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破雲劫(四)

  「你……」魏意正有些猶豫,耳邊忽然一道凜冽的風向她襲來。她側眸一瞧,一把鋥亮的刀刃已然從側面劈來。

  「讓開!!」她暫且顧不上地上的婦人,揪著她的衣領將人往旁邊一丟,自己則往婦人坐過的地方飛撲出去,這才躲過那一刀。

  婦人被丟得背靠木門,而魏意則被五個蒙面人團團圍住。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滴頃刻間將人盡數籠罩在內。

  魏意迎著雨滴起身,腳下一踩,整個人便往前撲去。

  「小心身後!!」婦人指著魏意身後突然冒出的一人。

  只聽「錚」一聲,魏意反手擋下被偷襲的一刀。

  她腦中做了一個短暫的掙扎。那婦人若是好人,但卻將真正的壞人引到了此處。若她是壞人,方才就不應當提醒她。

  抽空往那婦人面上瞧一眼,卻又太黑看不清。

  「進屋去!!」魏意抵擋住正面劈下來的一刀,抽空朝那婦人喊一句。

  她大體想起來婦人是誰了。

  只是此刻境況不容她分心,一人對戰五人已是極限。

  幾招已過,魏意吃力地站在中間無法突圍。她側首看一眼左臂上被劃傷的傷口,心下驀地翻湧出無盡的怒意。

  「你死,已是定局,少做多餘的抵抗!」其中一人道:「連廟裡的!一個都逃不掉!」

  雨太大,魏意辨不清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不過這短暫的機會,讓她發現了一個可以突圍的好地方。

  廟前一個泡在雨里的木亭被雨拍的搖搖欲墜,這興許就是轉機。

  「那在我死前,諸位可要受了我一份大禮!」話罷她拔腳往木亭處飛奔,軟劍纏住迎面劈來的刀刃一甩,連同那人被甩在身後。

  短暫的變故讓蒙面人一怔,隨即舉起刀飛撲而去。

  幾經交手,魏意艱難地將柱子挨個刮出缺口,恰巧迎面撲來一個壯漢。

  她忽然退後幾步站定不動,等到迎面的風驀地變強,腳下才猛然一蹬,退出亭外。

  那人來不及反應,直直撞上了柱子。

  接著便是一陣房屋坍塌的聲音,大雨中哀嚎四溢,魏意毫不猶豫上前挨個再補上一劍。

  軒朗攥著匕首緊盯著門外,刀劍碰撞的聲音戛然而止,這令他不禁警惕起身,冷眼看著半遮的木門。

  這時廟門被猛然推開,他正欲迎上去,歪斜的木門上忽然探出一隻血手,接著便是被雨水澆的濕透的魏意,與混著血水的衣袖。

  「扶一把。」魏意無力地將左手一抬。

  「你先別動!」軒朗的傷並未痊癒,無法像常人一樣跑過去。他艱難邁出兩步,一直躲在門口柱子後的婦人突然探出頭來,對他道:「還是我來吧。」

  魏意嘔出一口血水,點點頭。得到回應,婦人趕忙扶著柱子起身,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跛著。

  因魏意衣裳盡濕,軒朗無法直看著她,只能半側首問道:「除了你手臂上的傷,可還有別處有傷。方才見你嘔血,可是被他們傷著了要里?」

  「不是。」魏意抬首看他一眼,輕輕搖一搖,「是方才運氣過猛,現下緩過來嘔出的淤血。」

  這廂話罷,軒朗才將要說上藥的事,眼前便是銀光一閃,對首呆坐的婦人突然驚叫一聲。

  他往那廂看去,魏意手中的軟劍正抵著婦人的喉嚨。

  「那些人是你帶來的吧,雲娘?」

  聞聽魏意出得此言,雲娘當即苦著臉,慌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我不知他們跟著我!」

