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將臉埋在掌心,沉悶的呼吸迴響的在掌中。
魏意不太明白王進的意思。
「不知王大哥這是何意?」
「水澇一過,存糧便無。」王進暗自傷神。
此時魏意才聽明白。天災難躲,又來的急來的猛,王進的嘆息,是因為沒了糧食的無奈。
魏意起身面向亭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樹葉兒,氣息微涼。即使她很努力向院外看著,可黑暗之下籠罩的災難,卻是一點也看不清。
「這裡遭了這麼嚴重的水澇,官府的人,怎得也不來瞧瞧?」她聲音淡漠,聽不出是什麼語氣。
王進將臉從掌心探出,順著魏意的目光遙遙望去,濃眉皺得像是雨水淌過的溝壑。他咬咬牙,似乎努力克制著怒氣。
「要是有人來就好了。」他拔座往前幾步,站在魏意身後,「做官的哪有幾人清廉,又有幾人是真為百姓著想!」
「此話何意?」魏意蹙眉回身。此話若是平常說說也罷,但在眼下這個時節說出來,總叫人覺得背後有些什麼。
王進遙望著黑暗中的某一處,語氣清冷,仿佛要沒了生息,「像我們這種,每逢雨季遭了水澇的村子,不止我們這一個村。」
他看一眼魏意,無力地坐回去,垂眸盯著潮濕的地面,「但是這五六年來,從未有官府的人送來錢糧,幫助我們修葺村子。」
雲襄縣中共有五個村,除了王進所在的水巷村,其餘四個村子每年都會有水澇,卻唯獨與雲襄縣最近的柳樹村會得到官府的救助。
魏意仰望著漆黑的夜,心中無聲嘆息。她嗅到其中雲襄縣的不作為,可她終究是個無權無錢,甚至是已「死」的人,無法幫他們。
況且她還有自己的事要做,無暇顧及這些。
「等這次水澇過了,或許可以組織村民一起去求知縣。」掙扎半晌,她也只憋出這麼一句安慰的話來。
王進則搖頭,「沒用的。不光我們,其餘三個村的人,每年和我們一樣都會去,只是,官府的人不是說知縣有事出去了,便說官司太多無暇顧及,也被趕過一回。」
他們去過多次,卻連知縣什麼樣都沒見過。
次數一多,知縣連藉口都不找,直說不見。
「抱歉。」魏意瞬感疲憊,她有心幫,卻無力幫,「此事我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
王進擺擺手,苦笑道:「此事哪裡需要你的幫助。聞聽雲襄縣知縣背靠大人物,哪裡是我們這些人惹得起的。」
「有的人慣會狐假虎威,知縣有個好靠山,自然無人去惹他。」魏意抿一抿唇,嘴上這麼說著,可心裡總是像窩著一股氣。
「可不就是。」王進道:「聽說那靠山,還是宮裡的。那麼大個人物,誰敢惹。」
要是此話為真,那便不得不佩服這些村民了。
「那確實是個大人物,怕是只有陛下才能懲治的吧。」魏意方才燃起的氣焰被盡數澆滅。
她連尋常官府的人都惹不起,更不消說宮裡的了。
「不錯。先前柳樹村的人向我們炫耀過,說宮裡有個不得了的公公,就是他們村出去的。」王進努力回憶著往昔聽過的點點滴滴,「說那公公,背靠著一個什麼王爺。」
他擰著眉聲音越來越小,俄延半晌,又忽得大聲,「不過我們都聽著不大可能,哪裡有王爺跟公公有往來的。」
如此一聽,確實不太可能。
本朝王爺盡都是些閒職,若是有什麼公公攀扯什麼王爺,既給不了權也給不了錢,與其有瓜葛還不如無往來的好。
不過魏意腦海中忽然冒出宸王來,不過很快她又否定。
於婆婆的確說過買賣少女婦人可能是宸王的手筆,可此事已過去許多年,近幾年來宸王除了燒香拜佛,一無是處。
手中更無實權,上朝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她將不合時宜的心思收回,也剝去對宸王的懷疑。
至於其餘幾個王爺,都是兢兢業業坐著閒散王爺的位置,做著不大不小的事。
「大體是有人以訛傳訛。王大哥不信也是對的。」魏意道:「待天晴水退,我便去雲襄縣,到時若是有機緣,我也打聽打聽,這謠言是否為真。」
「有勞。」王進略表謝意。
屋裡王竹匆忙的腳步隨著燭光斜拉在窗上,錢來左右來去跟著,腳步匆忙。
不消片刻便倚在門框上,朝外頭焦急的探出腦袋,「兄長,你快來瞧瞧,他好像不行了!?」
王進猛然回神,朝魏意看一眼,便拔腳往屋裡跑去。
此時王竹端了個木盆子焦急出來,用力一潑,隨著盆中的水灑落一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就連景笙都驀地皺起了眉,鑽進了魏意懷中。她捂著鼻轉頭看著魏意,小聲怯怯道:「姐姐要去看看嗎?」
三人這番做派委實奇怪,王竹與錢來一回到院子便回屋忙前忙後,王進又與她訴了半日苦。
她摸著黑看一眼方才王竹潑了水的泥地,心下又琢磨著,他們此番動作,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樣。
水澇一來,錢糧皆無。這兩樣她剛好又有。思及此她不自覺抱緊景笙,將人往懷裡用力送一送。
