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完全覆蓋了車子兩側的車窗,這讓原本就狹小的空間顯得更加密閉,空氣也跟著變得稀薄了起來,這些倒還能忍受,可是車裡那個裝備用汽油的汽油桶所散發出的味道才是真正讓我無法忍受的,就感覺自己像是被關進了發動機艙,周圍全是礙手礙腳的線路和各種零部件……
即便如此,我還是強忍著看完了可可今天拍攝的所有影像畫面。我有點不高興,因為她找錯了重點,於是,我皺著眉頭對她說道:「我要的不是美景,是那些可以改變我們心態的殘酷畫面,尤其是在我們剛進入無人區的時候……你看看你自己拍的這些東西,裡面有一張能讓觀眾感受到我們心路歷程的照片嗎?……我不要太多唯美的東西,我更在意心靈上的表達,因為我們不是來旅遊的,我們是在做極限挑戰!」
說完,我便對著氧氣罐吸了一口氧氣,在這平均海拔超過五千米的高地,連動怒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發現自己心跳只要一加快,就會產生缺氧的感覺。
可可也對著氧氣罐狠狠吸了一口然後對我說道:「你又沒說讓我怎麼拍,我當然是拍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要殘酷的畫面。」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畫面算殘酷,你得跟我說清楚了,別回頭又說我做的不好。」
「氂牛的屍骨,狼群的糞便,和血液同樣顏色的土地,乾涸的湖泊,一望無際的蒼涼……這些是景,你還得記錄事情,今天我們被偷衛星電話和GPS定位器的畫面為什麼沒有?……還有我和野哥爭論去留的畫面,為什麼也沒有?……這些畫面才是真正最有價值的……」稍稍停了停,我又問道:「你看過西遊記嗎?如果看過,你記住的是他們這一路經歷的山川大海,還是那九九八十一難?」
「當然是九九八十一難。」
「那你現在知道該怎麼拍了嗎?」
「知道了,我要突出的是人,其次才是環境。」
「不對,你真正要突出的,是無人區這個環境給人帶來的影響,以及在這種影響下我們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你得知道,進來之前的我們和出去之後的我們肯定會發生蛻變,你要做的就是讓觀眾知道,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下,這種蛻變是怎麼發生的……你現在拍的這些就是狗屎,論對主題的把握你和武小海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我最後提醒你一次,別老想著出去以後你會變成第一網紅的事情,你得立足於眼前,做好你自己現在該做的……你得明白,沒有極致的痛苦就沒有耀眼的光芒。」
這番話確實是說重了,以至於可可看著我的時候,已經眼中有淚,她哽咽著對我說道:「餘味,你這麼說我真的好嗎?我今年也就才22歲,跟我差不多大的,還都被家長寵著,在學校裡面享受著青春……我只是不聰明,不理解你,我不是不想把事情做好……在你教訓我的時候,你也得明白一點,我跟你們這群男人一樣,也在拼著命!」
我閉上眼睛,心裡有些內疚,但卻終究沒有開口和可可道歉,其實我真的可以換一種方式來指出她的不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莫名其妙把壞脾氣發在她身上,可能是因為對她的第一印象不夠好所導致的吧,所以,我總是對她不夠有耐心。
可可獨自抽泣了一會兒,然後又拍了拍我的肩,輕聲說道:「剛剛我們這一段對話,我用手機記錄下來了,你想讓我拍的就是這些吧?……我們因為極端環境而對身邊的人喪失了耐心,因為沒有耐心又會產生衝突,可最後讓我們改變,讓我們成長的就是這些衝突……對嗎?」
我睜開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可可,她不僅不笨,而且還是一個足夠聰明的女人,因為她已經會了我的意。
我終於放輕了語氣對她說道:「嗯,我要的就是這個……對不起,我剛剛說話的語氣有點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你放心吧,我不會往心裡去的……用這種態度對我的,你也不是第一個,我已經習慣了。」
我在一陣沉吟之後,說道:「我以後會注意自己的態度,早點休息吧。」
「我想小便,可是外面太冷了……」
「車上有個盆,你就在車上解決,我到車外面等你……你好了再喊我。」
說著,我便從睡袋裡爬了出來,然後又打開車門,從車上走了下去……在關上車門的那一瞬間,我就感覺自己像是進了地獄,我艱難地呼吸著,風雪就像刀子一樣割在了我的臉上……
