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見血四次以死相隨

  殷森告訴我的城隍廟,位於城區北郊。

  那一片算是城鄉結合。

  彼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城郊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車輛。

  說不出的寂靜冷清。

  毛先生開著車,我坐在副駕,毛太太緊緊摟著女兒坐在後排。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車裡氣氛總透著一股壓抑。

  雖說有位置,不過依舊是兜兜轉轉好一陣,終於趕在午夜子時前找到了城隍廟。

  不大的一座廟,外面打眼一看,已經許久未曾修繕過。

  香火也絕算不上鼎盛,更沒有廟祝。

  毛先生一家齊齊將目光投向了我。

  顯然已經完全將我當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呼哧。

  深吸一口氣,我一臉嚴肅看著毛先生一家三口,一字一句格外慎重的叮囑。

  「等會隨我進廟,切記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萬不能慌亂。」

  「今夜告萬陰狀,保不齊回家以後還會遇到一些常理無法解釋的事,也無需驚慌。」

  「一切有我在。」

  毛先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拉著毛太太和女兒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隨即,我帶頭邁步走進了城隍廟。

  若要問這有真東西的城隍廟,與普通城隍廟有何區別。

  其實表面看上去,並未沒有多大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感覺。

  踏進廟門的那一剎那,就有一種氣氛不對的感覺。

  不是壓抑、更不是陰氣森森。

  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從未去過衙門的普通人,第一次因為案件,踏入衙門。

  神壇之上,早已經斑駁掉漆的城隍爺塑像,一眼看去也是威嚴氣息十足。

  隱隱間給人一種不怒自威、鐵面無私的感覺。

  毛先生一家一臉緊張、侷促,都不敢多打量一眼四周。

  我拿出提早備好的線香,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隨即又遞給毛靜彤三炷香。

  待到她也上完香,我指了指城隍爺塑像前,已經落了不少灰塵的蒲團,示意她跪下。

  磕完頭,我便讓毛靜彤將告陰狀的狀紙拿了出來,捧在手裡。

  「記得我怎麼教你的?」

  「嗯。」

  毛靜彤咬著嘴唇點點頭,我也緊握著拳頭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陽世民女,毛家之女毛靜彤,年方十七上不明天聽、下不諳陰司,前不曉前世,後不知來生,高堂雙親俱在,孝道未盡,悲苦未嘗。」

  「今夜斗膽奉上狀紙,萬望城隍爺法外開恩。」

  這些話的意思大概就是說,毛靜彤年僅十七,不過只是一介凡俗。

  不懂什麼天道、陰司,戀戀紅塵大好年華還未走完。

  懇請城隍爺能網開一面。

  在我眼神示意下,毛靜彤恭恭敬敬又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雙手捧著狀紙。

  慢慢走到神壇前,將狀紙放下,拿出火機點燃。

  毛靜彤的手一直在哆嗦,連續打了好幾次,都沒打著火。

  毛先生夫婦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擾,卻顯得比誰都緊張。

  好不容易打著了火,詭異的事出現了。

  月朗星稀的夜晚,本就很少起風。

  我們又在城隍廟裡,就算起微微夜風,也斷然吹不到廟裡。

  偏偏就一陣微風吹了進來,不偏不倚啪嗒一下將火苗吹滅了。

  若只是一次兩次,還能解釋為巧合。

  這樣的情況,卻連續發生了幾次。

  要不就是打火機怎麼也打不著,要不就是剛一打著火。

  還沒碰到狀紙,噗一下就被吹滅了。

  昏暗中,城隍爺塑像,似乎面部表情也變了。

  變得更加威嚴十足,怒目相向。

  這是不肯受狀紙?

  我眉頭皺了一下,毛靜彤一家三口也忙一臉驚恐不安看向了我。

  我咬了咬牙,從包里拿出一小瓶汽油,澆了一些到狀紙上。

  隨即抬手結出法印,一聲急急如律令。

  烈焰符催動,憑空一道火舌激射而出。

  終於轟隆一下,狀紙燃起熊熊大火。

  看著狀紙在大火中一點點燃成灰燼。

  我心頭卻一點也不敢放鬆。

  因為這屬於強行將狀紙遞了上去。

  弄不好就會惹來城隍爺雷霆之怒。

  有人可能覺得,小小一個城隍有這麼可怕?

