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我們三人在小城沿河的街道上找了一個麵館,然後各要了一碗素麵,在準備動筷子之前,我將那輛車的鑰匙遞給了唐檸,並說道:「這是唐果的車子,是留著自己開,還是變賣了,你做決定……另外,我聽她之前的經紀人說,她在杭州除了有一套公寓之外,還投資了一套商鋪,你和金燦最好這兩天就去一趟杭州,這些東西最後肯定都是要處理的。」
唐檸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車子我們不打算賣了,留下也算是有一個念想,她在杭州的房子也不賣,都租出去,租金正好可以給嬸嬸做生活費用……」稍稍停了停,唐檸又帶著些感慨說道:「我姐這人斤斤計較了一輩子,最後什麼都有了,可她自己卻什麼都沒能用上……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她這輩子到底在為了什麼忙碌。」
說完,唐檸又開始掉眼淚。
我點上煙,閉上了眼睛吸了一口之後,回道:「只要她留下來的這些東西,你們能用得上,她這輩子就算是有價值了……所以,不要再難過了,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在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間,真的會覺得自己解脫了嗎?」
我睜開了眼睛,發現金燦和唐檸都在看著我,他們似乎都很想我能給他們一個確切的答案,可是下一個瞬間,我也迷亂了……真的會解脫嗎?
除了唐果自己,沒有人能給出真實的答案,可是唐果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這就成了一個永遠都不可能揭開的謎底。只有活著的人會這麼說,因為這可以讓悲傷的內心得到一絲寬慰,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不可能永遠活在唐果離世的悲痛中,向陽而生,也是一種生而為人的本能。
看著那些沿著河道奔流而下的河水,我又是一陣恍惚,我仿佛看見了童年時期的唐果,她手持風車,赤腳奔跑在河岸邊,沒有痛苦,只有笑聲和桂花香一路伴隨,她的父母就在河岸的盡頭等著她,滿臉慈愛……
是的,唐果去的新世界一定是這個樣子的,她的生命雖然終結了,但是命運卻是沒有盡頭的,因為這個世界上一定有輪迴。
……
吃完面,唐檸帶著金燦回了家,我一個人去住了賓館,在我從計程車上下來的時候,停在賓館門口的一輛車忽然打開了車門,然後我便看見了可可,她向我走了過來。
「是不是很意外,我為什麼會來這裡?」
「沒什麼可意外的,你又不是聯繫不上金燦,找過來也就是發個定位的事情。」
「嗯,我是和金燦聯繫了……我想來看看。」
「沒什麼可看的。」
「我知道沒有人歡迎我,畢竟我以前坑過唐果……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可能我也是讓唐果走上這條的路元兇之一……可惜很多事情做了就不能回頭,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不那麼做了。」
「很傻比的話!」
「你要罵就罵吧,這個時候不止我一個人懺悔,那些曾經在網上對唐果有過網絡暴力的網民,也都在懺悔……大家都在這個時候想到唐果的好了,有人懷念她美妙的歌聲,有人把她曾經做過的好事又給扒了出來,可是有什麼用,她都已經死了。」
我笑,大笑……
可可哭,痛哭……
於是,我們成了這條街道上最奇怪的兩個人,這種強烈的反差,折射出的是對人性的控訴,而笑的人比哭的人更痛苦。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於正常了一些,可可又開口對我說道:「我來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我的第二次直播帶貨又爆了,這次一共上架了十五款商品,一共完成了四千萬的銷售額……在我來之前,有一線明星的經濟人主動跟我聯繫了,他們也想在我下次直播的時候加入我的直播間……你的判斷沒有錯,當直播帶貨這種模式興起之後,網紅和明星的界限會越來越模糊。」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享,這是我們共同努力的成果,我成功的背後一直都有你在。」
「有點兒不合時宜,你知道嗎?」
說完,我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煙,我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支煙了,我陷入到了一種很危險的狀態,吸菸難受,不吸菸更難受。
「我還有不合時宜的事情要和你說,你不要罵我……我不想重蹈覆轍,我要珍惜身邊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特別是那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並且無可替代的。」
說著,可可便從包里拿出了一個文件夾,然後遞到我手上又說道:「這是歪頭的諒解書,你簽字吧,等你簽完字,我才好拿到公司的法務部再簽字。」
我氣血翻湧:「你……」
