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平等的糟蹋所有人

  謝駿是在晚上八點十二分於建築公司的一個即將竣工的高樓自殺。

  那棟樓是和金誠合作的項目,二十三層的高樓還未通電梯,也就是說,為了死,謝駿走在沒有任何安全設施的簡易樓梯上,一步步攀到天台再一躍而下,足見死意有多強烈。

  消息傳來應該是一個多小時後,謝時暖記得她正在寫作業,廖紅娟接到了電話後極為短促的哀嚎了一聲,嚇得謝時暖從房中走出。

  但廖紅娟掩飾的很快,她自如的站起,拿包,告訴她,她要出門辦事,而她要好好做作業,不給陌生人開門。

  謝時暖乖巧的應下,沒有覺察到一丁點異樣。

  直到幾天後,廖紅娟接她放學,帶著她逛夜市,她們從街頭吃到街尾,平常廖紅娟不許她多吃多喝的垃圾食品,這次也允許了,她快活的吃完了最後一根炸串,心滿意足。

  廖紅娟突然問她,時暖,還記得五歲時我告訴你有關死亡的事情嗎?

  「我當然說記得,她滿意地點頭,又問我,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對不對?」

  「我說對,然後,她說……說我父親就走到了這一天。」

  謝時暖眨了眨眼,憋回眼淚,「阿野,我明白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天,但為什麼,他們那麼快就走到了,甚至連平均壽命都沒達標,他們這一生沒做過壞事,大部分時間還都在受苦,苦吃得差不多了該享福了,上天卻要宣布結束了,這公平嗎?」

  「不公平。」

  沈牧野果斷道,「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鐵律,我們誰都沒法改變,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謝時暖吸著鼻子。

  「天命就是糟蹋好人嗎?」

  沈牧野想了想道:「嚴格來講,應該是平等的糟蹋所有人。」

  謝時暖笑了一聲,震得眼淚掉下來,沈牧野伸手抹掉。

  「等你調整好心情,我們就回療養院,接下來,如果是好結果,萬事都好,如果是壞結果,小暖,面對伯母,你得表現好些,讓她舒心的度過最後的日子。」

  謝時暖抓住沈牧野的手蹭了蹭眼淚,可惜眼淚越蹭越多,她乾脆撲進他懷裡,蹭到他身上。

  她哭的沉默安靜,只肩膀一聳一聳的,把他的襯衫前襟變得濕潤溫熱。

  沈牧野輕輕的摟著她,說不出什麼心情。

  好一會兒,她悶聲道:「你現在又囉嗦又婆媽。」

  「沒辦法,對著個容易衝動的笨蛋,只能如此。」

  「喂!」謝時暖仰臉,「誰笨了,面對這種噩耗還能這麼快冷靜下來,我很了不起了!」

  「是,小暖很了不起。」

  這一仰臉,沈牧野的神情被她盡收眼底。

  他皺著眉滿臉肅然,眸光卻是溫柔的,帶著點莫名的悲戚,謝時暖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她沒來由的覺得,他悲的並非廖紅娟,而是別的。

  他像是背了很重的擔子被壓得難受,又像是即將被行刑的死刑犯,有些悲壯。

  怎麼看,怎麼古怪。

  「我臉上開花了?」

  男人的聲音打斷了謝時暖的胡思亂想,她回過神,喃喃道:「阿野,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沈牧野嘴角一僵:「怎麼這麼問?」

  「直覺你還想和我說些什麼。」謝時暖頓了頓,「是不是我讓你幫我查的小紅有消息了?」

  沈牧野眼皮微垂:「有。」

  「誒,等等。」謝時暖望向他身後,咖啡館的落地玻璃外有熟悉的風景,她眼睛一亮,「阿野,那是我的秘密花園誒!」

  秘密花園是個臨街小公園,就在胭脂家苑旁邊。

  「原先很小的,就是圍著棵古柏修了個花圃,夏天的夜晚,附近的人都會聚在這裡喝茶聊天吃西瓜,還會放露天電影。」謝時暖拉著沈牧野進了公園,「現在擴大了好多啊。」

  沈牧野打量這個站在前門就能望到後門的公園,難以想像它以前該有多小。

  「聽起來就是個乘涼的地方,怎麼就是你的秘密花園了?」

  「我家小的很,小時候,不論是練琴還是和小夥伴們玩,我都是來這裡,有時在學校過得不開心,或是和我媽吵架也會來這裡,久而久之,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了。」