  那我只能說,城隍在小,也是幾千年以來,護佑一方、主管一方陰司之事的民間正神。

  這裡說的陰司之事,可不單單只限於人。

  還包括一方之內的各種山精鬼怪。

  待到狀紙徹底燃盡,也沒出現什麼異樣。

  我懸著的心總算稍微放下去了一些。

  正當我示意毛靜彤可以起身時,突然砰一聲。

  一股狂風猛地灌進廟來,霎時間吹得不大的廟內,昏天暗地。

  虛掩的廟門,都重重砸了過去。

  狂風卷著已經燒成灰燼的狀紙,眨眼睛又退出了城隍廟。

  更匪夷所思的是,除了捲走狀紙灰燼之外。

  那麼大的狂風,就連廟內房樑上的灰塵,都沒吹下來一粒。

  「小……小師父,這……這怎麼回事?」

  「是不是告狀失敗了?」

  毛先生一家嚇得面無血色,母女兩人早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我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一個點頭的動作,此刻對於毛先生一家而言,無疑是沉重打擊。

  「走吧,明天一早去泰山。」

  我催促著毛先生一家離開,我走在最後頭。

  就在踏出廟門的那一刻,我餘光瞥到,我與毛靜彤上的香。

  明明都還未燒到一半,卻全都吧嗒一聲,齊腰折斷。

  狀紙不受。

  連香火也不肯受。

  恍惚之間,我都忍不住開始自我懷疑。

  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也許毛靜彤上一世,真的與男方恩愛無雙呢?

  可轉念一想,我又沒覺得錯了。

  人活一世已然不易,要是連這輩子都無法做主,豈非更加不易?

  明日要趕早去泰山,再加上告陰狀惹出那麼大動靜。

  我也不確定今晚會不會鬧出其他事。

  便沒有回店裡,留在了毛先生家。

  經過城隍廟告陰狀一事,毛靜彤更加不敢合眼了。

  一直躲在毛太太懷裡抽泣,瘦瘦小小的身子貓一樣捲縮著,不停在瑟瑟發抖。

  「小師父現在怎麼辦啊?在這麼下去,彤彤她…她一定會崩潰的。」

  這些話,毛太太完全是哭喊著嘶吼出來。

  毛先生一言不發,雙目通紅的盯著窗外。

  這世上有的人篤信鬼神,有的人不信這一套,更有人極其厭惡憎恨鬼神。

  此事過後,我想毛先生便屬於第三種。

  他們全家都只是凡夫俗子,只是普通人,只想要一家三口安安穩穩過日子。

  什麼前世今生、什麼因果恩怨。

  如今女兒卻要為這些虛無縹緲的玩意搭上命,全家被折騰的雞飛狗跳。

  馬上就要家破人亡。

  能不恨?

