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疑無路(八)

  景笙抱著包袱在原地躊躇半晌,才決心去屋中尋王竹他們。

  她人雖小,好在腦子好用。數到一百用的時間太久,魏意對此地又不熟悉,她怕她遇到危險時,他們不能及時趕到。

  景笙扶著門框站在門口,踮起腳尖往裡窺探,只見王竹兩條腿忙的像是磨麵的水車,轉個不停。

  一陣給王進端水,又一會兒點蠟燭。唯獨錢來搓著手一副無所事事又焦急的模樣。

  這模樣一瞧就是個不管事的。

  她邁著小步子,悄無聲息摸到王竹身後,伸出小手拽住她。

  王竹回首,沒瞧見人,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目光再往下一垂,景笙懵懂可愛的臉讓她一恍惚,「哎呦老天爺!!你嚇我一跳!」

  三兩下擦抹了手,將人推出去,「可別再來了,在嚇著你。」

  正欲回身離去,才發覺只有景笙一人,疑惑詢問道:「你是來尋我的?你姐姐呢?」

  「有賊人,姐姐去追了。」景笙往外一指。

  「追……」王竹往外一看,欲言又止。

  「這黑燈瞎火的,哪裡有什麼賊人。」她揉揉眼睛,潺潺流水聲仿佛緊貼著耳,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她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頓時有些為難。

  可人是他們帶回來的,也怕魏意出了什麼差錯。她搓著衣角,猶豫半晌,「你且先等一等,我去給你兩個阿伯說一聲,咱們一起去看看,這樣你覺得可以嗎?」

  「嗯!」景笙十分有禮地朝王竹行一禮。她笑嘻嘻的,可愛的緊,他們答應她去看看,於她而言已經是最好不過的了。

  倒是王竹一直居在山野,見景笙給她行了一個好看的禮,當即覺得自己身份都往上抬了不少。

  她趕忙學著景笙的模樣回她,「我這就去,很快便來了。」

  王竹行事雷厲風行,不消片刻已拉著兩人出來。

  王進有些為難,不時往屋裡瞧,「我說留個人去看著他,萬一有個閃失怎麼好?」

  「我知曉大哥心善。」王竹捧道:「這些時日多虧大哥照看他。方才他吃了藥,情況已然好了許多,現下又睡了,眼下咱們還是先去找找那姑娘。」

  錢來一向聽媳婦的,只要王竹開口,他都附和。

  幾番遊說下,王進還是有些猶豫。

  「屋裡是個哥哥嗎?」景笙仰頭看向唾沫亂飛的三人,「嬸嬸伯伯幫我找姐姐,我去照看哥哥可以嗎?」

  「可是他受了傷,身上血肉怕人得很!你……」

  「不怕。」景笙朝王竹搖頭,「哥哥睡著了,我在屋外守著就行。」

  話已至此,王進也不好再推脫。

  四人兵分兩路。三人去尋魏意,景笙照顧屋裡那位。

  三人也是半道子出來的劫匪,黑燈瞎火的出門也怕的緊。王竹走在中間,一左一右鉗制著錢來與王進。

  邊上二人打著趕製的火把,走的好似要去偷隔壁家僅存的糧食。

  景笙在外頭不敢多待,回屋就將木門關上。

  吱呀呀的聲音在這暗夜顯得突兀。

  裡屋床頭亮著一盞燈,勉強能穿過破蓆子照到前廳。

  她猶猶豫豫走到門口,耳邊迴響起王竹說的,那人受了傷,渾身沒個好地方。

  景笙還是有些怕,將抬起的腳收回來,兩手抱緊著包袱,努力平息著微微顫抖的呼吸聲。她垂首抿唇,思索良久,才下定決心往裡去。

  不過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住眼前未知的恐懼,在破蓆子前便停下了腳步。

  明亮的一雙眼貼在蓆子的破洞處,順著昏暗的燭光看去,一雙骨瘦如柴的手上布滿傷痕,跳躍的燭火將傷口拉扯著,顯得猙獰萬分。

  那手突然抽動一下,嚇得景笙猛然後退半步。

  她呆站在一動不動,胸腔上下起伏著,耳邊的心跳猶如鑼鼓喧天!