  軒朗伸手按下魏意的劍,「不是她。」

  「什麼意思?」魏意並未察覺軒朗說這句話的怪異,而是軒朗解圍令她不解,心下頓時有些不愉道:「不是她還能有誰?!怎得她前腳剛到,後腳他們就尋到了這兒?」

  「你的傷還流著血,先讓雲娘替你包紮。」軒朗遞上方才拿出的藥,「等包紮完再說。」

  魏意垂首看一眼手臂,也不曉得傷口是深是淺,傷口四周已然疼的麻木,整條左臂像是春風中的柳木,使不上一絲力氣。

  「軒公子說的對。」雲娘小心接過藥,「待包紮完傷口,再說其他。」

  話及此時,魏意的雙耳已然混沌,聽不清雲娘到底說的什麼。她眼睛轉了轉,仿佛是雲娘與軒朗正圍著她轉圈。

  再接著,她頓覺天旋地轉,兩眼一翻便不省人事。

  雲娘眼疾手快將人接住,朝軒朗道:「公子暫且迴避片刻,這傷怕是要褪去外賞才行。」

  「有勞。」軒朗撐著膝起身,十年挪一步似的往柱子後走。

  大雨的沙沙聲掩蓋了周遭的一切聲音,這時他才得空讓自己放鬆片刻。他嘆一聲仰頭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疲憊的眼瞼一掀,入眼卻是被火苗勾勒出那二人的影子。

  猝不及防的畫面令他一怔,隨即很快別過眼去不敢再看。

  火苗漸矮,光漸暗時,身後的雲娘才朝這廂道:「軒公子,你可以過來了。」

  「她的傷怎麼樣?」軒朗重新落坐,往快要滅掉的火堆中丟上幾根柴火。

  雲娘往魏意躺的地方瞧一眼,輕搖腦袋道:「若是沒得好藥,怕是難好。傷口又長又深,得哪個大夫瞧,也怕是得縫幾針才行。」

  「這麼嚴重?」軒朗盯著魏意往外滲血的手臂,鮮紅刺眼,忽然嘆道:「我若是沒傷,也無需讓她去衝鋒陷陣。」

  他知曉這一路上危險不可少,卻沒猜到來的這麼快。這一批人他也暫時猜不到是誰的人手,不過大體能猜到,怕是與石子𠊎的事脫不了干係。

  方才添上的柴火也不曉得是什麼木頭,噼里啪啦往外蹦著火星子,惹得軒朗本就不悅的心情頓時多出一些煩躁來。

  「你怎會在此處?」軒朗忽然想起一旁的芸娘來,「大人不是叫你回老家去?」

  他一問起,雲娘的淚豆子忽得就止不住,口還未言,面上便滑下一滴淚來,「我是要回老家去嚜,老家在蜀中,自然要經過此地。」

  「莫不是要尋公子與姑娘,這時節我早就到了。」她撥去眼前的碎發,愁苦著臉盯著愈拔愈高的火焰。

  軒朗才要點頭,就聽出雲娘的話里的不對勁。大人要尋他,這他能知曉緣由,但要尋魏意,這倒是令他費解。

  「大人怎得知曉魏姑娘已然出了榮京,要去益州,還能與我相遇?」軒朗有些費解。

  即便宋知逸再厲害,也沒到未卜先知的地步。

  「嗐。」雲娘也不曉得從哪裡摸出來手帕,習慣性的一甩,「哪裡是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本是讓我尋你,再尋魏姑娘,但這條條大道我上哪去尋去。」