  「事情我暫時也沒法徹底解決,不過倒是有辦法能讓彤彤踏實睡個好覺。」

  我從八卦袋裡拿出材料,照著毛靜彤的神態體型,扎了個小草人。

  又拿出紅紙問了毛靜彤生辰八字,寫好後貼到紙人後背。

  最後讓毛太太拿了一件毛靜彤最近穿過的衣服。

  用剪刀剪了,簡單做了件小衣服給草人穿上。

  「毛先生、毛太太最近一段時間你兩誰陪著彤彤睡覺?」

  「我。」

  「好,今晚毛太太您就陪著草人睡覺,平常怎麼樣今晚也怎麼樣,至於彤彤,讓她穿上毛先生的衣服今晚睡隔壁。」

  「毛先生您今晚恐怕要委屈下,別再家裡待。」

  草木皆兵、以假亂真。

  我用草人代替毛靜彤,讓毛靜彤偽裝成父親。

  若是毛先生在,今晚糾纏毛靜彤的男鬼到來。

  一看家裡有兩個毛先生,豈不立馬露餡。

  毛先生夫婦那裡會不答應,只是毛靜彤依舊不敢獨自休息,一直拉著毛太太夫婦,不肯鬆手。

  這也正常,普通人經理這種事。

  就算有人告訴你,今晚不會被糾纏,恐怕也睡不踏實。

  在我再三勸說安撫下,終於毛靜彤換了衣服,一步三回頭走進毛先生夫婦臥房休息。

  我提著七星劍,就在客廳里守著,也不敢合眼。

  毛先生沒在家住,卻也沒走遠,就在樓下站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毛太太先出了門,她也一宿沒合眼,黑眼圈腫的嚇人。

  毛先生則是先給我打了電話,聽我說可以回來後,這才急匆匆從樓下跑回到家中。

  毛靜彤一直沒出臥房,起初我們只以為她好不容易能睡個踏實覺。

  睡太熟了。

  轉念一想我感覺不大對勁,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別、隱私問題。

  一把推開臥房門沖了進去。

  床上毛靜彤的確睡的很踏實,臉上卻是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睡夢中的毛靜彤,對此渾然不知。

  「彤彤…彤彤,小師父你看著!」

  毛太太當場嚇哭了,一連喊了幾聲,也沒見毛靜彤醒過來。

  前面說過凡締結陰媒者,必四次見血。

  待到第四次見血,就會一命嗚呼、以死相隨。

  我提心弔膽走到床邊,伸手試探了一下鼻息。

  還好沒事,臉上血跡斑斑是流鼻血所致。

  我抬手掐了個醒神印,點在毛靜彤眉心。

  毛靜彤悠悠醒來,睜眼一看床單被套上全是血,也嚇哭了。

  「毛先生、毛太太你們仔細回憶下。」

  「算上今早流鼻血,彤彤她是第幾次見血?不管是外傷所致,亦或是突然莫名其妙流血,那怕來例假都算。」

  毛先生夫婦兩人一臉緊張看著對方,明明都是高知分子。

  此時此刻卻跟初學算數的小孩一樣,掰著手指頭在數。

  數了半天,毛太太一臉篤定說:「三次!三次!我記得很清楚。」

  毛先生也點點頭。

  三次?

  我鬆了口氣。

  「還有時間,馬上收拾下去機場。」

  「好,我去收拾下。」

  毛太太應了一聲,拽著毛先生匆匆轉身去收拾行囊。

  「彤彤你也別太擔心,今天去泰山,說不定有意外之喜。」

  我安慰了毛靜彤一句,正準備轉身出去,讓她方便起床洗漱。

  突然毛靜彤叫住了我,細如蚊蠅的問了我一句。

  「流血都算的話,牙齦出血算不算?」

  「昨天我刷牙,也見血了。」

  誰這輩子,還沒牙齦出過血。

  除去特別注重身體的人,估計也沒多少人把牙齦出血放在心上,頂多當時腦海里閃過一句。

  該不會是上火了,晚上不能熬夜了。

  轉頭又給忘了。

  然而此時此刻,毛靜彤一句牙齦出血,卻讓我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四次見血、以死相隨。

  再一看毛靜彤面相,死氣沉沉,雙耳耳垂也泛著晦暗。

  分明就是死期將至的面相。

  我大腦嗡一下徹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無法接受。

  真的無法接受。

  難道命中注定之事,真就不可違抗?不可逆轉?

  「謝謝你讓我睡了個好覺,其實今早我做夢了。」

  「我知道今天我就要死了。」

  剛收拾好東西,走到門口準備催促毛靜彤起床洗漱的毛太太,聽到這句話。

  哐啷一聲。

  手裡提著的行李落了一地,愣了幾秒鐘,撲通一下跪在了我跟前,死死抓著我褲腿。

  哭喊道:「小師父,救救彤彤!求您了!」

  「我求您了,讓我替彤彤去死!」

  「我替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