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個別去幫忙的人外,其餘人都在指手畫腳。
「我去瞧瞧吧。」魏意見著火勢漸大,加之那些姑娘又不會拳腳,萬一被為難,恐怕會受傷。
宋知逸在她身後重重嗯了一聲。
他望著她擠出人群的背影,略略安心。
魏意跑進院內時,五六個看守正提著水桶往廚房去,鄰近廚房屋裡已經發出求救聲。
她跑近一瞧,房門上掛著大大的鎖,裡頭的人正在瘋狂拍門。
「你們沒事吧?」魏意貼著門道。
屋裡安靜一瞬,拍門聲驟然比之前大許多,整個門被拍的嘎吱作響。
「快放我們出去!!走水了!!」
「我知曉。但是門被鎖了,你們知道誰知曉鑰匙在誰手上?」魏意摸一把鎖,厚重無比。
若想撬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怕火燒起來控制不住,耽誤時辰。
也怕被發現鎖被撬開留下的痕跡,會讓陸聞有所懷疑,屆時,怕他提高警惕,陸豐年套不出什麼來。
拍門聲又停了一陣,隨即裡面道:「在盧婆子手上!」
人聲微微停頓,又接著道:「是這院中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拿著。」
魏意想起來那個穗染與她說過這個盧婆子,她也是見過的。
「我已知曉。」她道:「你們且尋個能擋火的東西,往遠了走,我很快就回來。」
「哦!你……」
魏意話畢便拔腳跑開,裡頭的人說什麼她也不曾聽清。
她尋來一個木桶,佯裝是去滅火,人卻穿梭在長廊下,尋找著盧婆子的身影。
這個時候,盧婆子要給送飯的人開門,所以必定在這院中。
木桶里的水被她晃掉大半,在二樓樓梯處,正欲轉彎,也不曉得盧婆子從哪裡竄出來,與她打了個照面。
「哎?你我怎麼沒……」
魏意當即用木桶砸過去。盧婆子話沒說完,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趕忙扔掉木桶,蹲下身在盧婆子身上翻找一通,果然找到了一串鑰匙。
此時火勢略小,她得加快腳步才行。
攏共六間屋子,除了挨近廚房那一間被殃及外,其餘幾間並無大礙。
魏意開了鎖便跑開,裡頭的人出門自然只能瞧見她的背影。
眾人跑出來,驀地瞧見盧婆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口鼻鮮血橫橫流,腦袋下猩紅的血跡將她們嚇得尖叫四起,花容失色。
穗染快步跑下樓時突然撞見,只退縮半步,便很快想到,肯定是那日夜裡的那位姑娘。
她也顧不得啐盧婆子一口,飛快的跟上前頭的人跑出院子。
正燒著大火的院子裡忽然跑出十幾個姑娘來,叫人好不稀奇。院門前的百姓指著那些個姑娘,驚嘆不已。
「怎得有這麼多姑娘從這廂出來?」一位大娘驚呼。
「瞧她們怕人的模樣,怕是這院子裡的主人給圈起來的!!」另一位大娘道。
「天老爺,竟然會有人做這種事!!!快快給她們讓路,讓她們走!」
滅了火的看守回神時,各個房門都大敞開著,而盧婆子已然躺在地上沒了聲息。
「是誰放走了她們??!」一人道。
「可鑰匙還在盧婆子身上,應當是她自己開的吧。」另一人道。
那人看著盧婆子的屍體,想必是跑的太快,自己摔的。
他皺眉道:「不管了!!先把人追回來再說。」
一想起陸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殺人,守衛皆虎軀一震,相視一眼趕忙起身追出去。
可出大門時,門前圍著一圈百姓。人才踏出門,迎面便飛來石子,落在額頭上。
隨即石子噼里啪啦接憧而至,躲不過便任由被砸,幾番下來,幾個看守皆面上血紅,瞧不出本來面目。
「快快快,快把門關上!!」一人退回去,指揮著其餘人關門。
「那人怎麼辦?人跑了我們怎麼交代?」
「回頭命都沒了,交代個屁!快關門!!」
幾人迅速合上門。木門被拋來的石子砸的叮哐作響,猶如暴風后的急雨。
如此也只有短短一瞬,接著石子飛躍院牆,砸在了一人頭上,當即給砸暈了過去。
眼見形勢不妙,剩餘的幾人趕緊往廊下退去。
宋知逸看著人群中飛起的石子,眼底有著無盡的黑。
「去找魏意。」他回首看向景笙時,眼神驟然平和,又往地下掃一眼,「自己跳下來。」
景笙往桌下一看,在她看來這個高度並不安全。
可她不傻,眼略微一斜,便看見一旁的長條凳。她邁著小步踏上去,很快便下了地,跟在了宋知逸身後。