  等了半晌也不見再有什麼動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再次貼近破洞,往裡細細窺探。

  黑黢黢的夜下,世人不知黑雲正在匯聚。

  七零八落的木頭躺在路中央,王竹拽著錢來的衣裳,左顧右盼著,「看見人沒有啊?」

  恰時腳下被木頭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撲去。錢來反應慢,等王竹罵出聲他才回頭。

  走在最前面的王進不耐地回首,接過錢來遞過來的火把,「快拉她起來,這附近有頭淹死的豬。」

  豬也不曉得從哪裡飄來,卡在不遠處的柳樹杈里,近幾日水位退減,臭味已然飄到了十里八鄉。

  王竹摔了個大馬趴,整個人撲在木頭上,兩手按在坑窪的水中。

  聞聽王進說有死豬,登時掙扎著要起來。

  「你使使勁啊!!」王竹瞪一眼錢來。

  她一凶,錢來就急。拉著她的手突然滑開,人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

  「沒良心的,想摔死我啊??!」她肋骨硌在木頭上,仿佛有碎骨之疼蔓延全身。

  嘴裡絮絮叨叨罵著錢來,又想趕快離開這臭水窪。

  她疼的亂撲著找支撐點。王進怕她又摔著,將火把往下壓一壓。

  頓時周遭亮堂不少。王竹正欲撐著手邊的木頭起來,手掌剛按下去,便傳來黏黏糊糊的觸感。

  「這是什麼?」她疑惑看一眼手掌,卻被鮮紅的手嚇得半死,連滾帶爬地起身撲向王進。

  「有有有,有血。」她看一眼自己的手,再往方才她摔了的地方斜一眼。

  王進也是一愣,但瞧著兩個不爭氣的人,心裡也不知是不是窩了火,膽子也大了不少。

  他把王竹往一邊推一推,三兩步上前細細觀察一番,「還未徹底凝固,人怕是沒走遠。」

  王竹「啊」得疑問一聲,隨即又反應過來,說的正是魏意。

  「那咱們順著這血跡,應當能找到她。」她顧不得地上水窪泡過死豬,將沾了血的手淘一淘,「快走吧,那姑娘怕是有什麼危險。」

  火把低的幾乎貼在路上,三人貓著腰,以奇怪的姿勢往前走。

  血跡一直延伸到村外的大白楊下。三人站定,緊張地一動不動,默默注視著白楊樹下的人影。

  「是、是那姑娘吧?」錢來用胳膊肘子懟一下王竹。

  王竹腳下挪動著,貓著腰往前一探再探,悄聲道:「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

  她不太確定半跪在地上的背影是不是魏意,但又怕她死了,便不敢往前。

  王進吞一口唾沫,將火把舉高,大著膽子喊一聲,「姑娘?是不是你啊?」

  無人應答。三人面面相覷,過一陣你推我我推你地往前挪著。

  此地被大楊樹籠罩著,四周有野物摩擦著樹葉沙沙作響,時不時吹來一陣風,此情此景,嚇得三人心裡暗自祈禱。

  「別過來!!」

  魏意緩過勁,側首向他們提醒。

  她悄然收好宋知玄贈於她的軟劍,將匕首握在手中。

  王竹聽見聲音是魏意的,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一時高興,竟將方才魏意說的話全然拋在腦後。

  「哎呦喂,可終於找著你了!」她顴骨高高掛起,笑的坦然舒心,「回去吧,不然你姊妹該著急……啊!!!!!」

  王進錢來被她突如其來的驚叫嚇得腿一軟,不受控制地往後退出四五步。

  「不是說不要過來!」魏意慍怒,卻不是因為怕王竹知道她做了什麼,而是怕嚇著她。

  果然王竹回到王進他們身邊,身體抖成了篩子,指著魏意那廂道:「有、有死人!真有死人!」

  她用力吞咽著唾沫來緩解方才收到的驚嚇。

  錢來這時倒是有些眼力見,將王竹攬過來,讓其躲在他身後。

  王進害怕的不敢說話,而此時魏意已然起身,「沒死,暈了。」

  伸出腳用力踢了兩下,不見得有什麼反應,心下頓時舒了一口氣。

  「既然來了,就勞煩王大哥幫我一把。」她回過頭時,面上幾道鮮紅的血跡,在火光下顯得異常可怖!

