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到最後,毛太太已經喊都喊不出聲。
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聲。
聽到哭聲,聞訊過來的毛先生,手裡提著的行李也掉了一地。
攥著拳頭,不停捶打著牆壁,最後直接是用腦袋去撞。
「我……我怎麼連保護女兒的本事都沒有!」
「廢物!姓毛的你就是個廢物啊!」
我在一旁,看著毛先生夫婦,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讓他們夫婦心裡頭好受一些。
相比起我們三人,毛靜彤反而顯得很冷靜、很坦然。
她讓我們先出去,隨後起床回到自己房間,換了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
還特地梳了頭髮、畫了個淡妝。
本就是正值芳華的年紀,精心打扮過後的毛靜彤。
更顯青春動人。
但這樣一個青春動人,更加談不上作惡多端的花季少女,今天卻要走向死亡。
是突然精神失常從樓上一躍而下,還是坐著坐著突然沒了氣息。
誰也不知道。
就連此時此刻,她比起昨日好了不止一倍的精神狀態。
也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客廳里,毛先生、毛太太坐在沙發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站在旁邊,看著窗外。
「哎呀看樣子泰山不用去了,不過也好。」
「今天咱們一家三口好好在家。」
「對了對了,我還要給小倩給大頭他們發消息,大頭最喜歡我那套海報,我得送給他,我還想去學校後門吃一碗螺螄粉……」
毛靜彤咧嘴笑著,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喋喋不休的話,說的全是些外人眼裡,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
卻字字如刀,絞的人心頭難受。
毛先生夫婦聽著聽著,已經泣不成聲。
夫婦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就要給我下跪哀求。
而我也在那一刻,下定了決心。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或許能搏一搏。」
「成與不成,一樣沒用把握。」
我說的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強行毀約。
今晚等到男鬼出現,大不了我一劍將其斬殺。
讓它魂飛魄散。
屆時陰媒自然沒法繼續履行。
讓我一直不敢下定決心的原因,是因為一旦這麼做。
真就沒了回頭路,會帶來什麼後果。
我也不知道。
毛先生夫婦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剛剛還一臉平靜淡然,準備迎接死亡的毛靜彤。
也立馬緊握著拳頭看向了我。
只不過她剛剛泛起亮色的眼神,很快又黯然下去。
螻蟻尚且偷生,能好好活著,有幾個人願意去死。
毛靜彤坦然接受死亡,不過是已經到了絕望無助地步,非死不可罷了。
「毛先生、毛太太按照這上面寫的,今晚之前務必中午之前將所有東西準備齊全。」
「剩下的事還不少,也不能找其他人幫忙。」
毛靜彤一事,牽扯因果過於巨大。
不管你是玄門修士,還是普通人,捲入其中,那怕只是幫個忙。
恐怕也會惹上因果,對以後有所影響。
毛先生、毛太太拿著我列的清單,著急忙慌去準備東西。
我則留在家裡,陪著毛靜彤。
她跟我聊了很多,大多是些學校里的八卦、趣事。
最後還問了我,怎麼年紀輕輕會懂這些?能捉鬼降妖,也太酷了。
要不是快死了,她都想拜我為師。
從沒說過一句不舍、半句遺憾,字裡行間卻全是不舍、遺憾。
我把自己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詭異之事,係數與毛靜彤講了一遍。
她聽得如痴如醉,雙手托著下巴,生怕錯過一個字。
中午剛到,毛先生夫婦便將我所需要的大部分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我也沒敢耽誤時間,拿出黑布,便開始畫符。
糾纏毛靜彤的男鬼,是帶著命中注定一段姻緣而來。
尋常辦法,壓根不起用,就連門神也不會阻攔與它。
我要用黑布畫陰符,布一個囚籠之陣。
封了整個屋子。
今晚只要它有膽量來接毛靜彤,便讓它走不出屋子。
屆時一劍斬了。
「夫君,你真要如此做?莫要忘了殷森說過的話。」
我心裡頭正有些殺意沸騰時,白靈素的聲音突兀在我心頭響了起來。
求神求鬼、不如求人求己…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逆天之舉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我手上動作一僵,殷森說過的話,浮現在了腦海里。
可惜這些話,我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不然我也不會選擇破釜沉舟。
有人可能覺得殷森這不是在打啞謎、賣關子?