  謝時暖幾步走到古柏前,哎呀了一聲:「阿野,它居然有一千歲!」

  古柏的身前掛著個牌子,沈牧野糾正道:「九百九十八歲。」

  「四捨五入就是千歲老人了。」她感嘆,「我以前練琴總是對著它練來著,算不算打擾老人休息?」

  「沒事,它活這麼久,一定聽過更難聽的琴聲,早習慣了,沒那麼脆弱。」

  謝時暖果真一記眼刀飛來,沈牧野笑著拉過她的手裹在掌心。

  「大度點,別叫柏樹爺爺看笑話。」

  「哼!」

  兩人齊齊望向那棵樹,默契的同時沉默,午後微風吹拂,垂落葉片紛飛。

  因噩耗攪動的難受的心,終於,恢復了正常的跳動,謝時暖想起得知謝駿死亡的那個夜晚。

  她手裡半杯檸檬汁掉落在地,漸出污濁的一灘水,她哭著喊著要去見爸爸,又指責廖紅娟為什麼不早告訴她,非要在她這麼開心的時候告訴她噩耗。

  廖紅娟道:「開心過你就會知道活著有多好多珍貴,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離去而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那時她不懂也根本不想懂,她和廖紅娟冷戰了好幾天,直到謝駿做完了法醫鑑定被拉去火葬場。

  時隔多年,她突然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她一直在教她如何對待別離,好像她一早就知道他們一定會早早別離。

  一早就知道?

  「阿野,你查小紅查出什麼了?」

  「查出,小紅只是她高中以前的名字,上高中後,她叫謝玫。」沈牧野望著那棵樹,「或許你還想問,廖阿姨的小紅和這個小紅有沒有關係。」

  「我可以保證,是兩個人。」

  謝時暖心中一驚回過頭。

  「你查到我媽了?」

  「如果是說水雲間的小紅的話,查到了。」沈牧野也回過頭。

  謝時暖聽出端倪,奇道:「難道你不認為那是我媽嗎?」

  「那張照片和廖阿姨有差距,而且,就我看,廖阿姨的性格不太像是會在水雲間做的那麼風生水起的人。」

  「可如果不是她,難道是?不,不對,小紅改名了。」謝時暖搖頭嘆,「上一輩的事真複雜。」

  沈牧野盯著她,沒有錯過任何一絲微表情,他道:「小暖,你對這個小紅耿耿於懷,是不是懷疑你父親和她有不該有的關係?」

  謝時暖一僵,片刻後,沉重地點頭。

  「嗯。」

  「你父親已經死了,不論是不是有關係還重要嗎?」

  這也是謝時暖這段時間不斷問自己的問題,重要嗎?按理說不重要,但心裡總有一個聲音在說,很重要,很關鍵,小紅就是一把鑰匙。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謝時暖抬眸,「阿野,你覺得僅憑陳石,能置我爸於死地嗎?」

  一縷冷風颳過脊背。

  「……」

  「其實我一直在想,陳石只是貪污,他這種人最重要的是保住官位,雇兇殺人一定是下下策,但不雇凶,我爸那種人,要怎麼才會絕望到自殺?」

  「你懷疑,小紅在這裡面出了力?」

  謝時暖剛要點頭,手機就響了起來,緊接著,沈牧野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前後相差不過幾秒。

  兩人同時摸出手機。

  來電顯示上,人名不同,但都指向同一個所在。

  療養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