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船艙內,一盞油燈正燃著細弱的火光。
艙內只有一道鼾聲時不時從睡得死沉的王戒嗔嘴中傳出。
感受到火光燃著,睡不踏實的王戒貪終究還是沒忍住,他支撐起身子,目露幾分心疼地看向油燈,朝一臉痴迷的王戒痴小聲喊道:
「戒痴,別看了,快熄燈睡覺吧。這油燈可經不起你這麼耗。」
或是他常唱乾旦的原因,雖在勸說但嗓音輕柔,素白平常的內襯也被他陰柔面容穿出幾分清麗的美感。
「戒貪哥,你不懂。」王戒痴捧著從李清河手中借來的摺扇,痴迷地看著上面的書法,喃喃道:「這字已有大家風範,隱隱有了自己的風格。可不是我們這些唱戲的能觀摩到的。比起這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一盞油燈算得上什麼?」
「可這有什麼意義呢?」王戒貪輕嘆一聲,他掀開滿是補丁的被子,緩緩起身:
「我們這些被收留的孩子都被師傅教了幾手餬口的本事,就連戒嗔都學了武生打戲。唯獨你不肯學戲,不就是怕入了這下九流的一行,以後被人看不起嗎?」
「不是的,戒貪哥我……」王戒痴張著嘴,卻怎麼也說不出能騙過自己的藉口。
「雖然戒痴你不是周人,但我依舊把你們看做弟弟,所以你不用騙我。」王戒貪目光溫柔地看著一臉糾結的王戒痴,他輕笑一聲,繼續說道:
「我自然是希望我的弟弟能有出息,能脫離這泥潭的。在這泥潭裡撈食,養活戲班裡的弟弟妹妹們,有我這個哥哥跟師傅就夠了。
只是,聽哥一句勸,戒痴你再怎麼樣附庸風雅,也改變不了你是個狄人的事實,就算不入這一行,你也不能去考取功名,只當個愛好就行,不要讓這事成了你的魔怔。」
王戒貪說完,從行囊里翻出一個小壺,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燈,把裡面的燈油往壺中倒了一半。
似乎感覺還是有些多了,他心疼地又倒入了些。
王戒痴只是面露哀求地看著,沒有開口阻攔。
「戒痴你不要怪我,等到了金陵,那裡錢賤物貴,我們能省一些是一些。此行彩雲一事若是沒有結果,我們還需給戲班的那些小傢伙們留點。」
王戒貪慎之又慎地堵住壺口,忽然發現牆面上多了一個影子。
他嚇得轉身,驚愕道:
「師傅!?」
咚,
不知何時走來的王戲頭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記得叫爹,別穿幫了!」
「爹!」王戒貪急忙捂住懷中的小壺,面露不安地看著王戲頭。
王戲頭冷哼一聲,不悅道:「你個欺師滅祖的玩意兒,收留孤兒是我的主意,我是他們的師傅,養他們也該由我來,還輪不到你個小兔崽子操心。戲都唱不明白,就想著替師傅扛戲攬活了?是覺得師傅老了,唱不動了,還是覺得自己長得標緻,以後一定成角了?」
「不敢,不敢。師…啊不,爹你老當益壯,怎麼會呢。」王戒貪訕笑一聲,知道自己這刀子嘴豆腐心的師傅是在敲打自己。
「還不滾去睡覺!」王戲頭掃了一眼裝死的王戒痴:「還有你也是,別為了幾個字看瞎了眼,得不償失。」
王戲頭說罷,瞥了一眼地上睡得正香的王戒嗔:
「這小子倒是沒心沒肺。你們明天記得跟他說一聲,這幾天口風緊點,不該說的別說。我看這個李公子可沒那麼簡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節外生枝。」
說罷,王戲頭一臉不悅地轉身出了艙門。
砰,
王戲頭用滿是皺紋的手合上艙門,原本板正的身子也佝僂了下來,喃喃道:
「為己身貪,是小貪。為他人貪,是大貪。小貪易滿,大貪難盈啊,戒貪須戒貪。」
「什么小貪,大貪的?一堆聽不懂的東西,王戲頭你在說啥?」
一道輕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王戲頭愕然地抬頭,看著正坐在船頭上飲酒的李清河與慕容臨姚二人。