在路口處稍微停頓一瞬,宋知逸便往方才他進院子時的地方去。
轉過院牆,一眼就瞧見魏意坐在樹下的陰影中,攤開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數著什麼東西。
「你們來了?」魏意眼瞼一掀看見來人,又揚一揚下顎,往自己身旁一點,「先坐下,等我數完這些。」
她朝宋知逸抬抬手,示意她手中的銀錢。
宋知逸落坐在她身側,卻並未去看她掌心的銀子,而是看著她不由自主向上揚的嘴角。
他記得那時宋知玄讓他見她的第一回,她眉眼間愁緒萬千,害怕間又有幾分聰慧,果敢之下,隱藏起的柔弱,與現下比起來,判若兩人。
不由得,他便起唇道:「你似乎,要比往日歡快許多。」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魏意手中一抖。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揚起的嘴角慢慢落下。
思忖一瞬,她才回首看向他:「往日總活在暗處,又要警惕自己身份,不敢輕易暴露。」
「那時想的,一直是尋到仇人報仇,怎能歡快的起來。」
她毫不膽怯地看著他的眼,沉默一陣,「再者,大人如今已然知道我們是被冤枉陷害的,想必,不會再有人追究了。」
「我是說,除了這些原因,你也比往日歡快。」宋知逸目不轉睛看著她。
他不止一次去於婆婆的杏園,即便隔著牆,他聽見的也只是於婆婆與景笙的歡笑聲,偶有幾聲她的輕笑,卻不似現下這麼暢快自然。
聞言魏挑眉,細細打量著她。
宋知逸別過眼,盯著對面無人的攤位。那時他經常聽到的,是她獨自磨匕首的聲音。
魏意身子往前探一探,看著他疑惑道:「莫非,大人以前偷聽過什麼?」
被戳穿了回憶,宋知逸下意識看向她。
兩人目光相接,讓魏意不由得想起,她與景笙能安然無恙待在杏園這個落腳的地方,是宋知逸暗中相助,才免去諸多苦難。
思及此,魏意眉眼一彎,輕啟唇道:「謝大人相助。」
宋知逸不由得唇角一顫,正欲回拒一番,魏意忽然哈哈一笑道:「我現在歡樂,自然也是因為大人。」
她坐回去,攤開掌心重新數起銀子。
「說說看。」他依舊看著她。
不過魏意在專心數錢,無暇抬頭看他,只笑道:「如今我仇人已經尋到,一個陸豐年,一個柳遂昌。」
「他們位高權重,自然不是我能動的了的。不過!」她手上停一下,看他一眼,「如今大人已經查到了這份上,扳倒他們指日可待,我也便不急這幾日。」
「只要我跟好大人,他們被抓之時,便是我殺他們之日。」
她知曉自己的能力,即便她能殺了陸豐年,又怎能動的了柳遂昌呢!
「所以啊,我現下是當真歡快。大人你瞧,方才我舞劍賺了這麼些銀子,也夠我們用些時日了。」
魏意將沉甸甸的荷包抖一抖,銀子悅耳的的聲音十分動聽。
宋知逸嘆一聲。
她倒是出奇的信他,能將證據都搜羅出來。如今他自己也是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彼此不宜久留,稍後便有官府的人來查。」宋知逸起身,四下看看。
院前的聲音小了許多,恐怕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大人說的在理!」魏意將自己沒數清的銀子遞給景笙,回身將牆面上以及樹幹上的腳印摸去。
宋知逸回身,眼底笑意更盛。
「你做事,很謹慎。」他道。
「怕被追上來。」魏意拍拍手,這是她每次爬完牆的習慣。
「哦對了。」她一下呆怔住,對宋知逸道:「大人,我不小心將院裡的一個婆子殺了,會不會進牢獄啊?」
宋知逸側首挑眉,沉著聲,略微嚴肅道:「會。一併算上柳殷的命。」
「不是,你,要是不做,我就死了!」她一下子有些泄氣,早知道就不那麼嘴快了。
宋知逸兩手剪在身後,大步往前,面上卻盪起不知所云的笑意。
餘暉漸斜,日暮褪去。殘陽翻越過山頭,藏在山後。
屆時才讓人感受到秋季的涼爽,乾燥的微風襲來,頓覺愜意無比。
三人坐在酒樓二樓的雅間,淡淡的燭光搖曳,桌上芳香撲鼻的香味,沁人心脾。
魏意替宋知逸斟滿酒,抬手就敬他,「我幹了,大人隨意。」
宋知逸看一眼手中的酒杯,微微轉上半圈,也仰頭一飲而盡。
「大人爽快!」魏意展顏,笑意愈深。
話罷便替景笙夾菜去了。宋知逸慢悠悠自斟自酌,偶爾往樓下長街掃一眼。
許是快要到中秋佳節,各處的燈籠早已高高掛起,泛光的光照的長街煙火氣息濃厚。
