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危機的氣氛一觸即發,二人僵持不動。
也不曉得從何處透來的涼風颳在魏意背上,令她不自覺覺得眼前這無形的壓迫感,分外熟悉。
「我已經問過了,走吧。」 他兩手依舊剪在身後,邁著步子往這邊來。
「你不是軒朗!!」魏意腳下退一步,眼緊盯著那人。
他不答,腳下又往前一步。
幾番拉扯,魏意只覺得自己猶如羔羊,正被人扼著喉宰殺。
「此地危險,不宜久留。」他話間已然走到魏意身旁,不等她在凌亂中反應過來,他便很自然抬起左手,拽住她的衣領,打開窗戶借著女貞樹一躍而下。
見此情景,穗染眼疾手快捂住身旁姑娘的嘴,在遲一瞬,恐怕今夜的事便算是昭告天下了。
「他們認識。」穗染道:「想必也是為了那事而來,由他們去,只要我們能出去便好。」
幾人後知後覺點頭。
魏意越下牆頭那一瞬,心仿佛被捏到了嗓子眼兒。她下意識拽著他的手臂,來維持平穩。
結果落地時,他站著,她跪著。
到此時魏意才猛然想起,能這麼對她且認識的人,就只有他了。
「你有疾?」她撥開衣領上的手,仰頭看向他,「宋大人?」
「略有一些。」宋知逸垂首看向她,「還不走,跪在這兒趕明日一早乞討嗎?」
四目相對,唯有魏意滿眼怨懟。
如今她早已不是冒名頂替的景瑟,犯不著對他心生恐懼。她無聲遞上去眼中的反抗,拍了拍膝上的碎土起身。
「我不介意大人跟我一起。」她看他一眼,卻被他一身黑擾的什麼也看不見,就連那雙幽深的眼,也看不出來此刻是什麼神色。
樹影下她聽見他輕笑一聲,隨即拔步往前走。
他是錦衣衛鎮撫使,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湧出疑問。思忖再三,卻還是往相反方向去,她此次的收穫盡歸宋知逸,那倒是也無妨,救人查案的事本就歸他。
她的目的只有陸豐年。
可沒走出幾步,後衣領就又被拽住。
「不走這邊。」他沉聲道。
魏意抿一下唇,一字一句道:「大人,我去找景笙,不走這邊走哪邊?」
宋知逸輕嗯一聲,手上卻沒松。手掌在她後脖處一曲,猛然將人往後一擰,「走那邊,去找陸豐年。」
一聽到陸豐年的名字,魏意的血好似要沸騰一般,高聳的院牆是她望城莫及的阻礙,現下有宋知逸在,總比她一人強。
只是她從未見過他出手。
宋知逸鬆開手,魏意則很自覺跟在他身側。
幾番猶豫,她實在是想不通怎麼他忽然就到了益州,現在這個時節,不是應該已然成婚在宋府嚜?
「在去陸府前,大人可否解惑?」
「等今夜過後。」宋知逸也不看她,反而抬首望向高高的院牆。
「你可否能自己上去?」他側首看向她。
魏意唇輕啟,將到嘴邊的話憋回去。她若自己能進去,早就進去了,為何多餘往穗染那廂走一遭。
她仰頭看一眼高強搖搖頭,下一瞬腳便離了地,整個人騰空而起。
還是拽著她的衣領。
魏意忍著想要咳的衝動拽著後腦的手臂,還順帶看了他一眼。
「跟緊我。」宋知逸緊貼著逼仄的黑暗,輕輕側首道。
「我知道。」
二人猶如鬼魅,穿梭在黑暗之中。宋知逸在全神貫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查探著方向,魏意卻忍不住分心去看眼前的背影。
以至於宋知逸猛然停下,她沒迅速做出反應,腳尖直直落在了他的腳跟上。
宋知逸身形一頓,在悄然回首看她一眼。黑暗籠罩著他的臉,看不清他眼中是什麼神色。不過眼前忽然多出來的威壓讓魏意感受到他是在警告自己。
她撤回腳步,定定神,才無聲點點頭。
陸豐年的書房並不難找,後院簡單的布局,讓他們一路順暢無阻便摸到了書房前。
門前左右家丁二人。人雖不多,但如陸豐年這個職位的官差,哪裡會是什麼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守衛。
二人眼神相接,無聲交流片刻,隨即繞後默契地將四人無聲放倒。
屋中燭火通明,卻不見人影。
「我記得軒朗說陸豐年在書房待的時辰很長,這屋內定有暗門。」
「暫且等等。」宋知逸一改方才緊張的模樣,現下倒是一身輕鬆,踱步在陸豐年的桌案後。
他聲音很輕,不疾不徐,「他總會出來的,總不能在裡頭待一輩子。」
「不是著急他。」魏意也四下看著,「軒朗說這府中有個苗疆女子,會用蠱,他就是遭此毒手才沒有什麼收穫。」