  「好在臨走時大人與我給了一枚玉佩,讓我尋不到魏姑娘時,就讓我假裝是宋二公子落了難,或許有機會能找到她。」

  軒朗啞然,覺得自己在聽話本子裡的東西。雲娘輕輕拍一把膝蓋,略有些激動,「不曾想這方法確實有用!不僅尋到了魏姑娘,竟連公子你都一起尋到了。」

  「玉佩不是宋知玄的?」

  「自然不是。」雲娘眉眼輕彎,待回答完才驚覺不對。

  「呦,姑娘醒了?」

  軒朗被輕嚇地虎軀一震,垂首往身側看去,魏意正虛弱地微睜著眼,不轉睛得盯著他們二人。

  「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他不解地脫口而出。

  「我是暈了,不是死了。」魏意有氣無力地遞過去一記白眼。

  雲娘見氣氛愈漸冷了,趕忙打圓場,「醒了是好事,是好事。」

  「玉佩不是宋知玄的?」魏意看向雲娘,將方才的問題又問一遍。

  雲娘聞言微怔,隨即很快恢復如常,點頭道:「不錯。那玉佩不是宋二公子的。」

  聽得魏意如此焦急尋問玉佩,倒讓雲娘斷定,她與軒朗的對話,她只聽到了那麼一句。

  不等魏意繼續問,她便接著道:「是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怕我尋不到你,才給我出了那麼個法子。」

  她溫婉的眼神落在魏意面上,眼波流轉,看了好一陣才猛然想起來,魏意那張臉她在何時何地見過。

  眼前驀地閃過當時的場景,不僅讓她腳下一縮,面上的笑都僵硬不少。怪不得她方才脫口而出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魏意不言,等著雲娘繼續。雲娘微怔一瞬,趕忙別過眼落在火堆上,「我只是買通了幾個書生,給了他們一枚玉佩,讓他們說幾句話罷了。不過那時石子𠊎還未發生坍塌,只是不知怎得,沒兩日那處真的發生了意外,還真有馬車被壓。」

  說到此處,雲娘歪著腦袋也有些疑惑,甚至還略有些害怕,怎得她一說,那事就發生了,弄得像她詛咒似的。

  三人皆陷入沉思,好一陣雲娘才想起自己話還沒講完,「哦對了,既然話說到此處,那我得好好替自己辯解一番。」

  她坐端直了身子,腦袋卻依然輕歪著,一副可憐模樣,「那幾個賊人真不是我帶來的。我聽聞石子𠊎今日下晌就會將路翻出來,我便想去碰碰運氣,看到底能不能碰上姑娘。」

  「那時人多,我又沒記住姑娘面貌,耽誤了許多時間。」她說的緩慢又認真,「直到你們二人慾離去時,我才瞧見騾子上的人是軒公子。」

  「所以你也是當時才發現我們,跟著我們出來,才避免了那場災禍??」軒朗替她答完下一句。

  雲娘重重點頭,「正是!正是!莫不是跟著你們二人走了,怕是早就被葬在了石頭下。」隨即笑意褪去,眼不自覺落在裙角下的雙腳上,「只是,只是我這腳已然派不上什麼用場,追不上你們。」

  她的腳就在魏意眼前不遠處。

  裙角距離地面少說也有兩寸,從魏意躺著的方向看去,能清晰地看見,雲娘原本朱殷色的繡花鞋,現下已然成了焦黑色。

  魏意收回視線落向屋頂。不覺間便想到了雲娘受刑時,令人後怕的場面。

  只是……

  她側眸看著雲娘的側臉,面相上比起那時有了許多變化。在詔獄時,雲娘打眼一看就是個美婦人,說話也是嬌滴滴的模樣。

  現下她一張口,就令她不自覺想起了王竹來。

  「我記著,你在詔獄。」魏意抬眼對上雲娘飄著淚花的眼。

  舊事重提,確實很不合時宜。但能從詔獄裡,宋知逸手下活著出來,她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他破例。

