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我總感覺氣氛有些不大對勁。

  並不是陣陣沉悶雷聲、忽閃忽明的電光照耀下，氣氛詭譎。

  而是姚爺爺給我的感覺不大對勁。

  我第一時間僵在原地，並沒有過去，緩過勁下意識伸手拉住了姚雀兒。

  「怎麼了許仙？」

  「趕緊過去幫爺爺啊！」

  「紅娘子是鬼仙可不好對付！」

  姚雀兒不疑有他，依舊是一臉焦急擔憂。

  是啊紅娘子是鬼仙，其道行只怕唯有法體尚在的白靈素能與之一爭高低。

  然而眼下我卻沒看到紅娘子，甚至於都沒感覺到一絲鬼氣。

  娘娘廟，也僅僅只是一座斷了香火祭拜，無人問津的破廟而已。

  可天空之上，烏雲匯集雷聲陣陣，卻又時時刻刻在提醒我，紅娘子一直存在。

  並且陳家灣所有鬼事、怪事，皆是紅娘子在背後為禍，紅娘子做的惡，也絕對不止我們明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這些卻只是我的猜測，甚至於如果我不書寫文書、上奏天聽，招來天雷的話，都發現不到這些端倪。

  沒有任何實證，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姚雀兒解釋。

  這時候姚爺爺慢慢轉過頭看向了我和姚雀兒。

  轟隆一聲。

  電光炸閃，姚爺爺還是那一副鶴髮童顏的模樣，卻是沒了往日的慈祥和藹，一張臉毫無表情、冰冷徹骨。

  尤其是那一雙略微凹陷下去的眼眸，微微眯著，毒蛇一樣的倒三角，就一直盯著我。

  「我不是已經將如何對付四目童子、老穿山甲、陳小海的方法、法器都傳法於你了？」

  「你照做不就是了，何故還要引來這天雷！」

  突然姚爺爺沖我大聲質問起來，說到第二句話時，他語氣都變了。

  字字句句已經不再是質問，更像是責備，或者說是憤怒。

  這讓我萬分不解，縱使姚爺爺有一顆仁慈之心，想要給四目童子、老穿山甲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也斷然不至於為此遷怒於我。

  語氣一變，姚爺爺整個人氣勢也陡然間變了。

  轟隆隆。

  雷聲炸響的更頻繁了，狂風大作、破舊不堪的娘娘廟前，閃爍電光映照的姚爺爺沒有半點往日的慈祥和藹、仙風道骨。

  不僅我是感覺到了，姚雀兒也感覺到了，她哭喊著沖姚爺爺大喊。

  「爺爺您怎麼了啊？是不是紅娘子害了您？」

  「您說話啊，我和許仙來幫你。」

  姚雀兒大喊著，就想要掙脫我手跑過去。

  我沒敢撒手，因為此時此刻我總感覺眼前的姚爺爺，不是姚爺爺。

  緊跟著讓我更加大跌眼鏡、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

  姚雀兒大喊之下，姚爺爺一下子又像是從迷糊狀態中驚醒過來，重新變回了那個和藹可親、鶴髮童顏的姚老神仙。

  「許仙快帶雀兒走。」

  「紅娘子馬上就要出來了，老天爺降下天雷，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喊完，姚爺爺豁然轉身衝進了破舊不堪的娘娘廟。