話及此她猛然想起什麼,瞬間抬首看向不遠處的宋知逸。
不過卻因蒙面擋住了額頭,昏暗燈光的光下也看不清他眉間到底有無血痣。
宋知逸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瞬時抬眼便捕捉到她看得仔細的眼。
「你說軒朗中了蠱?」他很自然接上她的話。
魏意不自然轉向別處,「不錯,我遇上他時,就只剩了半條命。問過一個博學多才的大夫,證實了那蠱是血引蟲,威力極大。」
宋知玄眉輕輕一叩,過一陣才哦一聲。二人恢復安靜,免得說多被人發現。
即便魏意有許多問題要問,現下也只能忍著不去想。
蠟燭拔高的火焰逐漸矮下去時,牆壁中驀地傳來聲響。
他們二人緊著最近的藏身地點,將自己隱進去。
不多時牆上的一幅巨大的畫開始捲曲,露出一扇門來。門發出聲響,幽暗的光從裡頭傳來,兩個人影晃在其中。
魏意看一眼書架後的人一眼,抬手豎起一根手指。也不曉得宋知逸能不能看的懂,她是想說她只能對一個。
陸豐年從里出來,身著墨色道袍,身形略高,眉眼間的威嚴清晰可見。身後跟著一個婢女打扮的姑娘。只是她的步子要比尋常丫鬟沉重一些,恐怕就是軒朗說的苗疆女。
魏意很清楚的自己的手段,在二人出手時毅然決然選擇了比她高出很多的陸豐年,宋知逸也很自然地選擇了苗疆女。
「來……」
陸豐年還未喊出聲來,這一聲呼救便被魏意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扼殺得銷聲匿跡。
苗疆女也是身手不濟,僅五招便被宋知逸拍暈過去。
「你們可知夜闖官宅的後果!?」陸豐年喘著粗氣,儘量壓低了聲。
這問題全然不需宋知逸回答。此刻魏意若不是時刻勸著自己,恐怕匕首早就划過他的脖頸。
「後果不需你提醒,不過是我們誰死在前頭罷了。」她將匕首往前一推。
她這動作毫無疑問的威脅到了陸豐年,嚇得他趕忙變了口氣,「英雄所見略同,在下也這麼想,還是莫要傷了和氣。」
「二位深夜來訪,想必是有什麼要事要問?」
他眼睛滴溜溜轉著,狡黠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狡猾,「不如我們坐下說?」
魏意知曉陸豐年在拖延時間,但她不知曉宋知逸何意,只得回首去看他。
不料剛一扭頭,一枚銀針竟從眼前直直划過。她眼神跟隨而去,銀針迅速沒入了陸豐年的手臂。
陸豐年頓時面露驚恐。而宋知逸踱到他身前,看一眼他的手臂,「此乃肩貞穴,兩個時辰內,可至人麻痹而亡。」
陸豐年立刻會意,點頭如搗蒜,「有問必答,絕不欺瞞。」
「聰明。」宋知逸靠在身後的桌案上,「買賣官鹽的主謀,是不是西廠柳遂昌?」
陸豐年呆怔一瞬,不曾想宋知逸問如此直接,就連魏意也沒忍住看他一眼。
果然是北鎮撫司出來的人。
「這,這我不知。」陸豐年搖首,「我們從來只用書信往來,沒見過面。」
「是麼?」宋知逸眼瞼一掀,手一抬一枚銀針便撕裂眼前風沒入他的血肉。
陸豐年頓感半個身子已然麻木,半張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他緊貼著身後的牆,整個人開始胡亂的扭著,此舉正中陸豐年下懷,怕的趕忙道:「見過見過!就見過一次。不過他坐著轎子,我看不見臉,說話也是由隨從傳達……」
「何時何地?」
「在榮京,前年。」
「陸聞是你哪個兒子?」
陸豐年又是一愣,「庶出,第三子。」
「聞聽陸仲慘死於亂石之下,此話可真?」
「真!」陸豐年點頭,「前月初四,前往榮京,行至石子𠊎處被亂石掩埋而亡!!」
他說到此事,忽然不似方才那般膽怯,反而有些咬牙切齒。
魏意自然也想到石子𠊎下的那具屍體,原來是陸豐年的兒子。可他為何沒有追究下去,而是如此沉默著。
她垂首思忖,眼一瞥正瞧見桌上趴字的苗疆女正緩慢甦醒。
此時她醒的非常不是時候。魏意也不用問宋知逸的意思,隨手從陸豐年身後,抽出一本厚厚的書冊砸過去。
「陸仲受你重用,他死了你也不追究?」宋知逸步步緊逼,全然不顧陸豐年漲紅的臉。
陸豐年眼神一冷,眸中淚光盈盈,隨即看向宋知逸,「何以追究?陸仲奉皇命替我入榮京,半路無辜身死,你當這是為何?追究其果,必知其因。」
「此因本就因我而起,追究了又如何?!」
