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疑無路(二)

  灼人的陽光泄下牆頭,照在她一側臉上,燒的她火辣辣的疼。

  眼前的門驀地被敲的輕敲的邦邦響,魏意朝於婆婆使個眼色,與景笙二人一齊往後退幾步。

  池清婉的臉隱在斗篷之下,看著緊閉的門不由得有些焦急,便又抬手敲兩聲,「意兒,是我,池姨娘。」

  她左右小心一瞧,門裡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將她連人帶魂一起拽入屋內。

  「姨娘?!」魏意上下仔細看著池清婉,「你、你這麼久都不見蹤影,是去了哪兒?!」

  話音甫落,便拉著池清婉入座,斟一杯茶遞給她,眼中細霧打轉,「打上次出府見過您以後,您就像消失了一樣,會不會是,我托您的事,才讓您……」

  「莫要亂說。」池清婉紅著眼。

  她握著魏意的手,捏的緊緊的。唇顫著,想說話喉嚨里卻像堵著石頭,好一陣才搖首,「你近來可好?」

  「好!我如今什麼都好。」魏意點點下顎,眼往身後一望,「您瞧,景笙和於婆婆都陪著我。」

  回首又向於婆婆介紹池清婉幾句,一旁的景笙搓著手,好似已經不太記得她。

  池清婉看向一老一小的二人,目光停留片刻又看向魏意。

  於婆婆攬著景笙立在一旁,親切道:「我與景笙上街買些菜回來,晌午留下吃了飯再走。」

  她瞧得出二人彼此牽掛著,方才聽聞魏意說許久未見,恐有要緊事說,也怕她在,她們說的不暢快。

  景笙一步三回頭跟著於婆婆出了門。魏意拉著池清婉,將人從頭看到腳,「姨娘憔悴不少,您快與我說說,這麼久到底去了哪兒?好叫人著急,我尋你都不曉得往哪裡去。」

  池清婉嘆一聲,眼波流轉,萬千無奈湧上心頭,「先前你托於我的事,自那日以後便去打聽了。」

  「也是天公作美,讓我不知怎得就撞上了買賣官鹽的差事。」說到此節她聲音往小一壓,身子朝魏意靠一靠,「這中間的細枝末節我便不與你細說,你只需知道,買賣官鹽的不止你們一家,。」

  「有官員,也有平民在里,只是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買的是官鹽。我能知曉,還是因為衝著此事去的。」

  池清婉勉強掛上笑意,好似苦盡甘來。魏意思忖一瞬,「姨娘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是被騙的?」

  「這我拿不準。」池清婉搖首,「他們交貨時時間上拿捏得及准,也有交易的暗號,保不齊其中有人是知道的。」

  聞言魏意心中一沉。若是買賣官鹽是擺在明面上的交易,許多人自然不會懷疑有假。而像池清婉這麼說,這奇怪的交易方式,不免會讓人有所懷疑。時間一久,定會有人發現端倪。

  發現不對卻不外泄,那就是掩蓋事實。只是不知這些人中,到底有多少是知道的。宋知玄說過,她父親並不知道做的是官鹽的生意,既然不知道,為何會被陷害抄家。

  「姨娘說的有理。」魏意眉頭略略舒展,替池清婉添上茶,「這其中定是有人知曉卻不上報。」她眼一沉,忽然想到什麼,「姨娘您說,我父親是不是知道了他們買賣的是官鹽,想告發或者想退出才被陷害!」

  池清婉拔座起身,仰頭穿過樹蔭,看向灼眼的陽光,「極有可能。」她望一陣,又回身看向魏意,「你方才不是問我,這麼久以來,我去了何處。」

  她苦笑一聲,「當時摸到買賣官鹽的路子,高興之餘,又著急想知道這上頭是什麼人,結果忙的糊塗,不暇防備,竟被錦衣衛給拿住了。」

  「錦衣衛?」魏意略驚,不過在想到宋知逸的確在查官鹽的事,「您這麼久不見,竟是被帶去了詔獄?」

  腦中霎時閃過當初芸娘的慘狀,陣陣寒意爬滿魏意整個後背,汗毛豎起,令人悚然。

  話罷她趕忙提裙起身,上前將池清婉轉著圈看了又看,心疼的語氣顫抖,「他們手段卑劣,殘忍至極。您去這麼久,定是受了不少傷!您快讓我看看,好讓我替您上些藥,免得發了膿……」

  「我沒事。」池清婉瞧見魏意如此擔心她,也惹的她淚眼婆娑。她拉著魏意入了座,替她擦了淚,也抹一把自己的眼角,「也是命大,沒受傷。他們抓人也是挑了個我這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抓,就是怕走露了風聲,打草驚蛇。所以我並不在詔獄,而是在城邊上的一個廢棄寺廟內。」

  話間她撩起衣袖,陸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給魏意瞧一眼,「若是有傷,這腕子上必然少不了。」

  「辛苦姨娘遭此一劫。」魏意垂眼看著池清婉高聳的骨節,眼中滿是心疼,「那您是怎麼脫身的?」

  聞聽魏意終究還是問到了這事上,池文婉不免有些躊躇。她眨眨眼,尷尬道:「提及此,姨娘要先與你說句對不起。當時情況緊急,為了能更快脫身,只能將你家中遭遇與宋大公子細說一番。不過你放心,我並未提及你還留存在世,只說了你家中蒙冤,這才想辦法混入其中,探尋線索。」

  魏意趕忙道:「這些都無妨,只要姨娘能平安,自是最好不過。只是您說,您見的是宋大公子,據我所知,他涼薄多疑,怎得就信您說的。」

  池清婉安撫她,又將當時情況與魏意詳說一番,這才打消魏意的疑慮。

  「我將繡好的帕子與汗巾一併給了大公子,他就叫人將我帶回來了。」池清婉眉間又染愁色,「只是,只是我當時混入買賣官鹽的隊伍中,也去過碼頭幾次,忽然消失定有人會懷疑,大公子也提醒我,讓我回去時小心些。」

