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大夫脾性怪異,要麼看病看天氣,要麼就是看時辰。
像廖大夫,恐怕這兩樣都占,還得加一條看病得需看心情。
天降大雨毀了房屋瓦舍,連著淹了水田壩村,即便廖大夫不以此為生,可醫者仁心,見不得天災人禍。
晾乾的藥草回了潮,也會影響藥性。之所以廖大夫如此愁眉不展,恐怕就是這幾日看病的人多,能用的藥少,這才氣焰拔的有些高。
廖大夫也不曾回頭,只顧著垂首檢查藥材。
見此魏意更不好再開口打攪。借著廖大夫那廂散出的光,她環顧四周,此處大體是廖大夫為了存放藥材單獨設的一間空屋子。
房間不大,四壁透風。
除了高八尺用來存放藥材的木架,便只有廖大夫高瘦的身影穿梭在其中。
魏意看著廖大夫腳下移動的方向,還有一半藥材需要翻晾。她懂得什麼叫投其所好,若是此時她幫了廖大夫,稍後也不會難說話。
屋外棗樹葉子嘩嘩作響,風來的突然,不曉得哪處的樹枝被吹斷了枝,發出驚人的聲響,這才擾的廖大夫舉燈抬首。
「你怎得還沒走?」廖大夫充滿涼意的眼神掃過魏意,「我說了,夜深了不看病。」
魏意心中暗嘆,果然廖大夫在拒絕人這一方面,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麼做。
可軒朗等著救命,她斷不可能原路返回。
「我不是來看病的。」魏意站在廖大夫身後,語氣堅定道。
誰料廖大夫背對著她冷哼一聲,「不是看病來尋我作甚?」
見此魏意覺得自己不應再開口,這廖大夫的脾性,遠不是她想的那般溫和易處。
她不接廖大夫的話,回身將那破碗拾起來,送在廖大夫眼前。
「我知曉廖大夫見多識廣,便冒昧登門拜訪,想詢問您,可見過這種毒?」話罷她看廖大夫的眼神中悄然爬滿了緊張,生怕廖大夫一眼不看,就將他趕出去。
廖大夫面色不變,下意識掃一眼也是醫者本分。可待他看清碗中如同絲線般的蟲時,不覺一怔。
他看一眼眼神迫切的魏意,將蠟燭擱在木架台上,從她手中接過碗,斜在燈下仔細端詳一陣。
良久後,廖大夫捋一把銀須,疑惑道:「你方才說,這是毒?」
「不確定。」魏意搖搖頭,她從未涉及過藥品毒物,「不瞞廖大夫,小女也是頭一回見,只是猜測。」
聞聽道魏的話,廖大夫才將擰起來的眉舒展開來,「這不是毒。」
「那這是什麼?」魏意追上廖大夫的腳步,「不是毒,它卻能讓人昏迷不醒,夜裡傷口惡化增多。」
廖大夫不答她,自顧自只管往另一間屋子去,不過他也不曾阻止魏意跟著他。
推開門一股潮濕混著墨的香味撲面而來,混雜的味道重的十分熏人。
她順著廖大夫高舉的蠟燭掃視一圈,滿牆的書籍讓她嘆為觀止。不曾想這快要隱入山澗的小村里,竟有如此其貌不揚的老大夫!