  且雲娘除了當時腳上的傷外,好似也沒有了別的傷。

  雲娘聞言眼神一怔,不答魏意反倒抬眼看向對首的軒朗。

  如此怪異的氣氛,使得魏意驟然想起方才軒朗替雲娘辯解的話。方才她還當他知道那些人的來歷,不曾想他們二人之間竟還著什麼干係。

  「你二人……」魏意眼神在兩人間轉了轉,猛然間她就什麼都明白了,「都在替宋知逸做事吧?」

  雲娘往魏意那廂看一眼,還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而軒朗已然點頭道:「不錯。」

  話罷便沒了下文,只是三人眼色各異,雲娘悄然看著魏意的臉色,魏意則叩眉看著軒朗,唯獨軒朗獨坐垂首,盯著「嗶剝」炸火星子的火堆。

  一時間氣氛又開始凝結,雲娘也沒個什麼話題將這氣氛打個岔,無奈下只能往廟外看一眼,尷尬道:「這、這雨怕是得下兩日,你們……」

  「不準備解釋一下?」魏意打雲芸娘的話,眼神中略有怒意的看著軒朗。

  她先前確實有意猜測軒朗是宋知逸的人,可她對宋知逸的記憶,只停留在許婚那日,一襲月白圓袍領,披著暖陽進正堂時的那驚為天人的模樣。

  以及後來因著火樹銀花案初始時,他總是對她滿眼嘲弄卻又想讓他參與案子的冷峻模樣。

  她對他似乎,已經沒了什麼印象。

  軒朗回首對上魏意的眸子,看了半晌才忽然冒出一句,「夜深了,休息吧。」

  「????」魏意覺著自己心口似乎又有了淤血,拖著沉重的左腿就往軒朗腿上踹一腳下去。

  「嘶……」軒朗吃痛地捂著魏意踢過的地方,腦袋一時半會兒還抬不起來。

  雲娘見他們二人眼看要拔高氣焰開始爭論,趕忙半起身往前勸著二人,「怎得還跟自家人慪上氣了,快別傷了和氣。」

  「誰跟她自家人!」

  「誰跟他自家人!」

  兩人異口同聲道出對對方的嫌棄。雲娘左右看看,又都不好反駁,便只能順著他們的話道:「不是不是不是。你二人也別將此話放在心上。」

  話罷她垂眼溫柔地看向魏意,「姑娘你也莫動氣,軒公子也是迫不得已。」

  接著又轉頭看著軒朗道:「公子你也莫要追究,你若不便說,那就我說好啦。」

  雲娘兩手一攤,腦袋半歪眼神在兩人間轉了轉,「都不說話……那我就說了啊。」

  「姑娘說的不錯,」她面向魏意坐下,「我與軒公子確實在為宋大人做事。」

  「再此之前,想必姑娘更為好奇,我一個將死之人,怎得就能從詔獄裡出來吧?」她話間重重嘆息著。

  前塵往事猶如夢境一般,在她腦海中重演。

  對於運往青城莊的那些箱子,她知曉是銀子,當時也對宋知逸說過。

  可當時她受盡刑罰守口如瓶,除了被人算計,還被人脅迫著。

  「姑娘你可記得,我那個女兒?她叫蕁兒。」雲娘眸中染上母親獨有的柔色。

  「記得。」魏意看著屋頂跳躍的微光,仿佛有些雲娘女兒的影子,卻看不見臉,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

  雲娘垂下眼去,驀地有些哭腔,「我那女兒,天生有疾,便是大夫們常說的癲狂之症。」

  她開的那間成衣鋪子,雖在鬧市,每月除了房租錢,能餘下的並不多。但蕁兒的病症不輕,常需一味貴重藥來醫治。

  本就余錢不寬裕時,裁煙閣對面又突然開了一間成衣鋪子來,且衣裳款式新穎,每一樣都比她鋪子裡的好。

  如此一來,原有的客人,都被那間鋪子吸引去,她的裁煙閣更是無人踏足。

  「那時蕁兒的藥已然不多,銀錢又賺不回來,還要給那黑心的房主供月錢。」雲娘抽抽搭搭地落下淚來,「把我逼得,就差去夜裡打劫了。」

  「也就是那時候,那個吳貴來了,說他從外地來,有許多新樣子的衣裳,但他身上銀錢不夠,暫時開不了鋪子,便問我能不能先將衣裳在裁煙閣賣,與我三七分。」她含著淚看著魏意。