  三人滿臉驚恐站著不動,她這才反應過來,回過身拿出帕子擦了擦,「這不是我的血,你們別怕。」

  王進在王竹的三推兩搡下,終於走到了魏意身側。

  往地上一看,登時嚇得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指著地上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他們……」

  「放心吧,」魏意收起匕首,冷眼看一眼地上躺著的四人,「他們都沒死。我們確實動了手,不過他們都是皮外傷,被我打暈了而已。」

  「這不是要搶你的那四個嚜?」錢來拿火把照一照,斜著看兩眼。

  聽錢來這麼一說,王竹看一眼,狂拍手掌驚道:「我的天爺啊!他們竟然尋到這來了!!」

  他們此前目的,王進三人都信了魏意的話,是來搶劫的。卻只有魏意知道,他們不單單是為了錢財和那頭騾子。

  「我們先回去吧。」魏意撈起地上一人的手臂,「家中只有她們一傷一小,怕是不頂事。」

  三人盯著魏意欲將人拉起來的模樣,很是不解。

  對此魏意一點不意外。

  一個剛剛收留的人,夜裡打倒賊人,還欲將人帶回去,無論怎麼說都十分怪異。

  可現下她不得不這麼做。

  「勞煩諸位,他們幾人除了圖謀不軌,怕是別有用心。」她眼落在王竹身上,露出絲絲點點祈求之意。

  王進立刻會意,將火把塞進王竹手中,過去將人甩在背上,「走吧。」

  他踏著齊膝的草,舉步維艱。

  王竹看著前面走遠的二人,又看看身後草中躺著的三人,小聲提醒,「還、還有三個。」

  魏意遠遠地朝這邊揮揮手,「不管他們,死不了!」

  聞言王竹拉著錢來拔腿就跑,仿佛身後有什麼惡鬼索命。

  幾人悄然無聲推門而入,都被定定站在亭下的景笙嚇一跳。

  「這娃娃嚇人一哆嗦。」錢來看一眼景笙,大概是覺得她目光太冷,頭也不回的跑了。

  「景笙!」魏意上前幾步,拉著眼前的人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見著人安然無恙,頓時鬆了口氣,「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先前留下景笙一人,都是在安全的情況下,唯獨今日是個例外。她生怕她出去後,景笙因為害怕出去尋她,出些什麼事。

  此時見著人乖乖地站在自己眼前,這比什麼都好。

  景笙抱一抱魏意的腰,片刻後從她懷中退出來,拉著魏意在亭中坐下,小心翼翼將手舉在魏意眼前。

  「姐姐,你認得嗎?」

  蠟燭不合時宜地被風扯滅,魏意還沒來的及看清是什麼。

  王竹從屋裡出來走到一半,因亭中的燈熄滅,眼前黑的尋不到道,只能睜著眼看著眼前黑漆漆的暗夜,朝魏意那廂悄聲問道:「姑娘,那人怎麼處置啊?」

  「綁起來,嘴堵上!」魏意也摸不清位置,隨意選個方向回道。

  俄延半晌,院中傳來王竹悄默默踩泥水的聲音。她腳下摸索著往屋裡那道光而去。

  「你拿的是什麼?」魏意方才連影子都不曾看見。

  眼前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不多時身前摸來一雙手,直至摸到她的手掌。景笙將手中的東西塞進她手中,「我好像見過,姐姐你摸摸看。」

  溫熱的觸感落在掌心,感受不到此物到底是何形狀。她蹙眉,如同盲人一般,另一隻手往掌心摸去。

  光滑的表面,手感細膩,形狀上……她猛然一驚,又不確定地重複摸索一次。

  不知為何,她摸索著手中溫潤的東西,不知不覺間竟有些令人後背發涼。

  「哪裡撿來的?」她的語氣已經不似方才那般溫和,此時已焦急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