  他剛一進去，不等我和姚雀兒做出是走是留的選擇。

  一聲巨響。

  一直在天上積蓄徘徊、狂暴無比的天雷猛地便劈了下來。

  直奔娘娘廟，一連三道天雷係數劈在了娘娘廟上。

  大地震動、刺眼的電光讓人睜不開眼睛，似乎空氣中都帶著天雷之威，只讓我感覺一陣陣刺疼、發麻。

  也不知道是過了十分鐘、半個小時，亦或是一個世紀。

  呼嘯的狂風停了，原本聚集在陳家灣上空，厚重到仿佛隨時會將天空壓塌下一角的烏雲也散開了。

  滿天繁星、皎潔明月重新掛上了天空。

  不遠處娘娘廟呼啦啦燃燒著大火，柱子在倒塌、瓦片不停掉落下來，不時發出一陣陣爆裂聲。

  「爺爺！」

  姚雀兒最先反應過來，撕心裂肺哭喊一聲，猛地甩開我手掌，跌跌撞撞不顧一切朝著娘娘廟跑了過去。

  她還沒靠近娘娘廟，原本已經停歇的狂風，突然又掀了起來。

  風助火勢，娘娘廟燒的不算旺盛的火焰，也隨之熊熊燃燒起來，火舌往前一衝，裹著熱浪生生將姚雀兒逼了回去。

  在普通人看來，這也許只是湊巧。

  湊巧突然颳了大風，一下子把火勢助長起來，逼退了想要救活的姚雀兒。

  可在我看來，這是天意，是老天爺不想要任何人撲滅娘娘廟熊熊燃燒的大火。

  老天要將娘娘廟燒為灰燼。

  娘娘廟是紅娘子的老巢，老天爺降下天雷燒了娘娘廟不足為奇，為什麼要連姚爺爺一併燒了？

  姚爺爺可沒作惡，方圓百里多少人更是尊稱他為老神仙、大法官。

  而且姚爺爺剛剛突然衝進娘娘廟額舉動，也讓我覺得有違常理。

  一開始姚爺爺的確是抱著必死決心，想要以身殉道鎮壓紅娘子。

  我也沒辦法對付紅娘子，誰想到我燒了文書，稀里糊塗請下天雷，越鬧越大，老天爺要收紅娘子。

  姚爺爺完全犯不著在以身殉道，可他還是那麼做了。

  「爺爺！」

  姚雀兒撕心裂肺哭喊著，掙扎著爬起身，又要往大火里沖。

  她一衝，火勢燒的更凶了，我也緩過神來，不敢再去琢磨，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一把死死拽住了姚雀兒。