  「我知曉,那時候的每一筆銀錢,都是蕁兒的救命錢。」魏意嘆道。

  雲娘是真的窮途末路,實在無法,才收留吳貴,讓他在裁煙閣做事,還拿著他的三份分紅。

  待生意確實比往日好上不少,銀錢上的壓力也淡了幾分,雲娘這才有空查探吳貴的來歷。

  那吳貴每日都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她實在無法打探出什麼。

  且原先那箱子裡,確實裝得是她賣不出去的衣裳,先起都是她自己打理,後來生意漸好,鋪子旺了,她便整日穿梭在各個貴夫人的後院中,替人量著尺寸,一時分不開身。

  「怕就是那時候,吳貴將衣裳換成了銀子。」魏意道。

  雲娘點點頭,「不錯。那一陣我整日忙碌在外,對鋪子裡的事無暇顧及。有一日我回去的早,發現那箱子少了一隻,也不知怎得就去檢查了一番。」

  「結果箱子裡全是銀子。」魏意淡淡道。

  聞言云娘迅速掃了魏意一眼,解釋道:「確實是銀子,不過我沒動它。」

  她要是拿了,鐵定會被人發現。而那時她也已經開始懷疑吳貴的意圖,卻也因翻倍的收入一再猶豫,並未拆穿他。

  倒是那個吳貴,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然知道她看過了箱子,竟明擺著要和她做生意。

  「就那時起,我不過問銀子的來歷,只管往青城莊送箱子。他將賣衣裳的錢,也與我五五分成。」雲娘聲音漸小,垂首看地去。

  軒朗也將此事聽罷,轉頭看向魏意。

  「後來的事,姑娘這麼聰明,大體也能猜到一二。」雲娘道。

  再往後便是魏意知曉的了,幾人一同被帶進詔獄,吳貴畏罪自殺也不肯吐露背後之人半個字。

  「你不是主謀,且也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受害者。」魏意沉聲道:「為了錢財迫不得已,在詔獄裡也受過了刑罰。」

  「想必是宋大人寬宏大量,念在你還有個得癲狂之症的女兒,這才讓你假死脫身,免去苦難。」說到此節,她忽然停住,轉頭看向雲娘,「只是,你得需改名換姓,替他做事。」

  「蕁兒呢?」她驀地接上一句。

  聞言云娘一怔,搖搖首,淚便無聲落下。

  魏意微愣。不過想來蕁兒病症嚴重,又加之在詔獄中收到驚嚇,怕是……

  她尋不出什麼話安慰雲娘,畢竟一個苟活於世的難過人,安慰不了另一個失去至親的人。

  魏意闔上眼,眼前卻出現了宋知逸模糊的樣子。對於雲娘的事,那才是他真正的處事方式。

  池清婉那時說的宋公子,指定是宋知逸無疑了,但她當時犯糊塗,總當是宋知玄。

  如此一來,一切都可以說的通了。她與景笙能落腳在於婆婆的杏園中,全然是因著宋知逸本就與軒朗有著關係。

  就連池清婉告知她父母的消息,也是從宋知逸那裡得知的。這不就說明,早在許久以前,宋知逸就已經知道了她不是景瑟!

  而她卻只能可憐得認為,只要一昭不能平冤,她只能頂著景瑟這個名字,躲躲藏藏,擔驚受怕地熬著每一個黑夜。

  可笑!現在想來,怎得如此可笑!

  眾人皆知的事,唯有她這個受害者不知道!原來她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做回魏意了!