這頓時讓她心生敬畏,覺得方才心中想著,若是廖大夫再開口拒絕,她便用強硬的手段逼迫的想法,簡直蠢笨不堪。
廖大夫舉著蠟燭,慢慢尋過了部分書籍,終於在一本書前停下。
他小心取下,在桌上攤開。見此魏意已然放心了大半,這廖大夫,是真的知道這種東西。
「你與我說說,此人如今什麼狀況?」廖大夫依舊垂首尋著什麼,「這東西你撿出來時,有什麼特別之處?」
魏意飛快將軒朗的狀況向廖大夫敘述一遍,接著道:「碗中這些,是我拿針挑出來的,沒了血肉,便不動了。」
話音甫落,廖大夫已然停下手上的動作,「尋到了。」
魏意繞到桌後,眼神匆忙尋著廖大夫手指落的地方,「血引蟲?這是何物?」
「汲取血肉,露骨而亡。」廖大夫念著一旁的小字,「這與你方才說的極為吻合。」
聞聽到前幾個字。魏意都不敢想軒朗接下來的樣子,她急切道:「您能找到這些,想必是見過,甚至治癒過被此毒物傷過的人!」
「這是蠱毒的一種,你叫她毒物也應當。」廖大夫合上書籍,眉頭緊蹙,「可被此毒所傷,並不好治。」
「我年紀尚輕時,游遍各州,途中的確治癒過與之相似的病症。」廖大夫遠望著屋外隱入暗夜的山巔,思緒隨之飄回過去。
「年輕時走的遠,在勉州見過。當時那人也如你說的這位一樣,渾身沒個好地方。」
「後來呢?」魏意已然想聽到後續用什麼方法救,並不想知道救了誰。
好在廖大夫不是個賣關子的,他一點不遮掩道:「此物怕艾草、怕水、怕鹽。只需將艾草入水,加鹽燒開,讓他泡上一夜即可,切記水常溫,不可熱也不可涼。」
「就、就如此便好?」魏意本不想這麼無禮再確認一次,可這方法聽著實在是有些隨意。
廖大夫看她一眼,懶懶地點一點頭,「不錯,就如你聽到的這麼簡單。」
正當魏意吁氣放寬心時,不料廖大夫卻道:「此毒物去除簡單,可有兩點要注意,一則不可再受傷,二則睡時屋裡必點艾香。」
「那您的意思是,此法只能去除當前體內的蠱蟲,卻不能去除此蠱的蟲卵?」魏意聽明白廖大夫的的意思,登時又替軒朗捏一把汗。
「正是。」廖大夫點點頭,解決了眼前的問題,他的話又如往常那般少了。
可偏偏這時,魏意又有些好奇,廖大夫是怎麼接觸到遠在域外的蠱毒的,「廖大夫,您是怎麼機緣巧合下,會醫治這麼複雜的蠱毒的?」
廖大夫抬眸看她一眼,輕笑一聲,「多年遊歷之下,總會有或多或少的收穫。這機緣,來的尋常,單單是遇到了一位老先生罷了。也罷,方法已經告訴了你,快走吧。」
他抬手,手心朝里,往門口那廂擺擺。魏意自然也不好在打擾,行禮就要離去。
走出半丈之外,又被廖大夫叫住,「小友,聞聽你的話腔,當是榮京來的吧?」
魏意止步回身,「小女確實由榮京而來,您可是有什麼問題要問。」
「不。」廖大夫擺手,語氣輕快,「你回京若是遇到一個叫……」
他停下手中動作,一時間想不起來那人姓甚名誰,猶豫片刻才又道:「眉心有個血痣的中年男子,告訴他切莫再殺生,那蟲蠱見著血多了,也會復發。」
魏意點頭應是,臨走時,聞聽廖先生似乎在自言自語,「如今我也已快入了黃土,仇怨也該勾銷了。至於你能不能等的到,便看你造化了。」
這話中似乎隱藏著廖大夫年輕時的恩怨,短短兩句,仿佛有著毀人心神的往事。
魏意默默回首望一眼,不再繼續往下想,不論什麼恩怨,也如廖大夫所說,已經一筆勾銷,前程往事不可追。
夜黑得不知時辰,只是雨已停住,寂靜之地唯有蛐蛐躲在暗處齊鳴,聒噪萬分。
魏意頂著一身濕透的衣裳回到王竹他們的小院,景笙已經等熬不住,已然窩在王竹懷裡安靜睡去。
王竹見魏意渾身濕漉漉的,一來怕她著涼生病,二來有兩個男人在,怕有損她名譽,便讓錢來尋了件她的衣裳給魏意。
「怎麼樣?廖大夫可有法子?」王竹怕吵醒景笙,只得輕聲細語詢問。
「尋到了法子。」懸著的心放下了,魏意語氣都不如方才沉悶,「不過這法子略微繁瑣,怕是還得需要您與王大哥和錢大哥的幫助才成。」
聽到有法子將人救活,他們也顧不得許多,只要人不沒在他們家,什麼忙都好幫。
