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是廈門入春以來最熱的一天了,於是幾個人便在海邊找了一個做海鮮燒烤的排擋。我們圍成一圈坐著,沙灘上到處是歡脫的人群,反把我襯托的特別沉默,如果不是選在海邊,而是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裡,氣氛恐怕只會更加壓抑。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開口對眾人說道:「在我們進無人區的那段時間,一直用奇蹟這個詞互相鼓勵著,我們都希望奇蹟能發生在曹小北的身上,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那麼多的奇蹟……我也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到底有沒有盡全力,所以我一直都覺得遺憾……現在結果出來了,我才知道,我們是真的盡力了……別的就不多說了,一起為曹小北默哀三分鐘吧。」
說完,我便低下頭,並閉上了眼睛,我在想著曹小北的生平,雖然我們素未謀面,但是在進入無人區的那段時間,他的命運也影響了我們的命運,痛苦更是我們身上的共性,所以他可以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漸漸,我的腦海里出現了一片廢墟,到處散落著斷磚殘瓦,廢墟的對面是一片花海,它們中間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那些正在廢墟里遭受摧殘的人,不要命地往對面奔跑著,他們每跑一步,都有一枚炮彈落在他們的腳下,有些人被炸爛了,有些人僥倖逃脫,可是倖存下來的,也終究沒能跨過命運設置的鴻溝,他們又紛紛掉進了深溝里,生死未卜。
就在我因為這幅畫面而感到絕望的時候,忽然有人奮力一躍,竟然跳過了鴻溝,到達了對岸……這簡直是一個奇蹟!
他站在花叢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後回頭對我笑了笑,他潔白的牙齒和黑色的眼眸,就像是一個徹底甩掉包袱、輕裝上陣的少年……
在我意識到這就是曹小北的時候,他已經跑進了花叢里……
我的視角忽然變換到了空中,我俯身向下望著,不見他的蹤影,只看見花海裡面留下了一道蜿蜒向前的波浪,我知道那是他的腳步,他已經被快樂附身了,所以才能跑出這麼歡脫的線路!
……
我睜開了眼睛,其他人也陸續結束了默哀,他們的臉上依然帶著哀傷的神色,只有我一臉平靜。我沒有把剛剛那個出現在我腦海里的畫面說給他們聽,我怕他們說我是瘋子,因為在所有人的心中,人死了一定是一件悲傷的事情,我卻想像出了這麼一幅喜從天降的畫面來。
貝娜說的對,我的精神狀態已經差到了極點,我有點不敢再和別人溝通了。
我倒了一杯啤酒,然後用酒堵住了自己想說話的嘴,而野哥他們還在議論,說如果我們能早一個月進無人區,可能還有機會把活著的曹小北帶出來。
……
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吳懷才主動開口對我說道:「餘味,電影的劇本已經創作到了最後階段,你覺得是寫成喜劇好,還是寫成悲劇好?」
「我不知道。」
吳懷有些詫異,但我真的不是在敷衍他,此時的我,已經徹底迷失在了真實和虛幻之間,我不知道什麼算是悲劇,什麼又算是喜劇……因為沒有人能夠告訴我,人死後會不會去另一個世界,如果有另一個世界,是不是比這個世界好……
所以,在一切都是個迷的時候,我怎麼去界定喜劇和悲劇?
這時,可可接過話說道:「現實已經是一個悲劇了,故事裡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最後沒能結婚,曹小北也已經遇難……還是寫成喜劇吧,電影不就是一種給人希望的藝術形式麼,我不喜歡悲劇。」
野哥又接過話說道:「可是悲劇往往比喜劇更有力量,也更容易讓人深思……既然這部電影打著真實事件改變的旗號,還是儘量往現實靠吧。」
可可反駁:「又不是紀錄片,幹嘛要完全寫實?……你要說寫實的話,那要不要把你拋棄隊友獨自逃命的那段也寫進去啊?」
野哥一臉尷尬的表情,他實在是說不過可可,索性選擇了沉默;最後,還是吳懷開口說道:「這樣吧,我讓編劇寫兩個結局,一個悲劇,一個喜劇,到時候一起拿給你們看看,然後大家商量用哪一個結局。」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開了口,我對吳懷說道:「我不贊成這麼做,這不是一部純商業片,我們不需要去討好觀眾,但這也不代表我反對喜劇……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尊重創作人員,讓他去決定故事的走向……」
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不,編劇也不能決定故事的走向,因為好的故事,人物是有靈魂的,他們的命運一定在他們自己手上,編劇也只是一個講述者和搬運工,故事發展到一定程度,不需要任何人為的干涉,它自然而然就會往一個該有的方向去發展……所以,喜劇或是悲劇,決定權只能在故事的主角手上……你告訴編劇,讓他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用最自然的心態去創作就好了,只要他做到了這一點,無論是喜劇,還是悲劇,我都支持他。」
吳懷遲疑了一下之後,對我說道:「真的一點都不站在商業角度去考慮嗎?」
「茶小清當時絕對不是因為這是一部商業片才投資你的,只要你不忘了自己的本心,無論最後是虧是賺,茶小清都不會去怪你的……我了解她。」
吳懷陷入到了沉默中,許久才對我說道:「我知道茶小清為了投資這部片子,把自己的別墅都給賣了,所以我的心裡負擔特別重,我怕這部片子不賺錢,怕自己辜負了她的信任……但是你剛剛說的這些話,真的是把我的心結打開了,我現在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我當然願意用本心去對待這部片子,無能成敗,都是我們這群人的一個情懷和寄託。」
「嗯。」
我應了一聲,然後舉起杯子,示意大家一起干一杯。
眾人似乎都把情緒放在了這杯酒里,沒有人有半分保留,都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當我們一起放下杯子的那一刻,吳懷又用一種很是期盼的語氣向我問道:「餘味,等這部電影正式面世的時候,茶小清會回來嗎?」
我的心一下子就痛了起來,並覺得難以呼吸,相比於吳懷,我更想知道答案……
……
可可是在場唯一知道內情的,她開始打著哈哈,轉移著眾人的注意力,可是奈何茶小清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太高,所以沒有人被可可說的話題糊弄過去,他們還是一致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等待我給他們一個答覆。
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之後,笑著對眾人說道:「除了金燦,大家今天都來了,那我就借這個機會正式和大家宣布一件事情……我已經領結婚證了,婚禮在明天舉行……待會兒喝完酒,你們就和我一起去漳州吧,你們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少了誰,都不可以少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