  她不知不覺間冷笑著出了聲,心中複雜的情緒難以言喻,卻好似一直被握緊的心臟被驀然鬆開,沒由來的有些難受。兩行熱淚如決堤的江河,划過眼角流入本就濕漉漉的發中。

  雲娘見魏意驀地流起了淚,頓時有些茫然地看著軒朗。她方才才正要回答魏意,轉眼卻瞧見魏意如此,倒是不知該怎得著手安慰。

  「她這是……這、這……」雲娘手忙腳亂撲過去將人摟在懷中,眼角也不知為何泛起霧氣,「怎得哭得如此傷心?」

  軒朗眼眨著眼,靜靜看著雲娘懷中的人,俄延半晌才搖搖頭道:「不知。大體上,是想到什麼往事了。」

  他再次垂下眼去,不覺回憶起往昔。

  於婆婆已過花甲之年,人老總是多忘事,行動上也不如往日敏捷。他怕他不在家中,於婆婆自己一個人實在不安全。

  他想了許久才向宋知逸請辭,才告知緣由就被拒絕。

  由此他沉悶幾日,再後來,便是宋知逸讓他去自家巷口堵暖轎,說是替於婆婆尋了兩個伴。

  總歸他雖不了解魏意到杏園之前的事,但她們能把最疼愛他的祖母照顧好,已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也不曉得是什麼事?」雲娘拍著魏意的肩,愁苦道:「竟然哭得這麼厲害,明日眼睛怕是要腫的看不見路了。」

  「嗯。」軒朗回神,卻無法說出除了嗯以外的任何話。

  回想起魏意說過,她與他的身世無異,那便同他一樣,有著什麼血海深仇。瞧她如此,興許是從雲娘的話中知道了什麼罷。

  夜裡時兒傾盆大雨,時兒微風相隨。三人各有所思過後,又熬不過去,只能將就著睡一夜。

  原本天大亮的時節,現下山頭上卻縈繞著墨白的煙霧。

  雲娘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裳,闔上木門往回走,「今日恐怕走不了了,看這天色,還有大雨等著吶。」

