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將兩人籠罩,無人看得見她面上的驚訝與急切。
「不是撿的。」景笙嗡嗡的聲音穿透黑夜,聽的魏意眉頭一緊。
「那是……」
「是屋裡躺的哥哥的。」景笙無聲垂首,緊緊抱著包袱,「姐姐,你認識這個玉佩嗎?」
經景笙提醒,魏意趕忙伸手往腰間探去。方才她摸到那玉佩,便覺得似曾相識,只是不太確定。
她取下荷包,將裡頭冰涼的玉佩拿出,摸著黑小心得將兩個玉佩往一起合。
「吧嗒」一聲微響,玉佩重合。
即便方才她極力不願相信這是軒朗的玉佩,可現實卻將一切推翻。
於婆婆說過,這兩枚玉佩叫同心玉,可以重合,就算她現在否認屋裡不是軒朗,卻還有一個比這更讓人傷心的結局。
「你看見他的臉了嗎?」魏意問道。
此刻她寧願自己聽到屋裡的人軒朗。如果不是,那麼軒朗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死,要麼玉佩掉落被人撿了。
而這兩種可能,第二條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於婆婆送他的東西,他應當看的比什麼都重要,斷不會就此丟掉也不會去尋。
但要說軒朗死了,她也不信。
「看見了。」景笙微微點頭,有些害怕道:「但是受了傷,我瞧不出來……」
魏意這麼擔心,全然是因為於婆婆。她與軒朗二人相依為命,若是聽得軒朗出事,更是雪上加霜。
她現下急切要去探一探,屋裡的人到底是不是軒朗。
「你將玉佩收好,我去瞧瞧。」魏意將玉佩塞進景笙手中。
回首尋著微弱的光的方向。
幾經波折,她摸黑進屋,將背對著門口坐的王竹嚇一跳。
「我們才在商量,萬一這人醒了怎麼辦,」王竹拍拍胸脯,將方才他們幾人的想法說一說,「到底……唉,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去,萬一再嚇著你!」
王竹沒來的及勸住魏意,跟著她一同進了禮屋。
魏意站在破席外,猶豫一瞬。她怕是軒朗,也怕不是軒朗。
可此事總得有個定論。
她小心翼翼繞到蓆子後站在床前,順著跳躍的燭光往床上緩緩看去。
躺著的人面上無數細小的傷口爬滿每一寸肌膚,身上各處都被深淺不一碎布纏繞著,昏暗的蠟燭讓她看不清他到底受了多少傷,可濃郁到令她反胃的血腥味,已然讓她明白,他現下能活著,已經是從閻王那裡撿回來的命。
即便他的臉傷痕無數,她也能認得出,這就是軒朗。
魏意就此靜靜注視著,心中忽然升起莫名又無措的惆悵。人要救,可在這剛遭了水澇的村子能怎麼救。
治不好怎麼辦?於婆婆會不會就此傷心的去了?
此間種種,落在王竹眼中,以為她被嚇得回不了神。
她輕輕搖魏意一下,「嚇著你了吧?」
王竹悠悠嘆一聲,「你瞧他的臉是不是怕人的很?哎,好好的人,也是可憐。」
魏意回神,眼順著王竹的話看去,猛然想起之前王竹說,他們遇到軒朗時,並未提及他臉上有傷。
「王、王……」她想叫王竹,可又看著王竹年輕的模樣,叫王姨怕惹得人家不高興。
「就叫我王姨。」說起年紀,王竹絲毫不在乎,「我瞧你這年紀,我怕是有兩個你這般大了。」
聞言魏意還是有些驚訝,畢竟王竹雖然說話的語氣跟行為,的確像個三十的人,但樣貌上倒是年輕的很。
「那我便不客氣了王姨。」魏意道:「下晌您說起他,並未提及他面上有傷,這是?」
王竹以為魏意誤會了,趕忙擺手,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可不是我們做的!!我們遇到他時,面上除了些泥水,確實白淨著呢。」
「這些,是我們帶回來,過了一日,他自己忽然就有了。」她作驚恐狀,「跟個見了鬼一樣!不光這面上,就連身上各處,都忽然冒出這麼些個傷口來。」
魏意聽的將信將疑。王竹上前兩步解開一根布條輕輕掀開,用手一指,「你來瞧瞧,莫不是我說他傷口化膿好不了。這前頭的傷口上了藥還沒好,後腳就接著出現了傷,舊傷加新傷,哪能好的得起來嚜!!」
她眉頭皺的像是房前的道道水溝,溢出的愁緒都能移走三山五嶽了。
人剛帶回來時,就傷的不輕,加之大雨將過,村裡的赤腳大夫又住在小河對岸,他們過不去,大夫也過不來。
兩家隔岸對喊半晌,那老大夫晌後便尋了幾味好認藥草,用拐杖舉著叫王進認了一番。
他們也是去尋了老大夫說的藥的,但是毫無用處。
傷口根本好不了!
也不是老大夫的藥不管用,王進還特意試過,他的傷早就結痂好幾日了。
王竹也是無奈又害怕,總不能叫帶回素不相識的人死家裡,多晦氣。
「王姨,您是不是也覺得,他傷口很奇怪?」魏意垂首仔細端詳著軒朗面上的傷口,離奇又怪異。
「嘶……」王竹退回魏意身側,眼卻停留在軒朗身上。她咂吧一下唇,若有所思點點頭,「你這麼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怪異,這傷啊,睡一覺起來就變多了。」
變多?魏意心下自問一聲。她從未聽過有可以自己生出來的傷口,更是沒見過。
不是由外往裡,而是由里往外,不是外傷!
是內傷!