  「雀兒你冷靜點，這麼大火進去就出不來了！」

  「其實姚爺爺他一開始就打算以身殉道，鎮壓紅娘子，如今也算得償所願，他怎麼會希望你隨他一道去！」

  我不擅長安慰人，沒辦法只好把姚爺爺一開始與我的計劃原原本本告訴了姚雀兒。

  「嗚嗚嗚…」

  姚雀兒大哭著，像是被一瞬間抽乾了全身力氣，整個人都軟趴趴倒在了我懷裡。

  我緊緊抱著姚雀兒，跌坐在地上，就那麼看著娘娘廟連同姚爺爺，一塊燒、不停地燒。

  大火足足燒了一個多小時，才漸漸熄滅下來。

  整座娘娘廟完全被燒成一片灰燼，殘磚斷瓦都沒留下，全給燒化了，姚爺爺也被燒的屍骨無存。

  更詭異的是，除了娘娘廟之外，周圍就連野草都沒被燒毀一棵。

  姚雀兒哭成了淚人，幾次險些背過氣去。

  我心裡頭也堵得慌，姚爺爺以身殉道、落了個屍骨無存，我應該感到悲傷、由衷敬佩才對。

  不知為何，我沒有感覺到多大悲傷，只是堵得慌。

  天也亮了，陳家灣算是風平浪靜下來。

  昨天晚上陳家灣是家家戶戶提心弔膽、徹夜未眠，自然都知道娘娘廟方向起了大火。

  很快便陸陸續續趕來了不少村民，到地方一看娘娘廟成了一堆灰燼，姚爺爺不見了蹤影。

  村民們低著頭面面相覷，也都預感到發生了什麼事。

  氣氛說不出的壓抑、沉重。

  人越聚越多，最後幾乎是陳家灣家家戶戶都來了人。

  烏泱泱上百號人，站在一塊，靜靜看著一地灰燼。

  「雀兒仙姑，姚老神仙他……他是不是已經……」

  終於有個挺大歲數的老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出來，試探著詢問起來。

  其實誰都猜到了結局，只是大傢伙都不相信姚爺爺就這麼沒了。

  姚雀兒擦了擦眼角，衝著陳家灣眾人鞠了個躬。

  「陳家灣鬧出這麼多鬼事、死了那麼多人，都是這娘娘廟裡的紅娘子在背後作惡。」

  「爺爺他留在陳家灣這麼多年，也是為了鎮守紅娘子，昨晚…昨晚爺爺他為了徹底剷除紅娘子，召下天雷。」

  「和紅娘子、和這娘娘廟一塊燒沒了。」

  姚雀兒說的很大聲，語氣也挺平靜，沒有多少昨晚的悲傷。

  總讓我感覺，她是在訴說早就知道的結局。

  「天雷不是夫君你焚了文書請下來的？怎麼成了姚老頭請下來了的？」

  「這小姑娘撒謊啊，想要將功勞全部歸給姚老頭？」

  白靈素也在心頭嘟囔一句，雖然有千年道行，白靈素在人情世故方面其實淺薄的很。

  「功勞也該是姚爺爺的，我只是幫個忙而已。」

  另一邊，那些村民聽到姚雀兒親口說出真相以後，也是人人悲傷不已。

  悲傷惋惜過後，所有村民都感嘆姚爺爺真神仙、能請下天雷降妖除魔，也感念姚爺爺的大恩大德。

  姚雀兒接下來的一番舉動，再次讓我大跌眼鏡，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卻又讓人覺得合情合理。

  甚至你還得感恩戴德。

  「爺爺之前交代過，紅娘子非一般妖邪，即便爺爺他以身殉道也難保紅娘子不會在生出禍端。」

  「我希望大傢伙能念在爺爺付出那麼多的份上，替爺爺就在這娘娘廟遺址上重修一個小廟，初一十五若是有心就來給爺爺上柱香。」

  「有了大傢伙的香火供奉，爺爺他也就有了法力，能替大傢伙永生永世鎮住紅娘子，讓其沒法在生出禍端。」

  修書立廟、史冊留名。

  這是古往今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譽。

  甚至於相較於史冊留名來說，立廟供人祭拜，代表著更高的榮譽。

  因為不掛你是大奸還大惡、亦或是大忠大勇，史冊留名就品格、德行這一條，似乎從來就沒有過於嚴苛的要求。

  而立廟供人祭拜，非得是立下過大功德，品格德行讓世人敬重。

  關帝廟，供的關二爺，人人敬重二爺義薄雲天。

  夫子廟供奉夫子，人人感念夫子教化之恩。

  武侯祠香火不斷，人們除了敬佩諸葛丞相超凡入聖的智慧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敬重丞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品德。

  若是沒有人人敬佩、敬重的品格德行，即便能修廟立祠、享受香火。

  也註定長久不了，也許十年、也許兩三年，就一定會香火斷絕。

  娘娘廟如此，昔日害了馬闖賠上一條命的蓑衣三郎廟也如此。

  以前南方許多地方還信五通神，也有不少五通神廟。

  可現在別說五通神廟了，就連土地廟、城隍廟都不多見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神神鬼鬼始終虛無縹緲，終有一天人們會發現求神拜佛不是什麼時候都管用，香火斷絕是必然。

  只有諸葛丞相、關二爺、孔夫子…這些真實存在，又足以令世人敬佩的『人』，修廟立祠以後，方能香火一直延續下來。

  我也敬佩姚爺爺，可要說姚爺爺足以讓人立廟修祠，這就不見得了。

  若姚爺爺真是為了斬妖除魔維護一方平安以身殉道，還則罷了。

  昨晚煌煌天威下紅娘子身死道消只是時間問題，姚爺爺並不算以身殉道，反而更像是找死。

  現在姚雀兒又突然說什麼，姚爺爺早有交代，希望村民給他修廟香火供奉，藉此鎮壓紅娘子。

  難道……

  想到此處，我回過頭看了一眼燒成一片灰燼的娘娘廟、在一看姚雀兒。

  青天白日之下，我只感覺如墜冰窖，從頭頂瞬間涼到了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