其實他這也算無奈之舉。
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輕易泄露天機,且不說會給本人造成影響。
保不齊一切就會發生改變。
就像當初我與師父攔路搶魂,最後家裡突發大火,奶奶肉身受損。
「妾身也無法參透殷森這些話有何深意,不過在妾身看來。」
「今晚未必一定要斬盡殺絕,既是命中注定有一段姻緣,若真心相愛的話,對方未必能忍心看著毛靜彤早早去死。」
「孝感動天、情比金堅,情到極致也許就是一線生機。」
白靈素說的這些,我也早就想過。
不過大概是因為男女思維差異。
女性總歸要感性一些。
在我看來,那隻男鬼帶著命中注定的姻緣,不知道已經苦苦等待了毛靜彤多久。
眼下好不容易到了團聚時刻,它真能獨自承受相思之苦,在等毛靜彤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夫君覺得此法不妥?」
「妾身到以為此法安穩些。」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最後一句話白靈素沒有明說。
可其實我聽得出來,她提出這辦法,有一部分是出於對毛靜彤的同情。
更多原因,還是為我考慮。
違抗天道,行逆天之舉,後果如何,壓根不是我們所能掌控、預測。
「你說得對,這也是個好辦法。」
「是我莽撞了,忘了先禮後兵。」
「不過這事還需要與毛先生夫婦商議一番。」
「嗯,全憑夫君決策,妾身也必生死相隨。」
說到後面,白靈素聲音也是變得細如蚊蠅。
我心頭一暖,臉頰都有些微微泛紅。
畫完手裡最後一道陰符,我起身走了過去。
毛先生夫婦這會正在客廳,陪著毛靜彤閒聊。
大部分時候,其實都是毛靜彤在說。
夫婦兩人強忍著悲痛,強擠出微笑,安安靜靜聆聽。
見我過來,毛先生一家三口立馬站了起來,一臉焦急問我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沒準備夠?
我搖了搖頭,把先禮後兵的辦法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說是先禮後兵,其實就是讓步。
先把家裡布置成結婚場景,等到今晚男鬼一到。
我設法讓其留下,讓毛靜彤親自求情。
條件便是由我做證婚人,讓毛靜彤與其完婚,待到毛靜彤陽壽盡時,在歸陰司與其團聚。
「此法更為穩妥一些,畢竟天威難測,若是能成,彤彤此生能平安度過。」
「只不過以後便算是有家室,切記不能在涉及男女之事。」
好好一個女兒,戀愛都還沒談過。
突然就要結婚,對方還是一隻素不相識的鬼魂。
毛先生夫婦反應可想而知,毛靜彤也是如此,神色說不出的黯然。
正值芳華,誰不憧憬未來、憧憬愛情。
短暫的憤怒過後,毛先生夫婦也只剩下一臉絕望,悄悄看著毛靜彤。
「人鬼情未了,聽上去很刺激啊。」
「我倒想試試呢。」
毛靜彤笑著在說,不給人添麻煩,懂事到讓人心疼。
女兒已經答應,毛先生夫婦也不再耽誤時間,馬上聯繫了人,將家裡布置成結婚時的場景。
父母替女兒布置這些,送女兒出嫁,本應該是高高興興。
然而整個下午,氣氛格外壓抑沉重。
不見半分歡喜。
傍晚時分,一切都布置就緒,毛先生家張燈結彩,窗戶上貼滿了大紅喜字。
我也將畫好的陰符布置就緒。
晚上九點多,毛太太攙著毛靜彤走了出來。
換上大紅喜服的毛靜彤,頭髮也盤了起來。
精緻妝容,讓毛靜彤更顯得青春靚麗。
卻唯獨不見出嫁時的半分喜悅。
「我教你的還記得?」
「嗯。」
「那就好,回屋吧,外面一切交給我。」
毛靜彤輕輕點點頭,慢慢鬆開毛太太的手,獨自一人轉身回了早已布置成婚房的臥室。