天色盡暗,長街亮如白晝,一片祥和。仿佛不曾有人記得凌霄院的那場意外。
魏意也被暖暖的光暈吸引,一手撐著腦袋往下看。
只是面上的笑意,早已不如方才深。有幾分愁緒,已然在她眉間勾勒出一道溝壑,。
宋知逸舉杯一飲而盡,與她同看著一處光景。俄延半晌,他才道:「榮京的中秋,從未像益州這麼好看過。」
「不記得了。」魏意腦袋一歪,「榮京的一切,我似乎都不太記得了。」
在宋府跟著宋知玄整日待在演武場,或者循跡於書會。後來在杏園,又在整日擔憂身契的事,除了買菜上街,其餘的她都未曾好好留意過。
「不過這燈,的確要比榮京的鮮亮些。」她視線從燈上移開落在不遠處的雜技上。
這一瞬,她就忽然想起了宋知玄。
經不起猶豫,她轉頭看向他,「大人,二公子去了那麼久,可有寫過書信?」
聞言宋知逸不自覺垂眸一瞬,眼中亮著的光呢隨之一暗,搖搖頭道:「不曾。」
魏意點點頭,算起來,宋知玄去陳郡日子,她都快記不清了。
只盼望他能早些回榮京才是。
她嘆一口氣,換隻手撐著腦袋,面向宋知逸。
他察覺到她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瞧她一眼,「還有問題?」
「嗯!」她點點頭。
「說來聽聽。」
「就是……」魏意拿食指敲一敲太陽穴,猶豫半晌,才道:「就是我在宋府時,大人不是已經定了成親的日子了,按理說,現下這個時段,您不應該……跟……」
說到此處,她一時也尋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只得嘿嘿一笑,掩飾尷尬。
而宋知逸,聞言她說起此事,眼底的色澤比方才更為冷淡。他的眼在她面上轉著,好似要將她看穿。
俄延半晌,他鼻息重重嘆一聲,望向對面那落有人影的窗上,「你不是說過,以我的身份來益州,是死罪。」
「嗯!嗯????」她腦海猛然清明,略抬聲音道:「你偷跑出來的?」
「並非。」
「哦。」她拍拍胸脯縮回去。
「但也非以鎮撫使的身份來的益州。」
「嗯……嗯?」
宋知逸坐回位置上,魏意趕忙斟一杯酒與他。
「你不也說過,我父親也在查此案。」
「正是!」
「正是因為我與父親所在的大理寺與鎮撫使,皆在查此案,所以才招來橫禍!」他眼底的狠意盡顯,看向魏意。
魏意不著痕跡往後靠一靠,儘量躲避眼前投來嫉惡如仇的目光。
俄延半晌,宋知逸接著道:「宋家被人誣陷,暗中買通府中一小廝,並與碼頭的船隻做了幾場官鹽交易。除卻官鹽,還有無數細小罪名安在宋府頭上。」
「那宋大人與夫人呢?」魏意不由得捏一把汗。
「獄中。」他垂下眼,端起酒杯輕輕轉動。
魏意反應半晌,擺擺手道:「不是不是,大人您不是說皇上不是已經知道了買賣官鹽的背後之人,怎得他就將宋大人與婦人關起來了呢?」
「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仰頭飲盡杯中酒,臉色陰沉,「所以我能出現在益州,是皇上默許,但也是暗中從他們手中逃出來的。」
「原來如此。魏意抿一下唇,面露豫色,「怪不得先前問你時,回答的總是那麼含糊,還當街睡過去,原來是太累了。」
她默默嘆一聲,看他一眼。
不說皇上知曉這其中內情,倒是他現在夾在兩難之地,怕是也不好過。
若是到了時辰還尋不到證據,那宋大人與婦人在獄中,皇上又能護的了多久。
萬一再有人暗中操縱,恐其傷人性命。
可宋知逸眉間,瞧不出絲毫愁緒。仿佛他沉著冷靜之中,已然將未來安排妥當。
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魏意笑褪去,清冷的眸子方可見她並非面無表情。
她與他二人,又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許多事宋知逸都無法用錦衣衛鎮撫使的身份去做。
如此,往後定有重重阻礙。
「大人暫且不必擔憂。」她安慰道:「既然皇上知曉真相,斷不會讓宋大人與夫人無辜受罪。」
「我們需要儘快拿到證據,才能解救宋大人與夫人於水火之中,我才能儘早殺了那兩個臭王八。」
她愈說火氣愈旺,當即一拍桌道:「今夜我想再去尋陸豐年一趟!」
灼灼目光緊盯著宋知逸,堅毅果斷。
「正有此意。」宋知逸擱下酒杯,緩緩起身,一如往常將手剪在身後,「興許我們別有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