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疑無路(一)

  夜間寒涼,魏意將外裳裹緊,眼緊盯著宋知玄的唇。此舉惹的宋知玄緊繃的心不自覺寬慰,「你也不必這麼看我,只要我知道的,都說與你聽。」

  魏意重重點一下下顎,視線卻不動,甚至面向宋知玄而坐,生怕有一句她聽不真切。

  她臨走時,錦衣衛案子進展並不順利,有諸多事宜無法查證。到了杏園便更無法探聽這些此案,此時的宋知玄,猶如一場及時雨,將她急切的心澆灌變得安靜。

  不過按錦衣衛的速度,那從青城莊運出去的箱子,必然已經查到裡頭裝的是何物了。

  「先與你說府中的事吧。」宋知玄深嘆一聲,將心中的鬱氣吐個乾淨,「近幾月,父親常留於大理寺,也是為了火樹銀花案。不過我極少見他,從他那探聽不出什麼來。」

  「可府中的情形愈發詭異。先是遣散部分丫頭小廝,後又因謝氏族中祖母病危要提前兄長的婚事,現下父親讓我去給謝家送信。按理說,這些都無可厚非,可我依舊覺得奇怪。」

  「母親近幾日裡,也是多有不愉。你說,這些是不是與父親查的案子有關?」

  宋知玄切切看著她。魏意若有所思,「聽公子所言,這其中定然有所關聯。只是我不曾見過大人幾次,不曉得他是否有所謀劃。」

  「大公子呢?」魏意回問起宋知逸,「他那裡可有什麼消息,或許我可以推出一二。」

  宋知玄眼眸一閃,「我與兄長見過幾次,話間他與我提起一些。先前你寫與他的線索,如今已查出眉目來。青城莊送出去的貨物,並非銀子,而是生鐵,最終目的地是與韃靼接壤的勉州。我記得秦頌案子時你便說過,磷粉就是源自韃靼。」

  「不錯。」魏意手指互相叩著,力大的骨節泛白,「那生鐵最終運去了哪兒?是韃靼?」

  宋知玄搖首,「對此兄長還未曾對我提及過。」

  魏意眸中光亮黯淡下去。宋知玄卻又道:「不過官鹽的事,應當對你有所幫助。」

  「記得你曾與我說,你家中遇難,是因官鹽。」

  「嗯!大公子可是已經查到了兇手?」魏意驀地腦中一片清醒。她盼這日,已經盼了許久。

  宋知玄莫名探出手在魏意手背輕拍,安撫她,「此事牽扯甚廣,難以說全,我便將我知道的告訴你罷。聞聽兄長手下的陳總旗曾查過一案,正是買賣官鹽一案,那家姓魏。」

  一聲魏家,如同雷擊。魏意著急之下反握住宋知玄的手,點頭如搗蒜,眼蒙上一層霧氣,「是我家!那就是我家!」

  「那案子來的蹊蹺,結的也快。已然確定,魏家遭受滅頂之災,確實是被陷害。」

  熱淚滾落,魏意頹然。她猛的像是被抽走了周身力氣,往桌上一歪,「那我父母,他們,他們是……」

  宋知玄別過眼,逃離魏意灼灼目光,「魏伯父始終不知自己做的生意是官鹽,也是到去世,都不知自己被人陷害。」

  他忍不住看她一眼。燭光打在她面上兩條清晰的溝壑上,「如今只剩你一人,魏伯父在天有靈,更希望你好好活著。」

  魏意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失態,卻又難以壓下心中的苦楚。便只能伏在案上,無聲抽泣著。

  直到邦字再響起,她才從臂彎中抬起頭。一雙哭紅的眼讓宋知玄心中一揪,皺眉安慰道:「我知你心中難過,可也別太過傷心。」

  「兇手呢?」魏意啞著嗓,看向宋知玄,「是誰要陷害他?又是為了什麼?!」

  「我只知此事背後人物有些分量,牽扯的人甚廣。兄長那廂我已有幾日不曾問過,不過今晨越兄與我說,刑部張大人手中捏的證據,正是益州督轉運鹽司使,陸豐年。」

  「此人處事圓滑,即便張大人手握證據,也不敢輕易告發,恐其暗箱操縱反咬一口。」

  魏意眼中殺意一閃,「不能告發,那便殺了他!」

  「不可。」宋知玄搖首,「他也算是朝廷命官,殺他談何容易。即便得手,也會惹一身官司在身。」

  宋知玄的話猶如輕風,呼呼摸過耳尖,隨風漸遠。魏意腦海中只有殺了陸豐年一個念頭,其餘的他別無他想。

  只是不知買賣官鹽與買賣官鐵是否都是他一人經手,難免背後會有同謀,倒時能否得手還兩說。想到此節,魏意逐漸冷靜,此事需從長計議,切不可輕舉妄動。

  「謝公子告訴我這些,若將來有朝一日申了冤,魏意必重謝。」

  她如同男人一樣朝宋知玄抱拳。此舉讓宋知道一愣,不消片刻他才反應過來,淡笑道:「其餘的謝我便不要了,我只要你一句話。」

  不知誰家的瓦葉被野貓踩中,哐一聲將魏意驚的回神,忽然覺著手下一股暖人的溫熱,垂眸一看,才驚覺自己拉著宋知玄的手。

  耳夾瞬時一紅,結巴道:「公、公子要我什麼話?我可不是什麼一言九鼎之人。」

  她反手蹭一把紅的燙手的臉頰,垂下腦袋看著桌上搖曳的燭光。此舉落在宋知玄眼中,仿佛如天上明月,讓他眼中亮了又亮。他笑意淺淺,仿佛不曾有過,「我說,你可知我對你的心意。嗯……又或者,你心裡可曾有過我。」