「您就將她放在那邊草蓆上,她瞌睡深,醒不來。」魏意對景笙的瞌睡了如指掌,只要她困了,一般聲音是吵不醒的。
二人將景笙放好,尋了張薄毯子給蓋上。
「接下來我們都聽你的,」王進也怕軒朗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還沒娶媳婦呢。
魏意將從廖先生那廂得來的法子一一告知三人,又分別分派一番。王竹與魏意燒水,錢來與王進去尋艾草,再順道接些鹽巴回來。
待水燒好,王進與錢來也尋物回來。
王進端著巴掌大的陶罐,結結巴巴道:「尋遍了,就這麼多。」
魏意接過陶罐,在燈下一斜。鹽巴只有半罐,量上恐怕有些欠缺。
而錢來則抱著一大摞艾草,整個人都被擋在艾草後,說話時也只能聽到嗡嗡的聲響。
艾草有多無少。只是這鹽巴……
「試試吧,大不了多泡一陣。」如此條件,她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能不能醒,全看軒朗。
大體是鹽巴滲入肌膚的灼痛,讓昏迷的軒朗猛然驚醒,接著便是悽厲的叫喊聲。聽起來痛苦萬分,仿佛被銅錢劍抽到的鬼魅一般。
魏意坐在景笙身邊,替她捂著耳。
她與王竹二人皆為女眷,為軒朗泡藥浴極為不妥,便只能由王進與錢來二人替她。
可她捂了景笙的耳,卻忘記還有一個昏迷的。
那人被打暈已經有些時辰,加之此刻屋內軒朗毫不遮掩的痛呼,不多時便兩眼一睜,隨即便聽著那叫聲嚇得嗚嗚啊啊亂叫。
他這一聲將他眼前站著的王竹嚇的花容失色,回頭瞧見他閉眼哀嚎,當即氣得直直跳起來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你他娘的嚇老娘一跳!!」
打完趕忙回首看一眼熟睡的景笙,見人沒被吵醒,寬心之餘氣焰還在燃燒,隨即壓低聲音道:「你今日已經嚇了老娘兩回!!要死啊你!」
魏意去尋廖大夫時,王進與錢來二人去給軒朗擦身子,她則坐在前廳抱著景笙。
那人醒時猛然看見窩成一團的黑影,被嚇得如方才一樣,被堵的嘴嗚嗚啊啊亂七八糟喊個不停。
他一叫,也嚇得王竹差點將景笙丟下去。
氣憤之餘,王竹當即跳起來兩腳兩人給踹暈過去。
被王竹抽了一耳光,那人趕忙識相地閉了嘴,一個勁的往後縮。
目光看向魏意時,更不消提他那短命樣。
「閉嘴!!」魏意垂眸看一眼景笙,緊蹙著眉頭警告他,「再喊把你舌頭割掉!」
王竹拿手比劃一下,「再嚇老娘,就將你眼睛挖了!」
恐嚇還是有用的,那人乖乖縮在牆角一動不動,兩眼在魏意與景笙之間來回穿梭。
景笙睡得正酣,軒朗的聲音也不如方才大,此時她正好有時間去審他。
魏意剛拿扯掉那人塞在嘴裡的布條,誰料他竟破口大罵道:「老子身後有人!你們最好放了我!不然叫你們死個好看!!」
話罷魏意與王竹一動不動。魏意冷哼一聲,「有人?有什麼人?能現在立刻馬上救你走嗎?」
此話一出,那人氣勢立刻弱了幾分,可還在使勁找補,「我呸!你、你可知我是誰?我可是柳樹村的,我們村背後有個大人物!」
魏意想起王進說柳樹村出去了個大人物正在宮裡做公公。她不由皺起眉頭,雖不知真假,可這種狐假虎威的東西,實在是令人生厭。
她嘲他道:「你怕是連這大人物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救你,怕是要等到猴年馬月吧。」
魏意聲音輕如夜鶯,卻有著無形的壓迫感。
誰知那人「呵呵」一笑,「不怕告訴你,我柳殷,可是如今西廠廠公的親外甥,別怪我沒提醒你,倘若我少了一根汗毛,你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柳殷恨咬牙切齒,卻又似乎在笑,也不知是方才王竹下手太重,他唇上血紅溢出,猶如吃人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