  「那就不著急啟程了。」軒朗拿匕首拆了身後殘破的拱桌,「左右魏姑娘有傷在身,你也還未表明找我二人的來意,就暫且歇上一半日也無妨。」

  「哎呦呦!」雲娘兩手輕輕一拍,蹙眉道:「瞧我這爛記性,被昨日的事一擾,我倒是忘了我來的目的了。」

  即便她聲音很輕,可還是將睡夢中的景笙驚醒。

  一睜眼瞧見雲娘直勾勾盯著她,頓時睡意全無,左一瞧只有軒朗不見魏意,猛然間便從袖中摸出一把素簪,兩手緊握對準雲娘。

  雲娘被她此舉嚇地往後一仰,不自覺抬起雙手一擋。

  「這小姑娘,倒是與她姐姐的氣性一樣。」她尷尬地看一眼軒朗,趕緊將手放下來。

  此時景笙腦子也不似方才混沌,眼一斜看見軒朗身後草垛上半躺著的魏意,連忙飛撲過去。

  「姐姐!」

  「她睡著了。」軒朗提醒她,「別碰著她手臂上的傷。」

  景笙淚如雨珠,垂首看著魏意手臂上泛著黑的血跡,忽然哭的更凶了。

  淚水順著臉,滴在魏意手上。溫熱的觸感讓魏意警覺甦醒,眼微掀瞧見景笙哭的止不住,無奈只能抬手摸摸她的腦袋,「小傷,不礙事,別哭了昂。」

  「我以後,再也不睡那麼沉了。」

  眼前的小人只短短一瞬就哭紅了眼,惹得魏意也眼眶一紅。

  「姐姐……我真的以後再也不睡那麼沉了。」

  她害怕她睡得太沉,一覺醒來,魏意又像現在這般,更怕她在睡夢中時……她不敢再往下想。

  再失去一次,她害怕。

  「我沒事。」魏意輕拍著伏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我一直都在。」

  她盯著樑上的瓦片,四處都透著微光,殘留的雨滴順著漏洞滴答滴答地,落進地面。

  也許今朝她與這破廟相似,竭盡全力也只能是躲避風雨的無奈之選。

  可她想做蒼穹,護住想護的人,報該報的仇。

  僅此而已。

  雲娘抹了淚,捉裙出了廟宇。

  兩刻鐘後便提了只野雞回來,路過那亭子時,即便跛著腳也要加快速度。

  可回來時仍然蒼白著臉,「我綁了野雞,可我不會收拾,要不還是軒公子來吧。」

  她遞上野雞,往軒朗面上瞧著。軒朗正欲抬手去接,那廂魏意已經坐了起來,「我來吧,他碰不得。」

  她記得廖大夫說過,不能再殺生。雖說不是針對軒朗,但也得需要謹慎些。

  雲娘錯愕得看著魏意邁著有力的步伐,從她手中接過野雞,半晌才回過神來,轉頭朝軒朗道:「她的傷……不要緊吧?」

  軒朗望著消失在木門處的背影,不免多出幾分欣賞與敬佩出來,「不必多慮,她自有分寸。」

  「哦。」雲娘又回頭看一眼,愣神一瞬又急忙道:「我去尋些柴火來。」

  軒朗叫住她,下顎往身側一揚,「柴火已經有了。」

  雲娘順著軒朗眼神看去,那張供桌已然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烤只雞綽綽有餘。

  如此她只能尷尬坐回去,不時往外瞧一瞧。

  雲霧升起,宛如天地相接。正如雲娘所說,大雨轉眼便來。

  烤雞這事,當屬軒朗拿手。景笙抱著膝頭,眼緊盯著在火上冒油的雞,肚子一邊咕咕叫。

  雲娘替魏意上了第二次藥,傷口不似昨夜猙獰,只是還輕微往外滲血。。

  「若是今夜還流血,就再耽擱不得了。」雲娘眉間愁出一道溝壑來。

  她心疼魏意,除卻她本是女子外,多半還是因為蕁兒。

  魏意不言,嘗試著動了動手臂。

  僵硬感再度傳來,她眸色一沉。

  「雨一停就走。」她拉著雲娘入座,「不過眼下我倒是想知道宋大人要傳什麼話給我們。」

  提及此事,雲娘才將眉頭舒展,朝著軒朗道:「大人猜測公子此番任務不好著手,那陸豐年遠不止表面那麼慈眉善目,是個不好對付的老狐狸。」

  「大人提醒,若我見到公子,便告知,益州的事暫且放一放,接下來去往勉州,幫住陳總旗與范琛范公子。」

  勉州與韃靼相接,此前從青城莊運出來的箱子便是送往此地。

  軒朗走時,范琛正準備啟程去往勉州幫陳煜。

  他們二人辦事配合默契,遇事處理得也極快,這次怕是著實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才得需讓軒朗一同去才行。

  「大人可有提起勉州如今的狀況?」軒朗問這話時,往魏意那廂掃一眼。

  雲娘搖首,「不曾。可我見大人面色有些許憔悴、愁眉不解的模樣,想必事態並不簡單。」

  「只是,我瞧著公子也是有傷在身,怕是……」

  她輕嘆一聲,別過眼去。

  此地與勉州相距甚遠,常人騎馬去都得月余,何況如今沒馬不說,這人還受著傷。

  魏意抿唇,眼瞼輕掀窺一眼軒朗,見他不再言語,心中也走了定論。

  「那我呢?」她咽下肉,收回目光看向雲娘,「我對宋大人的安排,很是好奇。」

  「要給姑娘的話,與軒公子相差無幾。就是,就是……話有些不好聽。」

  聞言魏意手中一頓。先前宋知逸對她的態度,一直很莫名其妙,若說瞧不上她,那兩個案子上又特地跑來追問。

  若說瞧得上她,每每又對她暗地譏諷。

  「說說看。」魏意丟了手中的骨頭,直勾勾看著雲娘。

  她這一眼,倒是把雲娘瞧地尷尬,忙轉過避開她的眼神,「大人說姑娘獨自一人太過冒險,當下去並非好時機,還是等這次水澇過去再去不遲。」

  「這也不難聽麼。」魏意鬆了口氣。

  「哦後頭還有一句。」雲娘豎起一根手指,打斷魏意的思緒。

  這讓魏意頓感不妙。

  「他說什麼?」

  「大人說,若姑娘執意要去,那、那倒也是送死的快。」

  話罷她忙收回手指,以免魏意的怒意殃及池魚。

  只是魏意並未她所想那般。

  這何嘗不是她自己所想呢?不說實力懸殊,如今唯一的幫手兼指揮都要被他調去勉州了,又何嘗不是斷她後路,令此事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