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的二人趕忙往一側退半步,微風將牆上的蠟燭扯的一晃。
陸豐年垂首走近暗道,面上陰沉著,忽然瞥見腳尖處跳躍的一團突兀的黑影。
方才沉悶黯淡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驚訝與恐懼。
他將這幾日的事一一歸攏,確定柳遂昌還未知道苗疆女的死訊後,才放寬了心。
看著黑影長嘆一聲,邁著步子往暗道里走去。
魏意緊盯著暗道出口,正欲上前查看,卻迎頭撞上陸豐年,下意識的呼喊在唇輕啟時,被宋知逸迅速伸出手將其捂住。
三人對立尷尬一陣,陸豐年右手往前一引,不見恐懼之色,「大人這邊請。」
宋知逸定定看他一眼。一旁的魏意聞聽陸豐年直接喊宋大人,右眼皮不自覺跳一下。
她斜瞥一眼,宋知逸的蒙面扎的緊實,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露在外面,陸豐年怎麼就知道眼神的人是誰。
方才緊張尷尬的氣氛忽然變得撲朔迷離。
走到岔路口時,陸豐年並未直接帶他們出去,而是欲將二人往中間那條道引。
宋知逸停下腳步,慵懶道:「出去說。」
「不可。」陸豐年愁眉不展,朝宋知逸搖搖頭,再次倔強地抬手,將人往裡引,「恐怕外頭不如現下安全。」
宋知逸猶豫半晌,盯著陸豐年的面看了一陣,才輕飄飄道:「帶路。」
魏意微微抬起的手放下兩次。她怕陸豐年留有什麼後手,到時將他們來個瓮中捉鱉,實在得不償失。
可見宋知逸答應也是思忖後才答應,方才的擔心也隨之而散。
這條暗道簡陋隨意,轉過兩個彎便到了。
宋知逸掃一眼四周簡易的擺設,在桌前坐下,慵懶道:「看來榮京的消息,已經傳到你耳朵里了。」
陸豐年走至左手邊的長桌前,拿出三隻陶瓷杯,斟滿茶水,「僥倖今日得知。」
他將茶水推向宋知逸,依然面帶愁色。宋知逸端起茶杯,緩緩轉著,不過依舊沒拿下黑色的蒙面,「方才那位,是大人母親?」
「不錯。」陸豐年微微頷首,抬眸窺一眼宋知逸。
「不過我聽聞,大人的母親早在幾年前就病逝了?」
魏意端坐著,跟隨著宋知逸的眼神,向陸豐年看去。
暗道里常年不見光日,淡淡的霉味兒悠悠入鼻,看來這暗道,不是近幾年才修建而成的。
且一直有股陰寒的氣息不知從何處飄來,讓人不自覺想將自己裹緊。
陸豐年身子前後搖一搖,一雙略枯的大手上下交疊搓捻著,猶豫片刻,自顧搖頭道:「此計,屬實無奈之舉。」
「哦?」宋知逸眸中倒映的燭光一亮,「願聞其詳。」
原本魏意對這其中的秘密無心窺探,可宋知逸知道的,與軒朗說的相悖,她也跟著有些好奇陸豐年為何要對外宣稱,自己的親人過世這種荒唐的言論。
她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右手手臂搭在桌上,身體往前略傾,正要詳聽陸豐年說起此事。
宋知逸這時卻看向她,「我在益州的消息,恐怕已傳到了柳遂昌那兒,想必他的人已經在來益州的路上。為了安全起見,咱們今夜便動身回榮京。」
「這裡不是才剛開始麼?」魏意挑眉。
她還想聽後續呢。
「此處有我,你先帶她到城門口等著我,我隨後就到。」宋知逸捏著茶杯的手慢慢攥緊。
魏意瞟一眼他的手,暗暗思忖片刻。
按照宋知逸來時的瞌睡勁兒,恐怕是出了榮京馬不停蹄趕來的。要是他前腳剛走,後腳就被人知道,算起來那些人確實快到了。
以他的謹慎,不會做無用的事。
她選擇信他。
不過,她跟他的目的不同,她是來殺陸豐年的。
「大人,那我先走,不過我有一事相托。」她的目光驟然變冷,投向陸豐年道:「大人打探完消息,煩請大人替我了結了他!!」
陸豐年豁然抬頭看向她,只是表情變得微妙,與上次的反應截然不同,下一瞬便看向了宋知逸。
「我接了,包你滿意。」宋知逸面朝她。眉眼間似乎不如方才那般冷淡。
仿佛是在對她笑。
不對,就是在對她笑。他眼尾緩緩上揚,可這落在陸豐年眼中,倒成了無比可怕的存在。
魏意轉身離去,聞聽陸豐年好似傳出低沉的嗚咽。
回去時還是走的窗,可院牆太高她跳不出去。
觀望一陣,只能勉為其難的跟著一隻小野狗走了狗洞。
狗洞前稀稀拉拉的野草,恰好擋住了她。
街上的人已經不如方才那般多,魏意回客棧的腳步只快不慢。
「姐姐,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景笙抱著包袱,跳下長條凳。
「你怎麼坐這兒了,幹嘛不上床坐著?」魏意蹲下身,捋捋景笙鬢角的碎發,「我回來接你,咱們回榮京去。」
「回榮京!!」景笙登時喜出望外,在原地蹦跳兩下,高興道:「太好了!回榮京我就能見到於婆婆和池姨娘了!」
「是。」魏意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帶你吃點東西咱們就出發。」
「好!」景笙點點頭。
出了客棧的門她才猛然想起少了一人,便仰頭問道:「大人呢?他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魏意拉著她的小手,輕輕甩著,聞聽景笙問起,垂首看她一眼,「他跟我們一起走,不過眼下還有些事要做,咱們等等他。」
景笙嗯一聲,邁著碎步跟魏意一起去了餛飩攤。
吃飯途中,魏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既然柳遂昌已經派人來益州了,必定是來殺宋知逸的,人不說多,指定也不在少。
她一個來報仇的人,只要陸豐年死了就萬事大吉,跟著宋知逸,不是從這個火坑跳那個火坑了?!