  「果然今晨我回蕊繡坊時,有幾個生面孔一直在街上轉著。」她憤懣得用掌心拍一下桌,面上怒色外泄,冷言罵道,「天殺的!!害的老娘有家不能回,只能跟個魂一樣在街上飄著。」

  「好在有人提醒我,說你被轉入了這家,我這才摸索著前來尋你。」她氣的臉頰染上紅暈,又覺得後背開始出了細汗,便抬起手,拿帕子狂扇幾下,接著又端起茶杯毫無顧忌地一飲而盡。

  桌上沉寂。池清婉悶頭大口喝茶,魏意思來想去還是問道:「誰提醒您說我在此地的。」

  據她知曉,唯有宋知玄、久夏、張婆和軒朗知道她在此地。軒朗常年在外,與她只打過幾個照面,並無深交,由此便先排除他。其餘人中,久夏已經在別的府了,斷不會如此巧就遇上了池清婉。

  如此唯有張婆與宋知玄二人。可宋知玄幾日前就已經去了陳郡。

  池清婉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有個牙婆姓張,之前跟她做過兩三次生意,也算熟人。今晨遇見她,她硬要拉著我寒暄幾句,無法,我便與她說了會兒話,直到她臨走前,才告知我,你被遣送到了此地。」

  「她怎知我與您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魏意猛然挺直了背,往池清婉那廂探一探。

  「她說她認得宋公子。」池清婉略有疑慮,「想必她也做過不少宋家的生意,與宋府上下都熟絡。只是不知是哪個宋公子。」

  「張婆的確做著宋府的生意。」魏意思忖一瞬,「與宋二公子也是見過面的。」

  瞧著張婆與青尋二人話要比常人密,遣送丫頭小廝的事也定然常有二人過手。如此說來不止她與久夏經張婆的手,去宋府次數多了,與宋知玄說的上話也無可厚非。

  先前也只有宋知玄知道,她去尋過池清婉。這麼一想,也唯有此二人能促成這事。

  池清婉見她想的深,以為這其中有什麼不妥,小心打斷她道:「你是覺著這其中有詐?」

  魏意回神搖首,「並非。我只是細想一番這當中的的蹊蹺,好在宋二公子知曉姨娘存在,也知曉我的身世,這一點,應當不會有錯。

  「可是……」池清婉卻不覺她說的對,「宋大公子也是知曉我的存在的,怎的不是他?」

  魏意拾起石桌上的竹扇,風朝自己和池清婉扇著,「姨娘說的在理,只是宋大公子常忙於案子,並不知曉我在此處。」

  「原來如此。」池清婉點點下顎。

  此事揭過,魏意猶豫片刻,又艱難撿起話頭,「姨娘您既然去過碼頭,那您知曉這些官鹽是從何而來,若是知道了,順著去查,定能查到陷害父親的兇手。」

  「此事我也想過。」池清婉垂下眼,難為道:「如今宋大公子已然查到了官鹽來向,正是益州督鹽轉運司使,陸豐年。只是靠你我二人,又怎能輕易扳的倒他。不如……」

  她抬首,樹蔭落在她憔悴的面上,光影斑駁,好似波光粼粼的水光。

  聞聽到陸豐年的名字,魏意不禁想起宋知玄說過的話,刑部張大人手中的證據,也正是指向他的。此人圓滑,難以琢磨,恐怕宋知逸想要拿住他,也需費些時日和手段。

  「姨娘是想說,此事還需宋大公子的幫忙。」魏意頹然,面向石桌垂眸,「可我這是需要拿命相抵的私仇,而他是需以國法將其繩之以法的公恨,行不通。」

  池清婉看一眼魏意緊攥的手,便伸手拍一拍安撫她,「我知家仇國恨不能相提並論,可咱們也需考量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如今你也是多個妹妹的人,若你以身犯險遭遇不測,她將如何,你可曾想過。」

  聞言,魏意沉默不語。沉寂許久才道:「若遇不測,還請姨娘替我照看她。」

  話說的毅然決然,卻無聲激起池清婉心中的怒意。她眸色一沉,微微慍怒,「我知曉你固執,卻也不曾想到如此固執。先不論景笙是否願意跟著我,那也得想想景瑟吧!想想你的父母,他們保你難道是讓你與仇人同歸於盡的!!?」

  怒意湧上心頭,氣的她當即擺了臉色,轉身不去看魏意。

  魏意兩手支著額頭,腦袋昏沉的難受。她不是不懂池清婉說的,可滅門之仇,唯有親自手刃仇人,她才得以安心。

  炎熱順著熱浪仨進二人懷中,燥得她們面紅耳赤。終於還是魏意服了軟,「姨娘您消消氣,是我愚鈍,不曾想過那麼多。」

  「此事我會從長計議,斷不會如今日這般隨意做決定,您放心。」

  見魏意說的情真意切,池清婉眨眼將淚逼回去,「這樣就對了。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那陸豐年官不小,不是我們能觸及的。」她眸中閃著一束光,話中卻始終勸誡著魏意不要輕舉妄動。

  日上樹梢,地面上光影搖搖晃晃。於婆婆領著景笙推門而入,打破這略略沉重的氣氛。

  「趕快上屋裡坐,這院中日頭毒,當心曬著。」於婆婆話間就將二人往屋裡趕,景笙懂事的接過於婆婆手中的菜籃子,去廚房掏洗。

  如今池清婉無處去,魏意只能厚著臉皮拉住於婆婆,將二人的關係概述一二,求著於婆婆勉為其難留下池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