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著罵著,梅姨淚眼就出來了。
謝叔的反應,也變得更奇怪起來。
他抬起手、張著嘴想說話、想認錯。
卻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 。
他知道這時候跑去釣魚,不合適,但又忍不住。
那種感覺完全就是不去釣魚,渾身刺撓、像是丟了魂。
「梅姨您別罵謝叔了,謝叔被水鬼所迷,也算身不由己吧。」
「對對,許仙你一開始就說過,我一著急忘了。」
「梅姨求您趕緊想個轍,救救你謝叔。」
梅姨、謝叔老兩口感情很好,堪稱城中村模範夫妻。
一聽到謝叔有危險,梅姨也不哭鬧了,立馬擔心起謝叔安危來。
至於謝叔,完全就是大難臨頭,還渾然不覺。
瞪著眼睛看著我,看著梅姨。
「啥水鬼?可別嚇我。」
「我釣了大半輩子魚,屍體都釣上來過,還在墳前打過窩,也沒啥不乾淨的東西。」
「最近這段時間天天陪您釣魚的就是水鬼,謝叔不信的話,不妨想想,那人長啥模樣?」
我這不算故技重施,而是最直接的辦法。
按理來說,謝叔最近天天和那人釣魚。
就算對方故意遮遮掩掩,謝叔也總該想得起來對方大概長啥模樣。
然而謝叔在我提醒下,皺眉認真回憶半天。
不僅沒想起來對方長啥模樣,反而臉色痛苦起來。
就像有一段記憶,被活生生抹除了。
我抬手掐了個蓮花印,點在謝叔眉心。
陷入回憶,生生出了一身冷汗的謝叔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抬頭一臉驚恐看著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我實在想不起來那人長啥模樣,真…真是水鬼啊?」
「要不然謝珍珍也不會出事,您也不會天天晚上連杆爆護。」
這話一出,謝叔又給嚇出一腦門冷汗,自言自語就嘀咕。
「我說呢,怎麼一坐下去,都不用打窩,那些魚就跟失心瘋似的往我魚鉤上咬。」
謝叔後知後覺,越想越害怕。
其實但凡謝叔長點心,早該察覺到不對勁。
只可惜,天天連杆爆護,上魚的樂趣、滿足的快 感。
完全讓謝叔忽略了本質。
拿著魚竿到水邊一坐下,想的不都是今天一定上大貨。
沒有大貨,也不想空手而歸。
這種心態下,真要釣到大魚,有幾個捨得走?
有幾個能仔細想一想這事對不對。
漸漸地,人自然就完全被欲 望左右。
「許仙吶,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這就釣了幾條魚,不至於有啥危險吧?」
「幾條魚?謝叔這段時間,你都快把那地方的魚釣乾淨了,水鬼是想拿這些魚換你的命。」
「而謝叔你,必然答應過它,要不然它不會這麼做。」
「說難聽些,現在是你主動給它做替死鬼,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雖然心頭挺抗拒天道不可違、因果報應這些事。
但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
答應人的事,你不做到,尚且會被人指指點點。
久而久之,還會鬧到沒朋友,落個言而無信的臭名。
答應鬼的事不辦到,那會要命。
謝叔那還承受得住,雙腿一軟,撲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雙眼空洞無神,嘴裡一直呢喃著沒答應過,沒說過。
梅姨也急的六神無主,上前安慰著謝叔,一個勁哀求我想辦法救救謝叔。
「謝叔,你最好仔細想一想。」
「這事想解決,不容易。」
儘管我不斷逼問,但謝叔就是想不起來什麼時候答應過來用魚換命。
最後沒辦法,我只能讓他把整件事一字不差說一遍。
謝叔很喜歡釣魚,大概是二十多天前。
他聽人說城南邊有個水庫,裡頭野生大鯉魚、花鰱很多,就是沒人釣上來過。
正愁沒好地方釣魚的謝叔,想著別人釣不到,那是技術不到家。
二話沒說當天就收拾好裝備去了水庫。
守了一天,就釣了幾條小鯽魚。
眼看天色已經開始撒黑,謝叔罵罵咧咧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這時候他就看到水面上還真有一群大鯉魚游來游去。
不僅如此,那群大鯉魚游著游著。
竟然跟迷失方向一樣,主動游倒了謝叔腳邊。
也不跑,就吐著泡泡,看著謝叔,仿佛是等謝叔抓它們一樣。
「這就是水鬼找替身的把戲。」
「謝叔這麼多大鯉魚就在腳邊,你怎麼沒下水抓?」
當時這種情況,我想大多數人都忍不住。
但只要一下水,必然就會被水鬼拖下水,成了替死鬼。
「我…我是喜歡釣魚,不是喜歡抓魚,你梅姨她們也不怎麼愛吃魚。」
「所以我就沒想抓。」
這回答聽得我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釣魚佬還真是不能按常理揣測的一個群體。
不過仔細一想也不奇怪。
有的人釣魚是喜歡吃魚,有的釣魚,圖的就是千辛萬苦、蹲守半天。
一桿子下去,大魚上鉤那一瞬間的暢快。
謝叔這想法,算是誤打誤撞暫時撿了一條命。
「後來我看這地方真有大鯉魚,就打了窩。」
「想著隔天來釣。」
結果第二天謝叔一大早跑去水庫,守到天黑,鯽魚都沒釣到。
誰曾想,謝叔要收杆走人的時候。
一群大鯉魚又出來了,一樣游到謝叔腳邊,等著他抓。
而且這次的魚,比昨天傍晚更大、更多。
謝叔還是沒直接下水去抓,覺得這些魚是在調 戲侮辱他。
釣魚釣出火氣,貌似也挺正常。
脾氣上來的謝叔,也不走了。
拿出魚竿,準備死磕。
說啥也得釣一條上來。
又守了幾個小時,還是沒魚上鉤,反倒是那些大鯉魚在水邊游的歡。
這時候,一個拿著魚竿、提著釣箱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謝叔身邊。
問謝叔水邊這麼多魚,他怎麼不下去抓?
