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破雲劫(五)

  入秋後,蟬鳴漸少,天氣漸涼。

  魏意將牽騾子的繩遞給軒朗,懶懶道:「它雖走的慢,但也是個伴,孤獨的時候,就跟它說說話吧。」

  軒朗抬起的手一僵。雲娘這廂便掩著唇輕笑出聲,「不曾想姑娘也是個有趣兒的人。」

  「說話就不用了,若是路上沒什麼可果腹,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軒朗接過繩索道。

  他們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帶的盤纏只有不足,也買不了馬。軒朗又重傷未愈,哪裡經得起那麼顛簸。

  魏意嘆一聲不言語。她就知道軒朗會這麼說。

  「好了好了。」雲娘將分好的行李遞給他們二人,朝軒朗道:「公子一人北上,途中多有不易,這包袱里還有些盤纏可留作備用。」

  「我與魏姑娘暫且一路,等她到了益州,我便獨自上路。」她將餘下的包袱攏在肩頭,與魏意站在同一側。

  軒朗點點頭,「此地距益州也不過四五日路程,我就送你們到此地了,往後你們也諸事小心。」

  雲娘朝軒朗行一禮表謝意。

  「咱們也走吧。」她回首望一眼軒朗與牽不走的騾子。

  魏意本走出好幾步,又猛然想起什麼事來,「你們暫且等我片刻。」

  她回身快步往相反的方向去,「等一等!」

  軒朗停下手中的動作,腳下一轉,回看向魏意,「你來做什麼?要騾子?」

  「……」魏意眉頭一皺,無奈道:「少胡言亂語。我是來問你治血引蟲的藥哪裡的來的?」

  她來只是想印證自己的猜想而已。軒朗當魏意忘了,不曾想離走時還能想起來。

  他看向遠處山峰頂端的餘暉,「此藥是宋大人給的,以防萬一。」

  話罷他又補上一句,「我當你早猜到了。」

  此話一出,魏意有些難辨。她來不就是印證她猜的人嚜!

  果然就是他,那麼不知廖大夫說的那人,會不會就是他。

  魏意瞧著軒朗有些許得意的模樣,將人打量一番,抬手就往騾子屁股上一掌。

  雲娘遠望著飛快跑出去的騾子,拉著景笙笑出了聲。

  三人趕在夜黑盡前尋了一間簡陋的客棧。雲娘趕了許久的路,鞋襪里又開始往外滲血。

  「我這裡只有麻弗散,沒有別的藥。」魏意將包袱翻了個遍,「你稍等我,我去問問店家。」

  雲娘擺擺手道:「還是不麻煩了吧,如今這樣上了藥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怕萬一給人留下了印象,倒是有麻煩找上來。」