「沒什麼,人老了睡眠淺,心事多。胡言亂語讓公子見笑了。」
「行了行了,一起來賞個月,喝點?」李清河挪開身子,笑著指了指桌上熱氣騰騰的酒菜,桌邊上隨意放著一把通體玄黑,星光點綴的寶劍。
王戲頭見狀瞳孔微縮,一臉詫異。
「別那副表情啊,幾個菜就嚇成那樣。公子我神通廣大,別說在船上吃宵夜了,等我興致來了,說不定還要去皇后寢宮屋頂上來個月牙天沖消消食。」
李清河說完,故作豪邁地飲下一碗酒水,一些酒液灑落在素白的衣袍上,不僅沒能將其浸濕,反而結成水珠順著衣角滾落到甲板上。
「他喝醉了,這番戲言王戲頭你莫要放在心上。」慕容臨姚朝王戲頭溫婉地開口,但眯著的眼中卻滿是警告之意。
「不用了,不用了,老頭我又乏了,就不打擾公子與夫人了。」
王戲頭抱拳訕笑著,順著慕容臨姚的意思,拒絕了李清河的好意。
他強裝鎮定地走回了船艙中,只是心中早已掀起巨浪。
「這四周皆是水路,今日也未曾靠岸補給,那些吃食可不似便攜的乾糧。至於那落水凝珠的袍子應當是千金難買的雪蠶絲吧,這位公子身份怕是不得了。而且,那把劍……」王戲頭皺著眉頭回憶著剛才的點點滴滴。
「爹,怎麼了?」裝作睡眼惺忪的王戒貪開口道。
「沒事,睡你的覺去,都說了讓你少操心。」
船頭上,
「掃興,」李清河嘟囔了一句,挑眉看向一旁盤發的慕容臨姚,揶揄道:「他不提我都忘了,李夫人是怎麼一回事啊?」
慕容臨姚聞言忽然倒在李清河肩上,呢喃道:「公子,臨姚我不勝酒力,嚶……」
「差不多得了,」李清河揪了揪她的耳朵,輕笑道:「你忘了,你可是滴酒未沾啊,只顧著給我夾菜了。」
慕容臨姚立刻合上雙眼,裝作昏睡過去。
「不聽,今天公子你怎麼說,我都當聽不見。」
「嘖。」李清河無奈地輕笑一聲,他抬手將酒碗對向天上的明月,開口道:
「反正你也裝聽不見,那我就講些你聽不懂,但我想傾訴的吧。
還記得幾日前詩會上我性情大變的那會兒嗎?我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就像是進入了一個非像素般的《我的世界》,我那會兒覺得我幹什麼都可以,沒有人可以約束我,沒有人可以阻攔我。
我與你們的差距太大了,無論是思想習慣上還是生命位格上,按我一開始的想法是先融入這個世界,對症下藥後再慢慢引導人們的思想,最後改變這個世界,把它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可那會兒我急躁了,我覺得太麻煩了,我都有這麼強的力量了,為什麼不乾脆直接用拳頭把這個世界毆打成我想要的樣子?我可以自命為神,用拳頭壓下一切不滿的聲音,我甚至想把揚州城陸沉做成一個奇觀,讓世人都恐懼我的力量,不敢違抗我的命令。
然後我開始慌了,比起做一個沒有人性的神,我寧可跌回凡塵。」
「嗯?」李清河看著悄悄與自己十指相扣的小手,繼續笑道:
「不用擔心,我想明白了。當然,前面溫和的想法我還並沒有放棄,為此,我做了一個實驗。我滅殺了三皇子的靈魂,把鐵牛的靈魂放進了三皇子的軀體。」
「什麼?!」慕容臨姚聞言一臉震驚,終究還是沒繃著。
「沒錯,我想看看,良善的本性會不會迷失在權力的污濁中。我也只是個底線靈活的普通人罷了,被捧得太高我怕我也會迷失,還是得修性啊。」
李清河眯著眼看著那一輪皎潔的明月,似乎看到了某個故人。
他將碗中酒水灑入河中,嘴角微微上揚:「臨姚,我們這次便去金陵城看看熱鬧吧。我也好奇那些豪紳世家是否德能配位,若是配還好,若是不配…哼。」
臨姚剛剛從震驚中緩過來,心不在焉的問道:「若是不配呢?」
「我家鄉有款風靡全國的小遊戲——鬥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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