陸豐年咬牙含淚,話罷闔眼輕顫。
「因你的貪念,絞殺了陸仲。」宋知逸搖首,「他以此來要挾你,恰恰又捏到了你的軟肋。算起來,如今你倒是被他威脅了。」
他眼神默然,又道:「現下我再問你,那人到底是不是柳遂昌?」
「是!」陸豐年垂首,闔眼點頭。
宋知逸滿意地點點頭,不去多想陸豐年的左右為難,轉而繼續問道:「陸聞身後的權貴,你可知是誰?」
聞言陸豐年猛然睜開眼,望向宋知逸。滿是花白胡茬的唇輕輕顫抖,呆怔許久才搖搖頭。
宋知逸輕點下顎,示意魏意收回匕首。
他回到圓桌前,斟上三杯茶,自顧自坐下,「城北有一處凌霄院,院中是擄來的婦人少女,此事你可知曉?」
魏意跟著陸豐年行至桌前,眼神卻落在方才宋知逸斟的茶水上。她往兩人面上看了看,見無人注意到她,便小心端起茶杯回身一飲而盡。
宋知逸靜等著陸豐年,依舊是不疾不徐的模樣,等待時又給方才魏意擱下的茶杯斟滿了茶水。
魏意一愣,卻無法再將那杯茶端起。
「此事我略知一二,」陸豐年愁緒掛滿眉眼,「只是不知,我知道的,與你說的,可有什麼出處?」
他看向蒙面的宋知逸,眼不停轉著,想要從他身上的所有可記憶的點中,搜尋出他到底是否見過此人。
「陸聞擄來的人,一波送往各州府大人府中去,一波送往韃靼。」
他掃一眼陸豐年,是預料中的震怒。
陸豐年忍下想要拍桌的衝動,咬牙道:「辛無白刃驅向前,何用將身氣自捐!!逆子猖狂!!」
他憤懣不已,雙目殷紅,「我當他說的替我分憂,只是尋人做投路石!!不曾想竟跟韃靼勾結,做這種賣國的齷齪事!」
陸聞雖做為庶三子,但陸豐年在對待兒子上大體相當,從不偏袒誰。故此,他對陸聞的教導並不少於任何一人。
怎得就生了這種歪斜扭曲的心思出來。
陸豐年幾乎掩面而泣,痛心疾首道:「可憐兒陸仲,因我而去!」
宋知逸不言,他來不是聽陸豐年家長里短的,無所謂死的是誰,又因誰而起,都與他無關。
他沉默半晌,手指叩響桌面,輕哼一聲,「如今你腹背受敵,連活命都難,還想著思念你兒。」
「我知陸聞身後有一權貴,但現下證據不足,不敢妄自揣測。所以,想請陸大人與我做個交易。」
空氣一瞬間凝結,三人靜默靜觀其變。陸豐年從掌中將臉剝離,眼神迷茫地看向宋知逸。
一時間屋裡靜得仿佛讓人產生幻覺,耳邊竟離奇得響起了細微的聲響來。
魏意心思全在陸豐年那處,全然不甚察覺身後豁然冒出個人影來。
交疊的燭光下將那道影子拉的凌亂纖長,她敏銳地往後一瞧,一把匕首直直往她後腦刺來。
側身避開,才將匕首橫起,那人已然輕嗯一聲往後仰去。
魏意眼疾手快將人連帶匕首接住,這才免去突然倒地的的聲音驚來守衛。
「她怎麼沒完沒了的?」她看著懷中不曾闔上眼的人,抬首看向宋知逸,「她……」
「死了。」
他輕描淡寫地開口。對首陸豐年快欲出口的驚嚇被他唬回去,只避開眼,不敢往那廂分一絲目光。
魏意趕忙將人放在地上,替她闔上眼。
死有餘辜!
陸豐年兩手顫抖,極速吞咽著唾沫,小心道:「她總算死了。」
宋知逸聞聽此言眉一挑。
「她是柳遂昌派來監督你的。」魏意看向陸豐年。
「不錯。」陸豐年愁苦著臉,方覺往事已入塵埃,又辯駁不出什麼,只得沉思半晌,轉而又看向宋知逸,「哦,方才說的交易……」
「想通了便好。」宋知逸道:「勞煩你做個大義滅親的父親,替我向陸聞打探他與他身後之人見面的地點時辰。」
「作為交換,事情敗露後,我自會以此事為你求情,留你一命。」
「你當如何?」
他來時本想自己去查此事,可他方才問了穗染,陸聞極少數會去凌霄院。由此可見他是一個極為警惕之人,若是想快速知道他想要的消息,恐怕需長久布局才可。
可陸豐年不一樣。在陸聞眼中,此時的陸豐年只是一個被人要挾,翻不出什麼花樣的人,恐怕對其毫無警惕。
如此一來,由陸豐年打探消息,要比原來的計劃快上許多。
陸豐年沉思良久,眼神不停地往宋知逸面上轉。
他知曉自己多年來積攢了不少仇怨,也有許多人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早下地獄。
但唯獨宋知逸讓他有些看不透。
「可否見過大俠真容?」他身子往前微探,好顯得他敬意十足。
話音甫落,對首便投過來一道目光,「否。」
被直截了當的拒絕,陸豐年顯些有些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