  她說的不無道理。石子𠊎一劫,幕後之人早已經知曉了他們幾人還存活於世,先前那一波有去無回,定會有第二波人來,眼下暴露,絕對不是好時機。

  魏意只好點頭作罷,只得替雲娘上了些麻弗散,來緩解疼痛。

  「雲姨,你何時出的榮京?」

  雲娘放下裙角坐在床沿,掰著手指頭算了半晌,「怕是有兩月了,你呢?」

  「我比您早走半個月。」魏意收起藥,「那您走時,可曾聽聞宋二公子回府啊?」

  宋知玄距她走時,出門已有月余,若是腳程快,雲娘走時怕已經回到府中了。

  可此時雲娘並未立刻回答。她垂首思忖片刻,才搖首道:「沒有。我走時,宋二公子還未回府。」

  她眼在魏意面上轉了轉,她也是過來人,知曉為何魏意這麼著急想要知道宋知玄的消息。

  也怪她用了宋知逸的話,散播了一些不實的謠言。

  果然魏意聞言臉色便暗淡下去,只低低地嗯一聲。

  雲娘不覺間多了幾分不自在,她磕磕絆絆解釋道:「姑娘怕是將我那謠言聽進去了。」

  「哎呦,姑娘切莫當真。」她急得還看了景笙一眼,「那些是我為了尋你們說的謠言,宋二公子是福良之人,哪能遇上那種事!」

  「也對。」魏子琢磨著也鬆了口氣,「應當是路上有耽擱。」

  雲娘附和,「姑娘大可放寬心,說不定回去便見到了。」

  她的聲音又如先前那般柔柔的,在魏意聽來,好似在有意調侃她。

  面上略有潮紅,卻很快退下去。她擔心宋知玄不單單是雲娘散的謠言,而是宋知逸都知道她是無辜的,想必已經查了不少事出來。

  若是主謀確實是西廠廠公,恐其暗自報復。

  宋知玄又一人在外,哪裡能尋到幫手。

  雲娘見魏意沉思不再言語,也收了笑,靜默如初。

  快到益州的路,要好走上許多,除了路上雲娘腿腳不便略有耽擱,也只用四日便到了。

  「姑娘……」雲娘垂首看一眼景笙,猶豫道:「要不,我還是留下來幫你吧。」

  魏意聽出雲娘的意思,「不必,您還是儘快回老家去。宋大人讓您回老家,日後肯定有需要您幫助的地方。」

  她不知宋知逸到底有什麼安排,這麼說只是想讓雲娘離開。

  此番涉險當比石子𠊎更兇險,雲娘留下,只怕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姑娘說的有理。」雲娘思忖半晌點點頭,「大人這麼說定有他的道理。」

  「如此那我只能儘快趕回蜀中,就幫不得你什麼了。」

  魏意溫婉地笑著,搖搖頭,「這一路已經幫了我們許多。」

  雲娘拍拍魏意的手,略有些不舍,「好,你們二人千萬要小心,動不了他就先回榮京去。」

  「謝雲姨提點。」

  「那我便走了,日後有機會再見。」雲娘回身離去。

  背影一高一矮。魏意盯著她,心下嘆一聲,隨即垂首對景笙道:「咱們還有多少盤纏?」

  景笙手放進袖口裡東摸西摸,才將剩餘的碎銀子拿出來,在掌上小心翼翼推開。

  大概瞧一眼,魏意就有些眉目了。余的銀錢,恐怕只吃飯也只能用半個月。

  這次不比往日,她們不能輕易暴露,而且要動作快。

  「咱們不住店了,尋個隱蔽的地方落腳,怕是要吃些苦。」魏意蹲在景笙腳邊,雙手搭在瘦弱的肩膀上,眼神中滿是歉意。

  自今日後,萬事皆無定論,危險也無處不在,如若住店,總是有些不妥。

  景笙抿抿唇搖搖頭,「不怕。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以前還是個小乞丐呢。」

  驟然如此一說,魏意身形一頓。那段日子並不好過,可景笙卻一直記得。

  「我也做過乞丐,我也不怕。」她長長舒一口氣,笑意盈盈。

  餘暉斜盡,長街上人驀地多了起來。此時是尋找落腳處的好時機。

  二人也是費了些功夫,才摸索到一間廢棄許久的柴房。

  為了確保安全,她們連蛛網都要小心翼翼避過。

  「今夜我便要去陸府,可留你一人在此處,我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魏意走出兩步又回身在景笙面前蹲下。

  這一瞬她有些反悔,她不該帶景笙來涉險的。仇原本就是自己的仇,一切的一切是她該面對的。

  景笙不應該隨她來替她分擔這些。

  「姐姐,我不怕的。」景笙已然進入狀態,壓低聲音道:「我就在這兒悄悄的不出聲,是不會有人發現的。我也不怕老鼠,以前我見過,不害怕的。」

  她每一句都說的極為認真。讓魏意覺得,她好似有意安撫她一般。

  可景笙越這樣,她越過意不去。

  不知不覺間,眼眶便酸澀難忍,鼻音略重道:「對不起。」

  眼眶裡湧出一行淚來,這時她倒是有些怕了,萬一自己回不來,景笙又該何去何從?

  「姐姐不哭,我願意等姐姐回來。」

  又是一句,魏意不敢再往下聽,她怕她後悔。

  隨即趕忙起身,回身時抹去眼淚,大步離去。

  景笙的眼也在這一瞬有些泛紅。忍著追上去的衝動,只能抱著包袱靜靜縮在一角。

  益州的夜裡不比榮京繁華,人似乎也少了大半。

  三三兩兩的人影攢動,蕭條無比。

  魏意每一步都走在暗處,腦海中回憶起軒朗告訴她的路線,借著月色迅速朝陸府而去。

  陸府遠比她想像中要大,又守衛森嚴,進入府中絕對有難處。

  奈何她沒學過什麼輕功,爬不了房頂。

  過了半個時辰,對此也是一籌莫展。

  她頓時有些佩服軒朗了。如此戒備森嚴的地方,他不僅能進,還能和人交手。

  就當她正欲走時,緊閉的陸府大門卻緩緩從里打開來,不多時便一個穿著黑斗篷的人從中而出。

  身旁卻沒個下人跟著。

  如此怪異的舉動讓她略有些費解,不過在選擇跟與不跟中,只一瞬便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