房門輕輕關上的那一瞬間,毛先生夫婦都哭了。
一門之隔,也許就是生死之隔。
我緊握著七星劍,就在門外守著,毛先生夫婦站在一旁,緊張到指關節捏的不停在泛白、發紅之間來回交迭變換。
整個客廳一片死寂。
只有牆上掛鍾,滴答滴答響著。
終於十二點剛到,毛靜彤臥房裡傳來了動靜。
先是毛靜彤很痛苦的哼哼聲,一聽就是睡著又被夢給魘住了。
那隻男鬼想在睡夢中,帶走毛靜彤。
跟著便是毛靜彤含糊不清的說話聲。
就像是說夢話一樣。
一股森森鬼氣,從臥房裡飄蕩出來。
毛先生夫婦擔心女兒下意識想要推門去看,被我給攔了下來。
我也心急如焚,但現在推門進去,便只能破釜沉舟一條道走到黑了。
毛靜彤換上紅嫁衣前,我取了她兩處精血,做了個通靈紙人。
若是毛靜彤夢魘中有生死危險,紙人會有反應。
我也會毫不遲疑,提著七星劍破門而入。
將那隻男鬼斬於劍下。
不知道過了十分鐘、一個小時,還是一年。
臥房裡毛靜彤不在說夢話,房門也嘎吱一聲突然自己開了。
妖眼之下,我看到一隻大概二十多歲,梳著長發、身著長衫的男鬼從臥房裡飄了出來。
到我跟前時,它停了下來,沖我鞠了個躬。
毛先生夫婦看不到鬼魂,但也有感覺。
身子莫名一抖。
這時候毛靜彤也從臥房裡走了出來,流著眼淚沖我點了點頭。
輕輕一點頭,卻是讓我瞬間喜上眉梢。
這次真讓白靈素說對了,情到極致便是一線生機。
「成了。」
「毛先生、毛太太快坐好。」
客廳里早已經備好兩把椅子,毛先生夫婦對視一眼,失魂落魄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
走得很慢。
毛靜彤站到了客廳中央,神色也是說不出的複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
很簡單的幾句話,喊完也仿佛耗盡了我全身力氣。
一切結束,毛先生一家三口跌坐在地,相擁哭做一團。
毛先生一直在責備自己無能,保護不了女兒,讓女兒受委屈了。
毛靜彤倒是一直安慰夫婦兩人,說還活著、還能一家人團聚已經很好了。
我也沒問毛靜彤,適才在睡夢中,具體與男鬼談了些什麼。
只是臨走前叮囑他們,務必切記以後毛靜彤已經是有家室之人。
切不可在動男女之情,若是負了對方。
屆時別說我,恐怕就是大羅神仙下凡,毛靜彤也必死無疑。
一番千恩萬謝,許諾明日一早必將報酬送上。
我也就不在逗留,離開了毛先生家。
然而就在來到樓下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腦袋突然一暈,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一瞬間。
明明周圍一切場景都很熟悉,卻仿佛有些不大真實起來。
突然之間,我身邊出現了很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飄飄忽忽一大群。
就站在不遠處朝我招手,讓我過去。
我迷迷糊糊就想過去。
「夫君!」
關鍵時刻,白靈素一聲大喊將我驚醒過來。
定睛一看,不知何時我已經走上了一條鬼霧瀰漫、陰風陣陣,蜿蜒曲折,盡頭好像連通幽冥的小路。
「陰陽路?」
瞬間我頭皮發麻,冷汗也下來了。
嘩啦啦…
小路盡頭,鬼霧翻騰不休,一陣陣鐵鏈拖地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膽許仙,命中注定之事,爾膽敢鼓動他人,狀告陰司!」
「今夜押你下陰司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