「我…我記得當時我跟那人說,這抓魚那有釣上來爽,不過這些魚也怪了,死活不開口。」
「要是能讓我把這水庫裡頭的魚全釣上來,出口氣,我死裡頭都願意……」
說到這,謝叔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著我,黃豆粒大小的冷汗珠子撲簌簌往下滾。
「我…我那純粹就是有口無心、隨口說的,這也能算數?!」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你是有口無心,但水鬼當真了,謝叔你要沒釣到魚、沒把魚拿回家還則罷了。」
「可你不僅釣到魚了,還都拿回家了,這不等於你認可這筆交易?」
「不…不可能吧?就幾條魚,我得拿命換?」
謝叔一臉呆滯搖著頭,他不是不信,是害怕。
害怕真要丟命。
只能盡力說服自己不相信隨口一句話、一水庫魚真要換他一條命。
「還不信?謝叔你天天晚上滿載而歸,你不如在仔細想想,這二十多個晚上,真的每天晚上你都是自願去釣魚的?」
在我提醒下,謝叔再次陷入回憶。
他冥思苦想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倒是梅姨開口說:「我記得,我記得,有幾個晚上我讓他別去了,他答應的好好的。」
「後面睡著睡著,就偷偷跑了,我也沒當回事,只以為你謝叔是心癢難忍。」
這話一出,原本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的謝叔,立馬拍著大腿嚷嚷。
「對對,是有幾個晚上,我迷迷糊糊就去了水庫釣魚,第二天早上一看魚護里全都是大魚。」
「我也就沒當回事。」
「您不是沒當回事,是睜眼一看又爆護,太暢快了。」
被我戳破心思,謝叔低著頭沒敢反駁。
有口無心的一句話、連續二十多天滿載而歸,用命換魚獲。
這本就不是等價交換。
老天爺其實也已經不止一次給了謝叔機會。
奈何謝叔被魚獲沖昏頭腦,察覺到不對勁,也自己說服了自己。
「許仙那現在怎麼辦?要不我去市場買魚,還給它?」
「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的話,水鬼還找什麼替死鬼。」
「走吧謝叔,我陪你去那水庫看看。」
謝叔其實不敢去的,但這會死到臨頭,他也沒辦法。
只能硬著頭皮帶我去水庫。
路上我交代謝叔,等會水鬼現身,千萬要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驚到水鬼,就更不好辦了。
謝叔點點頭,半路我讓謝叔去超市買了些菸酒、速食品。
我又在路邊折了一捆柳樹條。
一切準備就緒,一個多小時後到了水庫。
朦朧夜色下,水庫面積很大,微風一吹,水面波光粼粼、瀰漫著一層淡淡的水霧。
背著魚竿、提著釣箱的謝叔,這次沒有立馬下杆。
而是一臉驚慌不安的看著我,等我發號施令。
「就當正常釣魚,平常去哪釣,今晚也去哪。
「好好,這邊。」
謝叔指了指右邊一個山坳,卻死活不敢走前頭帶路。
沒辦法,只能我走前頭。
一進那山坳,我便感覺陰氣森森。
水邊飄著幾條死魚,慘白的眼睛像是在盯著我們看,顯得周圍一片死氣沉沉。
在我示意下,謝叔哆哆嗦嗦支起魚竿,坐到釣箱上,開始釣魚。
我也拿了一根魚竿坐在旁邊。
不過我不是釣魚,是釣水鬼。
大概過了幾個小時,臨近午夜十二點時。
呼。
山坳里莫名掀起一陣微風,風中透著陰冷。
水面上瀰漫的霧氣,更濃烈了。
水裡響起一陣嘩啦啦的聲音。
那不是魚在跳。
是一個渾身濕漉漉、身上纏著水草的人影從水裡像魚一樣慢慢浮了出來。
人影周圍都籠罩著水霧。
借著妖眼,我能看穿那層水霧。
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耷拉著水草,能看到的臉龐。
皮膚已經泡爛了,臉上有好多坑坑窪窪、嘴唇沒半個。
傷口沒血液流出來,只有森白浮腫的皮肉外翻著。
是被魚啃食了屍體?
水鬼雙腳直挺挺在水面上拖行,帶起一條很明顯的水痕。
這也是為什麼大晚上去釣魚,有時候明明看到很大一圈、一片波紋。
卻看不到魚。
我收回視線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至於謝叔,他是真看不到。
「老謝,來了?」
一道陰惻惻、飄忽不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水鬼拿著魚竿、坐到了謝叔旁邊。
說是坐,其實是飄在那兒。
已經知道自己水鬼纏身的謝叔渾身一哆嗦,那還答話。
儘管我叮囑過,謝叔還是喉結不停上下移動,眼看就要一嗓子喊出來。
他要一喊,驚擾水鬼,讓水鬼跑回水裡。
今晚這事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