轉眼王竹忽然出現在門口,拍著大腿哭喊,「老天爺你這是做什麼呀?!還讓不讓人話了?!」
「怎麼啦?」魏意遠遠得試探一句。
王竹被她嚇一跳,哎呦一聲,捉裙著急忙慌往魏意這邊來,邊走還哭喪著個臉。
到了茅草亭更是急得要跳起來,「姑娘啊,瞧你這打扮,想必也不是像我們這般的平頭百姓。你這包袱里,有沒有什麼救命的藥,擦的、吃的都行?」
魏意低頭看一眼懷中的包袱,為了保險起見,她沒立刻交出東西。
轉而詢問王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家中可是有什麼老人家病了,且需要用藥?」
王竹急的滿頭汗,又不得不解釋一句,「哪裡是什麼老人!是我們前幾日出去大打劫,巧遇上個年輕的、瞧著有些銀子的少年郎!誰知我們刀都還沒亮出來,他、他就當著我們的面暈了!」
「哎呦,我知道你還信不過我們。」王竹已經急的跳腳,來回在亭子裡走著,「可方才說的,句句屬實,你若是有藥,就給我吧,讓我去救一救他。」
經王竹提醒,魏意才意識到自己警覺的有些過頭,趕忙打開包袱將藥遞上,「粉狀的擦,藥丸給他吃。」
這兩種藥並不是什麼能起死回生的救命藥,只是內服止血化瘀與外用的麻氟散。這是她以防萬一受了傷,還能撐到有人的地方用的。
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
她盯著窗上幾人忙碌的身影,好一陣也不見停下。
「你在這裡別動,我去瞧瞧。」魏意安置了景笙坐在凳子上,自己則輕手輕腳往房門處靠。
一走近,屋內便是王竹仿佛吃疼的聲音。
她探出頭往屋裡看一眼,卻見床前用破舊蓆子做的屏風擋住,只有王竹他們三人晃動的腦袋。
看了半晌沒看出個名堂。她朝景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便預備著悄無聲息去瞧瞧。
腳下邁出去幾步,馬上要看到人時,王竹下意識朝後看一眼,正巧對上魏意偷偷摸摸的眼神。
被逮個正著,魏意不好意思直接走,尷尬道:「我、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王竹往床上看一眼,仿佛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將眼睛閉了個嚴實。
半摸半推著從蓆子後出來,兩隻手擺著。魏意無意看一眼王竹的手,竟然瞧見她滿手是血。
這畫面看的她雙腿一軟。王竹垂眸看一眼自己血紅的手,趕忙背在身後,勸道:「你暫時還是不要看的好,他、他身上的傷口化了膿,還流著血,見了怕是會做噩夢。」
「你還是先出去吧,待我包紮好,看的過眼你再來。況且,況且他現下還光著膀子,不太方便。」
她說的這些魏意並不害怕,唯獨在意的恐怕就是光膀子了。
「那等他好些了我再來瞧。」魏意吐字十分著急,可加在她面無表情的面上,又看不出什麼。
王竹腳下才斜出半步欲去床邊,魏意早已拔腿邊往亭子走。
此人她並非非看不可,見方才王竹的反應,大體是真的有人受了些傷需要醫治。
「姐姐,方才我聽見外頭有聲音。」景笙往院外一指。
「我怎麼沒聽見?」魏意側耳聽著。院外是樹葉上的雨滴拍打路面的聲音,還有極其羸弱的哭泣聲。
兩種聲音於她而言,都是在這種環境下極為正常的存在,她並沒有聽出有何不同。
景笙起身,背對著魏意,指著牆外道:「我好像聽見了腳步聲,好幾個人。」
這種情況下,魏意不是不信景笙的話,要是真有腳步聲,是其他家的人也說不定。
「興許是別家人出來找些吃的。」魏意有意無意往景笙指的地方看著。
「不是。」景笙斬釘截鐵道:「常人走路都是踩著泥土承重的沙沙聲,但是我聽到的不是。」
見她說的一臉認真,也不像是在說假話。以前她就覺得景笙聽力好,常常能聽到她聽不到的,先前還以為是巧合,現下看來,應當是景笙獨有的天賦。
「就好像,嗯……好像是腳下沒有那麼重,但沙子的聲音是咯吱吱的響。」她說著皺起了眉,有種想要解釋,卻說不清的感覺。
此地她們不熟,眼下又是剛下過雨的黑夜,於她而言,堪比不知路的瞎子夜遊。她略略思忖,又不敢掉以輕心,怕是路上惹了什麼人的眼。
無奈之餘,她對景笙道:「你去屋裡躲躲,我去看看。」
匕首一直在她手中不曾收起來過。不知不覺間她也放緩了步子,壓輕了腳步。
景笙緊張地拉住魏意的袖子,抿著唇,可憐兮兮看著她。
「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的。」她再次對景笙許諾。
景笙在這世上,唯有她一人相伴,她理解景笙的心情。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的每句許諾,都是對景笙的安撫。
她走出幾步,又不太放心,回身道:「你坐著這裡數一百個數,要是我沒回來,就去尋王大哥他們。」
景笙點點頭,看著魏意消失在遠門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