但是區別於內傷的是,傷口不在深,而在多。
她有幾分猜測,卻要證實過才能確定。
「王姨,您有沒有繡花的針,或者什麼銀器也行?」
「有有!我不會繡花,但是縫衣裳的針我有。」王竹眼睛在屋裡滴溜溜轉著,尋找著她平常做針線活的笸籮,「我去給你拿來。」
她摸不透魏意要針線做什麼,不過她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會不會是要將傷口縫起來。
突如其來的想法嚇的她哎呦一聲,將笸籮遞給魏意後,趕忙往後退幾步。
「王姨不會是覺得我要縫傷口吧?!」
被看透心思,王竹只得燦燦點點頭,又趕忙搖搖頭。
「他這傷,不是外傷,尋常藥治不好。」她從布上抽出一根針,在蠟燭上燎一燎,「但傷口不深,也不是內傷。」
「那這是什麼傷?」王竹跟見鬼一樣,卻又好奇的很,往前一直窺探著魏意手上的動作。
「我懷疑是中毒!」魏意解開軒朗身上的布條,密密麻麻的傷口滿目瘡痍,暗紅的血跡隨著布條解下,絲絲點點直往外滲。
場面殘忍至極,王竹看得難受,將眼睛閉上還不足片刻,就被魏意拉去掌燈。
現在即便她不想看,也不得不看。
「這,這能是什麼毒啊?哪有這麼惡毒的毒,還不如鶴頂紅來的痛快。」
魏意不置可否,她雖暫時不確定是不是毒,但也認同王竹也說的話。
一時間屋裡靜得連屋外兩人的呼吸都聽的見,王竹見魏意分不出身來與她說話,自己也不好打攪她,只能做個安安靜靜的掌燈。
魏意用布條擦拭流出來的血跡,再扒開傷口用針在傷口裡輕輕翻動片刻。
果然在一寸長的傷口中,暗紅色的血跡下,有著什麼在蠕動著。
忽然出現的異物,看的她頭皮發麻,喉間有什麼往上翻滾。
王竹忍著噁心,擱下蠟燭道:「我去與你尋個破碗來。」
借著這由頭,出門將苦水都吐了個乾淨。
魏意屏息凝神,用針將蠕動的白色細蟲挑出隔進破碗中,那蟲子離了血肉便一動不動。
她照此法,在傷口中挑出許多蟲子來。
「黑心肝的東西!!」王竹罵道:「誰燒他們家祖墳了,竟然用這種毒害人!!」
魏意對軒朗做的事一概不知,這麼令人聞風喪膽的手法,她更是猜測不到。
傷口太多,她這麼做根本無濟於事。且又不了解這是什麼毒,不知怎麼克它,也無從下手。
「王姨,您說的赤腳大夫在何處,他興許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魏意眼中忽然有了光亮。
民間大夫時常遊歷,對一些奇怪的藥品都頗有研究,想必那大夫亦是如此。
「姑娘說的對。」王竹拍手贊同,轉而又慢吞吞道:「可廖大夫在河對岸,現下漲水了,怕是過不去。」
「您只管告訴我是哪家,我自己想辦法過去。」
「可現在外頭下雨了,不如明日吧。」王竹指一下屋外,果真有輕微的聲響入耳。
兩人正僵持著,王進忽得進來,正欲開口,又見她們對望尷尬相視,一時間插不上嘴,只能退出去,將剛醒來的賊人再次打暈。
魏意抿唇,到了此番境地,她也不需要遮掩了,「不瞞王姨,他是我家主子婆婆的親孫,他們二人相依為命多年,主子婆婆斷不能離了他,所以他不救也得救!」
王竹聽得迷迷糊糊的,指著二人看了半晌,才一拍大腿,驚呼道:「原來你二人是相識的!!」
「不錯。」魏意點頭,「他出門已有兩月有餘,我當他早就回去了。」
她轉頭看向面目全非的軒朗,月眉緊叩,「若是兩月沒回,現下家主婆婆沒等到他,怕是早已急的坐不住腳,恐又突發舊疾了。」
此話不是她誇大其詞。在她走時,於婆婆的身體已然不如從前那般硬朗,略微動了氣焰便得躺上半日。
若是軒朗說一月歸她未等到,怕真的急得連飯都吃不下一口。
魏意面色憂愁,看著好似有許多心事。見此,王竹也不深究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要人救回來,於她而言何嘗不是好事。
「既如此,我帶你走一遭吧。」王竹艱難的下定決心,「走吧,再晚廖先生也該睡下了。」
二人擠在一把油紙傘下,王竹端著風一扯就要熄滅的蠟燭,魏意端著那隻破碗,腳下慢慢往廖大夫那廂去。
王竹不如魏意身手矯健,只能將人送到河邊。腳下洶湧渾濁的河水翻湧著,將河沿衝出一個彎來。
「我只能送你到此。」王竹道:「過了河你去尋一棵大棗樹,棗樹下住的就是廖大夫,我就在這廂等你。」
魏意知曉王竹的好意,可還是拒絕道:「您回去吧。已經麻煩您照顧他多日,欠了許多人情,現下換我來,不然這情不曉得猴年馬月才能還的完。」
王竹再三推辭,魏意幾番努力才將人說動。
看著魏意過了河,王竹才一步緊一步得跑回家去。
魏意去時,廖大夫正點著一盞燈端在手上,悉數翻晾著潮濕的藥材。下顎上銀須亂七八糟的趴著,雙眼無光,不過動作上看得出,此刻他心情不是很好。
魏意端著碗猶豫著,見眼前的人停頓的間隙,才極為不禮貌地出聲道:「廖大夫,叨擾了。」
聞言,廖大夫手上一頓,簡言意駭道:「夜深了,不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