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叔。」
來不及多想,我忙搶先開口喊了一聲。
「哎。」
謝叔慌忙應了一聲,站起身滿頭大汗看著我,一臉的驚恐、不安。
完全不敢側頭看一眼。
那隻水鬼也轉頭看著我,已經泡到發白、浮腫的眼球,整個凸顯出來。
冰冷又空洞。
旁邊亮著夜釣的露營燈,燈光很強。
但照射到那隻水鬼身上,就仿佛是被一層霧氣給擋住了。
朦朦朧朧的,你能看清楚是個男人、個頭比高、體型偏瘦。
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它的五官長相。
我與那隻水鬼對視一眼,便立馬收回視線。
現在水鬼已經被謝叔引了出來。
而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想辦法將水鬼騙到岸上。
水鬼、水鬼,水字開頭,一旦到了水裡,它就等於占盡地利。
不說我目前的道行如何,就以我的水性而言。
真要下水與水鬼鬥法,大概率得做替死鬼。
「謝叔,今晚這魚怎麼沒口?」
「是不是時間還不到?要不咱先到上邊生個火暖和暖和,吃點東西等會?」
謝叔已經快嚇到崩潰。
巴不得立馬扔下魚竿、釣箱跑路,離開水邊越遠越好。
「好好,今晚還真是沒口。」
謝叔胡亂應著。
汗流浹背的模樣、字裡行間還帶著顫。
我一顆心也是提到嗓子眼。
生怕被水鬼識破。
「老謝,你看這不是有口了?」
這時候,水鬼陰惻惻、飄忽不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它伸手指了指謝叔的魚漂。
露營燈強光下,幾秒鐘之前還沒動靜的魚漂。
正在上下不停浮動。
連我這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來,這是有魚上鉤了。
謝叔豈能看不出來。
要是擱在平時,恐怕他迫不及待提起魚竿了。
然而這會,不停上下浮動的魚漂,卻讓謝叔腿肚子都在發顫。
簡直像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謝叔僵在原地,看看魚漂、又看著我,跑也不敢、提竿就更不敢了。
往常有魚上鉤的暢快,此刻全部變成了死亡恐懼。
「老謝,魚上鉤了你怎麼還不提竿?」
水鬼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側頭看著謝叔。
陰惻惻問著。
真的。
那一瞬間我明顯看到謝叔快哭出來了。
「謝叔你這窩子竟然有口了,我旁邊半天沒動靜。」
「能不能勞煩你去拾點柴火,我釣會?」
「好好好!」
謝叔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沒有任何遲疑,拔腿就往高處跑。
沒跑出去幾步,摔了個跟頭。
他都不敢回頭看一眼,也不爬起身,手腳並用繼續往上爬。
水鬼一直盯著他。
但沒有跟上去。
不是它不想,是它不能。
既然謝叔說過只要釣乾淨這水庫里的魚,死裡頭也願意。
水鬼將其視為交易,那它就一定會嚴格按交易來。
水庫里的魚沒釣光之前,謝叔不會死。
「我去,這魚好小,不是說這水庫裡頭有大鯉魚、花鰱?」
這次釣上來的還是鯽魚,只有兩指大小。
比起前天梅姨送來的,足足小了一倍有餘。
這足以證明,今晚是謝叔最後一次上魚。
我要不來,明天一早水邊只會剩下沒收起來的漁具、滿滿一網兜魚獲以及謝叔泡在水裡的屍體。
「大魚都釣乾淨了。」
「咋可能?這麼大水庫。」
其實水庫里的大魚,的確已經被謝叔釣乾淨了。
可一旦說破,還如何騙水鬼上岸。
「釣小魚沒意思,今晚得守大魚。」
說著,我解開咬鉤的小鯽魚,隨手扔回到了水裡。
只要魚還沒釣乾淨,水鬼便不會對謝叔下手。
我把魚放了,其實也是存了故意搗亂,激怒水鬼的念頭。
只要這水鬼發怒,朝我動手。
在它不知道我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我便有很大機會能將其抓住。
相反,水鬼一直待在水邊,或者準確說是漂在水上。
只是乍一看,像是坐在岸邊而已。
我要率先動手的話,一樣會驚到它。
水鬼,民間有些地方又叫水猴子。
光聽水猴子這名字,也知道這東西到了水裡,有多滑溜、多難抓。
魚兒入水、撲通一聲濺起一圈水波。
全身籠罩在一層薄薄水霧中的水鬼。
瞪著死魚眼看著我。
它並沒因為我故意搗亂而發怒。
我的算盤,再一次落空。
接下來水裡發生的一幕,堪稱詭異。
被我故意放走的那條小鯽魚入水後也不跑。
一扭頭又一次咬住魚鉤。
魚漂又開始上下不停浮動。
「魚又咬鉤了。」
坐在水邊釣魚,旁邊一隻水鬼提醒你有魚上鉤,是什麼樣的體驗。
我只能說跟走鋼絲差不多。
心驚肉跳。
魚也並非真的不怕死、放不了。
是被水鬼所控,想放走也簡單。
一道破煞符便能搞定,可一旦這麼做,一樣會驚到水鬼。
權衡利弊後,我還決定繼續順水推舟、不打草驚蛇。
嘩啦一聲。
魚竿提起,上鉤還是那條鯽魚。
「我去,還是小鯽魚?」
「算了,先湊合著,估摸著等會就有大魚上鉤。」
