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熟

  「你這孩子真是的哎。」湯母無奈的嘆息聲中包含著對女兒的愛憐。

  「見到你父親了嗎?」一直沉默的張夫人突然開口問張絲理。

  張絲理臉上閃過些許慌張,不過馬上鎮定下來,搖搖頭,表示沒見過。

  說罷,一行人安步當車,原路返回。

  「媽媽,爸爸呢?」湯維恬四下張望,奇怪沒有見到湯父。

  「我們這不正是去找爸爸嘛。」

  人聲如浪潮般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湯維恬的眼睛化作雷達,在人群里來回掃視,尋找湯父的身影,她很快便鎖定了目標。

  酒會一隅,湯父正與人熱火朝天地交談著,湯維恬覺得那人有些面熟,定睛一看,原來並不是旁人,正是她剛才在後花園衝撞到的那一幕激情戲的男主角張先生。

  女主角如歪脖子樹一樣向張先生傾斜,她扭著腰肢從招待的托盤裡拿酒,而後端著酒杯風情萬種地沖張先生致意,與其碰杯。

  湯維恬如遭雷擊,望而卻步,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動不動。

  湯父這時注意到湯維恬,他面上立刻綻放一朵花,沖她揚手示意。

  張先生也隨之望過來,他看到張夫人站在湯維恬身後,目光憤懣地盯著他,不禁神情微變,偏頭對身旁濃妝艷抹、衣著暴露的女人說了兩句話,女人憤憤然跺腳離開。

  張先生掩飾般咧嘴大笑,伸出雙手迎上來,擁張夫人入懷:「夫人,你剛才上哪裡去了,到處都沒看到你。」

  張夫人的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就似一張白紙,她微微掙扎,想要掙脫張先生的懷抱,而周圍不斷有人向他們打招呼,她面頰僵硬,身體逐漸鬆軟下來,放棄抵抗。

  「張絲理,你這小子又跑到哪裡淘去了?」

  「沒有,父親。」張絲理垂下頭,手緊緊拽著襯衫的下擺。

  湯維恬目瞪口呆,她飛快地在腦海里梳理人物關係:張先生和張夫人是夫妻,張絲理喊張夫人母親,張先生父親,也就是說他是張先生和張夫人的孩子。

  那麼,他剛才豈不是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背叛自己母親的一幕。

  張先生又向張夫人介紹湯父、湯母。

  湯母解釋剛才找湯維恬的經過,表示已經和張夫人相識。

  「看來我錯過了不少好戲。」張先生笑眯眯地說,他也有一雙桃花眼,張絲理的眼睛像他父親。

  張夫人身體不舒服,禮貌致歉,提前離席,她步履蹣跚,像一株弱不禁風的小草,似乎隨時隨地會摔倒。

  湯母看不下去,跑過去攙扶她。

  張夫人輕聲道謝,沒有拒絕。

  張絲理靜靜地注視著母親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也仍舊一動不動。

  四周人聲鼎沸,他置身在人群里,煢煢孑立,如泥塑木雕,似是被世界遺棄了般孤寂。

  湯維恬從心中生出一種悲哀,即使她還不懂為什麼悲哀,卻已經產生了這種情感。

  「去吧,跟小哥哥一起玩。」湯父說完轉身繼續和張先生攀談。

  湯維恬望向張絲理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柔和,然而這溫柔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便被張絲理打破了。

  「蝸牛,你今晚看到的不准說出去,否則還要吃腦瓜崩,聽到嗎?」張絲理恢復了本來面目。

  湯維恬心有餘悸地捂住額頭,用憤憤不平的眼神怒瞪著張絲理,幾乎要噴出火來。

  「說話啊。」

  「我知道,我不會說,還有,我不是蝸牛,我叫湯維恬。」湯維恬雙手掐腰,再次重申。

  「你就是蝸牛,蝸牛,我渴了,幫我拿杯飲料。」

  「你自己沒有手嗎?」

  「你拿不拿?」張絲理又亮出殺手鐧。

  識時務者為俊傑,湯維恬不想吃腦瓜崩,勉為其難化身張絲理的小女僕,一晚上都在幫他端茶倒水。

  湯母去了好久才姍姍而歸,臉上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回家的路上,湯母對著車窗唉聲嘆氣,湯父通過後視鏡輕揚下巴,示意湯維恬。

  湯維恬握住湯母的手,自然地趴在湯母的腿上,湯母無言微笑,慈愛地望著她,輕柔撫摸她天生捲曲的濃密頭髮:「我是感慨一進豪門深似海,豪門生活並不似表面那般光鮮艷麗。我把張夫人送回臥室,她柔弱地躺在床上,淚如雨下,看來傳聞張先生一生風流,欠了無數桃花債不是空穴來風。」

  湯父也跟著嘆息:「好了,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大兒子這周從學校回家嗎?」

  「不回,打電話來說下周要考試,高中學習生活尤其緊張。」

  父母后面的對話,湯維恬並沒有聽到,她的思緒早已經被張絲理孤單的背影占據。

  後來,張家聘請湯父作為公司法律顧問,張、湯兩家的交往日益頻繁,張夫人也三不五時,邀請湯母喝下午茶。

  湯維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過上次張家的酒會後,她牴觸參加類似的聚會,屢屢小心翼翼,避免遇到張絲理。

  就算情不得已,她也只是安靜地躲在角落裡,盡職盡責地扮演旁觀者的角色,看著張絲理和其他夥伴追逐打鬧,嬉戲歡笑,絕不主動接觸他。

  湯維恬和張絲理雖然不在同一所學校,但是兩個人的學校離得不算遠,湯維恬有時能碰到張絲理呼朋喚友從她面前呼嘯而過;有時能見到張家的轎車停在街角接張絲理回家。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他們偶爾在彼此的生活中驚鴻一現,就像兩顆偶然投擲到湖水中的石頭,泛起淡淡漣漪,迅速恢復平靜。

  那日,湯維恬剛出校門沒走多遠,就碰到了張絲理,張絲理頭戴貝雷帽,穿著黑色水手制服,背著書包,靠在路口的柱子上,似乎在等人,天邊雲蒸霞蔚,他整個人被映照得綺麗斑斕,彷如莫奈筆下的畫作。

  湯維恬的身後跟著幾個同班調皮搗蛋的男生,男生們惟妙惟肖地模仿湯維恬走路的姿勢,平日湯維恬早已經習慣了被欺負,但是當著張絲理的面,她感覺到無地自容,瞬間羞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張絲理自然也看到了她,聰明如他,立刻領悟她的窘境,他剛準備邁步走向她,他等的朋友就到了,朋友拉著他風風火火地離開,她還聽到張絲理的朋友說:「就是她,我跟你提過的,湯律師的女兒,天生殘疾,走路慢吞吞的跟爬行動物呢。」

  離得太遠了,張絲理怎麼回答的湯維恬已然聽不到,而依他一貫的作風,肯定會隨波逐流,冷嘲熱諷,想到這,她不禁怒從心頭起,她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身後調皮的男生砸去。

  男生們如潮水般一股腦湧上來,將她推倒在地,湯母上學前給她梳得整整齊齊的辮子也在推搡間被拽散了。

  湯維恬坐在地上哭了好久,發誓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到張絲理了,他就是她的克星,她一見到他就走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