我下意識往其他幾輛車看了看,只有野哥那輛車還有光亮,我不知道他在車裡面幹什麼,多半又是在看他兒子和老婆的照片,他和我表達過,其實他現在這種狀態已經不適應穿越無人區,因為牽掛太多,之所以陪我們來了,是因為心裏面那一點殘存的不甘,他不想自己的青春就這麼在俗世的洪流中謝幕,他想最後找一找青春時期的激情和澎湃……
想起身邊這些形形色色的人,我感覺自己身上的責任又大了一分。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他們每個人都安全的帶出無人區,且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這麼恍惚了一會兒,可可便喊我了,我接過了那個盆子,將她的排泄物倒在了雪地里,她有點不好意思,我心無雜念,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無人區的日常……這裡沒有性別,沒有想入非非,只有生存才是頭等大事,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
……
回到車上,可可要把她的熱水袋給我,我沒有接受……我在讓她早睡的同時,又把大羌塘無人區的地圖拿出來看了看……我在分析著可能會找到曹小北的地方,之前,已經有搜救隊進來找過一次,可卻一無所獲,這就證明,曹小北已經偏離了常規的東西橫穿路線……
我知道希望已經很渺茫,但還是希望能儘快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對遠在大理的楊思思來說,都算是一個交代,我們也必須儘快找到他,這樣,我們才能回到原先計劃的穿越路線上,從而減小穿越的難度,現在這種W形狀的穿越方式,真的風險太大!
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身邊的可可忽然死死拉住我的睡袋,然後用極其緊張的聲音對我說道:「餘味,外面好像有車子過來了……」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腦子裡瞬間便冒出了「盜獵分子」這四個字……如果說,我們在這荒無人煙的無人區還能遇到什麼人的話,也就只有被利益驅動的他們了。
我緊張到難以呼吸,然後又趴在車窗上小心翼翼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可是除了風雪聲,我根本沒有聽到發動機的聲音;於是,又用質疑的語氣向可可問道:「你確定外面有除我們之外的其他車子?」
「我真的聽見聲音了。」
我放心不下,又將車門開了一條縫,然後向外面看去,可是除了滿目的蒼茫,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重重出了一口氣,才對堅信聽到聲音的可可說道:「你肯定是剛剛睡覺的時候被自己給迷糊住了……無人區這麼大,哪有那麼容易碰到盜獵分子。」
可可不放心,自己又扒在門縫上看了看,才說道:「可能是我做噩夢了……夢裡面,我聽見車子的聲音,都害怕的不行,要是真遇上那些盜獵的,我真的得嚇尿!」
「瞧你那點出息。」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對你們這幫臭男人最多也就是劫財,可我不一樣,我還有被劫色的風險……所以,你以後真的別罵我了,我才是整個車隊裡犧牲最大的一個人!」
「你趕緊算了吧,就你這一個星期沒洗澡的樣子,能對你下得了手的也真是奇葩了!」
「不用你諷刺我,在這個沒有一點安全感的鬼地方,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變成全世界最丑的女人,丑到讓他們下不去手……」稍稍停了停,可可又問道:「餘味,如果我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你會保護我麼?」
「別想這些不著調的事情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不幸發生了,誰敢碰你,我就把他們那玩意兒給剁了。」
說完,我便將白天吳懷給我的那把匕首給拿了出來,然後放在燈下,閃出了一道寒光,我這是在給可可信心,也是在給我自己信心,因為我真的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往壞處去想的人,這樣才不會在真的發生時,把自己弄得措手不及。
可可看著我笑了笑,然後說道:「你知道麼,這個時候的你,比我幻想出來的董芒還要更有魅力……可惜了,你已經是茶小清的男人……要不然,從無人區出去以後,我一定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