可可竟然又從包里拿出了簽字筆,並對我說道:「你快簽吧,我一秒鐘都等不了……等你簽好字以後,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哪怕打我都行。」
可可真可謂把「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演繹到了極致,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正是因為她有這樣的特點,所以才能取代唐果成為時下最有商業價值的女網紅;現在,她又開始警覺了,所以千里迢迢追到這個小縣城,讓我在諒解書上簽字,為的就是不去承受類似我失去了唐果的痛苦……
這個特點也許真的能讓她完美地避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傷痛,此時此刻,我倒真想開口罵她兩句,罵她不顧及我的心情,但又打心眼裡佩服她!如果我也有她這樣的覺悟,我一定會在那天去抱抱唐果,如果她能在我的懷裡感受到安全感,也許就不會跳樓了。
我拿著筆的手顫了顫,最終還是在那份諒解書上簽了字,而可可也不再多言,她將文件夾放回自己的包里後,便開車走了,至於是回了廈門還是暫時留在這個小縣城休息,我不得而知。
……
次日一早,我們三個人又一起驅車回了廈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直到他們將我送到我和貝娜的住處,我才第一次開了口,但也只是提醒他們早點去杭州善後。
……
進了院子,貝娜正坐在院子裡發呆,見我回來了,她便迎著我走了過來,然後向我問道:「果果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嗯,給她找了一個很安靜的地方,有山有水,她再也不會被凡塵俗事打擾了。」
貝娜點了點頭,而我就在她剛剛坐的那張木椅上坐了下來,然後點上一支煙,眯著眼睛吸了一口之後,貝娜又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道:「那個房東的家屬給我打電話了……」
「他們怎麼知道你的電話?」
「我不知道……」稍稍停了停,貝娜又說道:「他們告訴我,你不願意承擔他們的損失,而且還和房東放了狠話,說如果他再糾纏你,你就把他給告了。」
「我是說過,而且也會這麼做的。」
「他們只是平民老百姓,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呢?」
「我們也不是什麼達官顯貴,我不想承擔這個損失。」
貝娜顯得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開口對我說道:「我的意思是,唐果是我們的朋友,這是她生前最後住的一套房子,我們不會有什麼忌諱,不如就把這套房子按市場價買下來吧,也算是個念想。」
「念想?真買下來,就你那膽量,我敢去住,你未必敢去住……你不要再愛心泛濫了,行嗎?……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
「你錯了,敢去住的是我,不敢去住的是你……你是我的老公,我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不想要那套房子,並不是因為怕花錢,你是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你想起那套房子,就會想起唐果,你會覺得對不起她……她應該是你身邊第一個用真心對你的女人,可是你沒有發現她的良苦用心,現在她死了,你心裡都是負罪感。」
「我沒有負罪感,路都是自己走的。」
「你一定有負罪感,包括我也有,很多事情,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那麼做,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個結局。」
貝娜沒有明說,但我又想到了那些被我動過手腳的保險套,如果當初我不動手腳,或者貝娜拿走後直接扔掉,唐果也就不會懷上譚丙坤的孩子,如果沒有那個孩子,她就不用躲著譚丙坤,更不會遭到譚丙坤的毒打,然後找到我這裡避難。
一切都像是命運的安排,但也確實是出自我和貝娜的手,再聯想昨天可可和我說的那番話,好像唐果身邊的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沾著她的鮮血。
我的思維愈發混亂,繼而有了一陣想吼貝娜的衝動,因為我不喜歡她和我說這些。
貝娜卻在這個時候拉住了我的手,然後又柔聲對我說道:「餘味,不管多大的痛苦,我們最後都是要去面對的,我們就把那套房子買下來,解救別人的同時,也是解救我們自己……唐果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心疼,我不想她死後還落人埋怨,作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朋友,我們有義務讓她走的體面些。」
我看著貝娜,她面露鼓勵之色,我終於點了點頭,這不是妥協,是貝娜真的說到了我內心深處最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