我隨手將小鯽魚扔進魚護,磨蹭了下時間。
又把魚竿拋入水中。
魚竿剛入水,立馬又有魚兒咬鉤。
「魚又上鉤了。」
耳畔水鬼陰惻惻的聲音,也如約而至。
沒辦法,我只能再次提起魚竿。
一樣是兩指大小的鯽魚,死死咬著魚鉤、也不掙扎。
接下來。
不管我怎麼故意磨蹭時間,反正只要魚竿入水。
立馬就有魚咬鉤。
短短十多分鐘,我一個門外漢,都釣了二三十條。
魚的體型肉眼可見在減小。
「靠!這是捅了小魚窩?」
「一條大魚沒有就算了,還越釣越小了!」
「謝叔你不會故意騙我說這裡有大魚吧?」
眼見在這麼下去,最多再有半小時。
魚便會被徹底釣乾淨。
謝叔大難臨頭。
我一咬牙,把魚竿一扔,佯裝生氣,罵罵咧咧就朝正在岸上搞出拾弄柴火的謝叔走了過去。
看似漫不經心、沒去看水鬼一眼。
實際上我一直在用餘光偷偷注意著水鬼。
右手藏在褲兜里,夾著符。
只要水鬼從背後偷襲我,它就必須離開水邊。
我也就有機會一擊必中。
水鬼的確一直瞪著死魚眼、冷冷盯著我。
很可惜,它並沒有偷襲。
「還真是鍥而不捨,認定謝叔了這是。」
心頭暗罵一句。
我也不故意磨蹭,免得暴露。
「許仙,咋整啊?今晚咱還走得了?」
謝叔一邊哆哆嗦嗦拾掇著柴火,一邊壓低聲音問著。
「別慌,生火吃東西,看誰更有耐心。」
「不把它引上岸很難抓,一旦放它跑了,會更麻煩。」
不一會篝火生了起來,我拿出準備好的柳樹枝在地上鋪了一片。
民間有的地方過年有用青松針鋪地的習俗。
有關這一習俗,說法各異,我老家是說舊時候有一戶為富不仁的地主。
大年三十受盡壓迫的農戶,奮起反抗殺了地主,便用青松針鋪地遮蓋血跡。
柳枝鋪地,有異曲同工之處。
柳樹性屬陰,以柳樹鋪地,孤魂野鬼坐以其上,便如人如沐春風。
一切準備就緒,我便拿起熟食、酒杯大快朵頤起來。
謝叔總忍不住想要往水邊看,卻又沒這膽子。
吃的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我也一直偷偷注意著水邊。
那隻水鬼一直飄在水邊,遠遠看著我們,不肯離水太遠。
水鬼離水太遠,便如魚兒上岸。
比拼耐心,說起來簡單。
真正做起來,那真是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
謝叔就更如此,要不是我幾次眼神示意。
他早扔下酒杯撒腿就跑了。
我也沒讓謝叔刻意去說什麼。
謝叔心頭畏懼,說的越多漏洞越多。
只是我牽頭、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聊得無非就是今晚上鉤的魚太小沒多大意思,不如收杆走人。
聊著聊著,我就聽到水邊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餘光一撇。
終於水鬼沉不住氣,朝著這邊飄了過來。
謝叔也看到了,他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就想起身跑路。
我忙抬手按住了他肩頭,沖他不動聲色的搖搖頭。
裹著一片水霧、水鬼越漂越近,四周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更加濕潤起來。
「老謝,你怎麼不去釣魚?」
如坐針氈的謝叔渾身一哆嗦,磕磕巴巴半天沒答出一個字。
「這會魚太小,先吃點喝點,等會大魚來了在釣,對吧謝叔?」
「啊,是啊!先吃點喝點。」
我到了一杯酒放到了水鬼跟前。
它看著酒杯,遲疑片刻,慢慢坐了下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鬼魂是碰不到陽間之物的。
嚴格來說,水鬼並沒有真的端起酒杯,也沒有喝光杯中酒水。
喝下去的酒,滴滴答答順著它下巴又流到了地上。
只是在普通人視覺上,它像是喝了酒。
所以有的地方,老人會說鬼是沒有下巴的。
吃東西、喝東西會從下巴漏下來。
喝完三杯酒,我站起身不著痕跡將謝叔護在身後。
拿出三炷香點燃插在地上。
「謝叔只是隨口一說,你卻要以這一水庫的魚,換謝叔一條命做替死鬼。」
「這交易可不公平。」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水鬼瞪著死魚眼看著我,周身水霧瀰漫。
四周乾枯的草木上,不一會就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空氣中更是下起了水霧。
一旁燃燒的篝火,飄飄忽忽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別看了,魚兒離水上岸猶如砧上之肉,現在你起碼離水邊二十米遠,我要收你,你跑不了。」
「放過謝叔,我讓謝叔替你打撈屍身入土為安。」
意識到被騙的水鬼,勃然大怒。
頓時,我們四周方圓幾米之內,呼呼啦啦像是下起小雨。
本就飄來盪去、忽明忽暗的篝火。
啪一下徹底熄滅。
整個山坳,都籠罩了一片伸手難見五指的水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