思緒一遠,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景笙吃一口看她一眼,吃一口看她一眼,實在忍不住,便將碗往對面推一推,跳下凳子往魏意那邊去。
在她爬凳子時不經意碰到魏意,這才讓深思的人回神。
「你怎麼到這邊來了?」魏意往一旁挪一挪,騰出位置給她。
景笙仰頭,嘴唇邊緣在燭光下泛著光。她掌心向里朝魏意揮一揮,魏意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去。
她貼近魏意的耳,小聲道:「姐姐是不是在想,不和大人一路啊?」
聞言魏意猛然直起身子,眨巴眨巴眼,左眉一抽,「我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略有些明顯。」景笙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去。
魏意倒吃不下了,乾脆將碗往前一推騰出地方,身子往下趴一趴,小聲問道:「你局外人,你替我想想,咱們到底要不要跟他一起?」
景笙嘴裡還吃著飯,聽見魏意問她這種問題,默默回看她一眼。
「別光顧著吃,我問你話呢?」魏意撐著腦袋道。
「要涼了。」景笙指指碗裡。方才還冒熱氣的碗,現在在微弱的光下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熱氣了。
「哦哦哦,抱歉,你先吃。」魏意做了個請的姿勢。
她嘆息一聲,換了只手撐著腦袋看向街道。
眼前三三兩兩的人群一路接一路,閒庭信步,笑語晏晏,一切美好都是她不曾有過的。
也許曾經有過,可她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以前美好的日子。
越想越惆悵,眼眶不禁有些泛紅。
身後的景笙拍她一下,這才快速眨眼轉回去。
「吃完啦,那你現在幫我分析分析。」她揚揚下顎,面上略帶笑意。
景笙沉吟良久,才道:「姐姐,你自己可以報的仇嗎?」
「嗯……也許,可以吧?」
如果柳遂昌出宮不帶隨從,且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她認為,她可以了結了他。
然而景笙搖搖頭,嘟一下唇,「姐姐吹牛,你連牆都進不去,怎麼殺。」
魏意一噎。早知道她就讓宋知玄教她了,也不用鑽狗洞出來。
「你繼續。」她示意景笙繼續。
「咱們也沒見過那個柳公公,更不知他何時出宮,嗯……但是大人都知道,所以跟著他,能更快一些吧。」
「有道理。」魏意蹙眉點點頭,手指輕輕叩著桌面。
如景笙所說,她確實沒見過柳遂昌,即便見了也不認識,更不知他是否會出宮,何時出宮,如此她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
「但是跟著大人,咱們可能小命難保。」她實話實說,現在待在宋知逸身邊,還不如她以前東躲西藏安全。
「不怕。我瞧著你們二人都強的很呢,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魏意扶額。
現在怎麼聽起來像是景笙要去報仇。
「我不是怕我自己,我是怕你不安全。」魏意定定看著眼前大大的眼,笑意也褪去幾分。
她的仇固然要報,但她不想拉著景笙一起。
以前她身邊不安全,但好歹有個藏身之處,現在她與宋知逸兩人,都是無家可歸之人,身邊又不安全。
怎麼能心安理得的帶她一起呢?
景笙好似已經習慣了一樣,搖搖頭道:「姐姐不必擔心我,你們動手的時候我偷偷躲起來就行了,他們也發現不了我。」
雖然之前沒有機會這麼做。
魏意一愣。
她倒是想的真簡單吶。
又不是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正面起衝突,那些人不是光明磊落的,能暗算豈能先打個照面再動手。
景笙還是低估了人心的險惡。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實在無法,咱們就和大人一起。」魏意嘆一口氣。
她得想個辦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