  魏意心跳如鑼鼓,呆呆抬眸看向他。方才她情急之下已經說的極為清楚了,按照宋知玄的性格,定然不會再問第二遍。

  她當他方才沒聽清,唇輕啟,欲再狠心重複一遍。

  「你先不必回我。」宋知玄非常合時宜的堵住她的話,「這種問題應當是要想許久,才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今日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等我回來後再來尋你,若到時的回答還與今日先前一樣,便不再糾纏。」

  他坐在她對首凝望著她。一束猶如烈日的光灼燒著她的臉頰,一陣滾燙過後,竟燙的她有些神志不清。

  「明日我便啟程去往陳郡送信,這一去恐怕需要個把月,話便留著回來再說。」他望著她,笑意直達眼底。

  可只短短一瞬,就有些後悔道:「若你覺得時間太短,便等到你平了冤,再提此事。」

  魏意迎著風看著他,唇輕抿。她面對宋知玄時,的確有些如同往日的輕鬆,不必小心翼翼,不怕被他發現秘密,更不怕他告發她。

  一份獨特的安全感,有時確實會讓她恍惚。如果背靠著他,也會放心將後背交給他,無論是不是戰爭,他在身後,也會莫名安心。

  就此一瞬,她不太確定方才一氣之下說出來的話,是否真是本心想要傳達給他的。

  宋知玄期盼的眼染上落寞,緩緩起身,「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魏意心裡一慌,身子不自覺轉向宋知玄的背影。見他不曾停留,驀地起身,向前急走一步,「你路上小心,我、我等你回來。」

  宋知玄禿然的背影猛然一怔。他駐足,怔愣許久才轉回身看向她。微風從二人間掠過,吹起魏意額前一縷碎發,明媚帶笑的眼,整個人宛如月下嫦娥。

  也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幽香,沁人心脾。魏意看著宋知玄溫婉帶笑,「興許真如你所說,這此事需要些時間。」

  如此回答,落在宋知玄耳中,仿佛是魏意已經答應了他。心中振奮,一時間令他語無倫次,「不用你多等,我很快就回來。」

  話罷反應過來有些不妥,卻也不知重說些什麼好。二人對望時,他眸中露出些許尷尬,剎那間,二人又破涕而笑。

  「等我片刻。」魏意拔步往屋裡去,很快又折回來,遞上手中的物件,「這帕子贈與你。」

  帕子上梅花朵朵綻放,像極了此刻二人熱絡的心。宋知玄垂首看著月白的帕子,有些不太確定道:「曾與我?」

  「嗯!」魏意將帕子折好交於宋知玄手中,「此去陳郡路途遙遠,立夏將至,天氣轉熱,帶著也用的上。」

  宋知玄將帕子攥在手中,萬般思緒快要將他掩埋,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久久難以回神,他看著她笑了許久,才道:「謝過你。那我便收著了。」

  他回身走幾步,卻又頓住,轉而垂手在身前一陣摸索,從腰間脫下一物,遞於魏意,「我也沒什麼留給你的,就將這軟劍贈你。想來你已然學會,卻沒個趁手的。」

  魏意接過,抬眸看一眼他,「可這是你用慣的武器,給了我,你……」

  「無妨。」宋之玄輕笑,「我若想尋如此一件武器,要比你輕鬆些。你無需擔憂我。」

  二人之間氣氛難以言表,總歸面上耳朵,都通紅一片。

  魏意目送宋知玄離去,望著緩慢合上的門,思緒漂浮,渾濁不清。

  樹上青綠的杏子與葉融為一體,惹得景笙叉腰仰頭,細看之下只能去尋魏意,「姐姐,樹上的杏子不見了!」

  魏意正磨著菜刀,停下時便舉在眼前看一眼刀鋒。景笙立於魏意身側,急得直跺腳「快去看看,樹上的杏子全都不見了!」

  「我的好景笙,哪有杏子無緣無故就不見了的。」她擱下菜刀,牽著景笙去往杏樹下,指著近在眼前的青杏,「這不就是嘛。」

  「哦。」景笙不愉得低下腦袋,「怎麼還是綠的。」

  小小的背影難掩失望,拖著步子往於婆婆那廂走。魏意抬手摘一顆青杏放入口中,清脆的聲響令六六蹦跳而起。

  誰料下一瞬,六六便朝著門的方向狂吠不止。

  六六極少衝著門叫喚,此時之舉,不禁讓魏意警惕起來。她拔步立於門後,「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