當面聊一聊,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明天應該就能回來。」

  「好,那我明天下午到。」

  「嗯。」

  「那見面再說。」

  「你先別掛電話,你知道唐果在杭州的住處吧?」

  「知道,譚丙坤在青芝塢附近給她買了一套公寓,你通知她的親屬,這也屬於她的遺產,對了,她在杭州還投資了一套商鋪。」

  我有些吃驚,並不是吃驚於蔡芙蓉對唐果的資產了如指掌,而是唐果竟然有這麼豐厚的家底,要知道,我現在開的這輛屬於她的車,也是一輛准百萬級別的豪車……她一個那麼喜歡錢的女人,在已經擁有了這麼多後,真的能被抑鬱症給打敗嗎?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我沒有在蔡芙蓉的面前表現出來,我只是對她說了一聲「知道了」,便結束了和她的通話,說到底,她不是一個值得我信任的人,我不會跟她聊這些太過於隱秘的疑惑,除非她能證明給我看,她是一個可靠的人,比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可靠。

  ……

  房東還在車子的引擎蓋上趴著,不得已,我只能將車子熄火,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對他說道:「你在這兒和我糾纏一點意義都沒有,廈門的房價你不是不知道,不可能你和我開口,我就能拿出這筆買房子的錢來……你自己再想其他辦法吧。」

  房東又拉住了我,然後竟然跪在地上對我說道:「算我求你了,你行行好吧……這套房子,我老婆和我兒子都沒打算租,是我擅作主張交給中介託管了,為了每個月掙個還房貸的錢……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快被我老婆和兒子給埋怨死了,再這樣下去,下一個跳樓的就是我……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事兒把我搞得家破人亡吧,要是你不來租這個房子,換成其他任何人租,也不會發生這麼一個鬧心的事兒!」

  我一把甩開了他,回道:「那你能體諒我現在的心情嗎?我剛死了朋友,你就過來和我談房子,談錢……我他媽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能換回她的命,你這樣的房子,讓我買十套,哪怕傾家蕩產我都願意……我也是受害者,你要是把房子買在一樓,她就不會跳樓死了!」

  「你這個小伙子說話是不是有點太不講理了?」

  「什麼叫不講理?我沒讓你賠償就不錯了,你們買那麼高的樓,為什麼窗戶上不安裝防盜窗?」

  房東愣在原地,我也驚住了,我不相信這些話竟然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這個世界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惡意,也漸漸失去了耐心,我覺得善良除了換回別人的欺凌,其他一無是處,倒不如惡一點,獸性一點,才能保護好自己……我不會忘記自己是怎麼失去茶小清的,又是怎麼失去唐果的。

  我又指著那個看上去已經年邁的房東說道:「你要是再糾纏我,我馬上就到法院去追究你的責任,是你提供了不安全的房子,才害死了我的朋友。」

  說完,我便打開了車門,然後又坐進車裡,並啟動了車子……

  這一次,房東終於把路讓了出來,他就站在路邊看著我,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而我的心依舊冷漠,我根本不想去考慮在這之後他會面臨什麼樣的壓力。我知道,只有讓自己變得比譚丙坤更狠,我才能手刃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

  二十分鐘後,我和唐檸還有金燦在去「鼓浪嶼」的那個碼頭見了面,唐檸的手上捧著一個盒子,儘管已經做了遮擋,但我還是能看出來,那是骨灰盒。

  昨天傍晚,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此刻竟然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永恆了,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的臉色慘白,腦子裡都是唐果跟我說話時各種各樣的表情。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藥嗎?或者,讓時間倒退一天,只要不是這個結局,怎樣都行。

  可是,誰都不可以回頭,那刺眼的陽光,以厚重的姿態落在了骨灰盒上,好似要告訴我,這就是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

  我伸出了手,唐檸將骨灰盒放在了我的手上,很輕,輕的好像唐果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可是又很重,因為我終於以這種方式抱了抱她,她的靈魂,她的肉體,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

  唐果的老家在福建西部的一個小縣城上,我和唐檸的家人一起安葬了唐果的骨灰盒,然後又去了收治她媽的那個精神病院。

  此時,已經是黃昏,昨天也是這個時候,我和唐果在那個房間裡見了人生中的最後一面……我終於做回了她的師父,我以為從這之後,面對唐果的時候,終於不用再有感情上的負擔,可是她卻用這樣一種方式,讓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再有面對面的機會。我心裡一片死寂,我很難勉強自己在面對她媽媽的時候,露出一個笑臉。

  可是在來的路上,我和唐檸、金燦明明商量好,不把真相告訴她媽媽,就讓她這麼一直糊塗著;既然決定對這個精神已經失常的人去隱瞞真相,那初次見面,怎麼能不給個笑臉呢?

  我就這麼和唐果的媽媽相對而立,唐果真的很像她,她們看人的時候,要不就笑,要不就會露出一種不肯落下風的倔強……

  片刻後,我終於開口說道:「阿姨,我是唐果的朋友,她最近忙,托我和唐檸一起來看看你。」

  她媽盯著我看,她的眼神讓我很不適應……忽然,她就搖著頭對我說道:「你不是果果的朋友,你是姑爺……果果上次回來都告訴我了,我還有你們的照片……」

  她媽一邊說,一邊在身上摸索,然後便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並遞到我們面前,她又對唐檸說道:「小妹,你說,他是不是姑爺?明明就是姑爺嘛……」

  唐檸忍住了眼淚,笑道:「是姑爺,嬸嬸你記性可真好。」

  可我幾乎忍不住,此刻在唐果她媽手上的那張照片是公司組織團建的時候,我和唐果合拍的,我們都喝多了,兩個人就這麼抱在一起,她瘋瘋癲癲地和我說,早晚要把我和齊菲拆散……

  我一直以為這是酒後助興的玩笑話,這一刻,我才明白,那不是玩笑,那也是她的野心,但前提是,要把我變成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

  順著這個,我又想到了她默默在背後為我做的很多事情,她會在我感到飢餓的時候,給我買我最喜歡吃的海鮮粥和滷煮;會在我交不起房租的時候,偷偷替我把房租交了;會在我事業遭遇危機的時候,幫我穩定客戶……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她能早點讓我明白,也許我們真的就在一起了……

  ……

  眼淚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睛,她媽媽又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姑爺,第一次見面,應該給你準備晚飯的,可是這兒沒有做飯的東西……我還是給你唱一段戲吧,就當是見面禮了……」

  我強顏笑了笑,問道:「什麼戲?」

  「秦雪梅弔孝……姑爺,你且聽著吧。」

  唐果她媽一邊說,一邊起范兒,在她的舉手投足間,我好似看到了唐果的影子……我在她清亮高亢的聲音中,不禁有些入神。

  可是只唱了一半,她卻忽然不唱了,她猛然轉頭向自己的房間跑去,原來是有另一個病人在動她床上的被子。

  她的陪護嘆息對我們說道:「她們的世界,正常人真的不懂,她們為了那一床被子已經吵了快一年了。」

  稍稍停了停,陪護又對我們說道:「其實你們不用瞞她,她自己會玩手機,所以心裡恐怕都知道。」

  我們都怔住了,陪護又去房間裡叫她,可這次,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出來,直到我們走,她都抱著那一床被子,一會搖頭,一會笑……

  於是,那一聲「姑爺」也成了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