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托馬斯中將確實有成為一代名將的能力。
他心理素質之強，讓楊洺都忍不住豎幾個大拇指。
沒有人能打贏一場預期之外的戰爭，這一點在科技實力相近的星際太空戰中尤為凸顯。
托馬斯中將當然也不能。
楊洺想不明白，古埃爾聯盟和自由合眾國這兩家，到底為什麼會如此突然、如此直接的地加入戰局，是誰給了他們這個動力，讓他們一同作出了違背本國利益的行為。
一場如此規模的戰爭，所牽扯到的場外因素方方面面。
謝爾曼帝國原本已經搞定了這些場外因素，對最有可能改變帝國與新聯邦之間實力對比的其他兩大強國軟硬兼施，確定了他們不會對新聯邦派出援軍。
除卻兩家想坐收漁翁之利這個主要因素，最重要的次要因素，還是謝爾曼帝國強大的軍事威懾力。
他們誰都不了解謝爾曼帝國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
但銀河系的歷史已經表明，謝爾曼帝國軍部掌控的，只是帝國的常規武力，帝國擁有著無比強大的『非常規』戰力。
這種強大的威懾力，就是帝國軍部的自信來源，也是自由合眾與古埃爾聯盟的忌憚之源。
可現在……
兩個本來能夠享受『戰果』，進一步吸血新聯邦及其陣營小弟的強國，不顧帝國後面可能會出現的報復行動，突然出兵，進入主戰場，直接加入了抗擊帝國的隊列！
這讓新聯邦一方士氣大振。
也讓帝國一方無比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憤怒歸憤怒，戰場形勢陡然逆轉，托馬斯中將立刻做出了最理智的決策。
全軍以戰鬥集群為單位，立刻執行第三號撤退方案，全軍後撤。
其中，第一、第三、第四戰鬥集群，全火力輸出，正面對新聯邦艦團施加壓力，打擊新聯邦艦團有生力量。
第二、第五戰鬥集群，對左右翼進行保守火力攻擊，並在撤退過程中，朝中部區域聚集，對正面追擊的新聯邦艦團進行第二輪火力猛攻。
托馬斯中將的戰術意圖很明顯。
現在局勢逆轉，新聯邦一方必然不甘心讓帝國的遠征艦團從容退卻，前者必然要向前糾纏。
帝國接下來，打的就是這個心理落差！
托馬斯中將命令帝國艦群，不打援軍、只攻正主，且戰且退、互相拱衛。
只有消滅新聯邦有生力量，才能在後續戰場繼續占據主動！
楊洺在旁不斷思考。
托馬斯中將這個舉動十分冒險，他就在賭，古埃爾聯盟和自由合眾國的援軍，都是紙老虎、花架子，不會真的上來跟帝國艦團死磕。
如果賭對了，這次的撤退就是戰略轉進，新聯邦的損失將會在帝國之上。
如果賭錯了，帝國艦團的傷亡將會比全線直接撤退的傷亡情況，高出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
全軍安危皆繫於一人之上，在這種無比巨大的壓力之下，托馬斯中將放棄了『保守』，擼起袖子紅著眼，跟銀河四大流氓中的其他三家，來了一場豪賭。
他賭贏了。
古埃爾艦團與自由合眾艦團來的有些匆忙，雖氣勢兇悍，但實際上只是在帝國艦船射程之外兇悍。
如果真的要跟帝國艦團打生死戰，那兩家艦團必須有一家去截斷帝國五大戰鬥集群的退路，以自身之犧牲，換取帝國軍事實力遭受重創。
實際上，這兩家的艦團只是在進攻帝國艦團的側翼，試圖增加他們的紙面戰績，對攔截帝國主力艦群，根本沒興趣。
反觀新聯邦指揮官殺敵心切，急於將帝國主力艦團留在這片星空，此刻已命令全線強攻。
這正中托馬斯中將的下懷！
楊洺很驚奇地看到：
本該潰敗的帝國，有條不紊地開始撤退；
將火力都投入到正面的帝國艦團，將洶湧而來的新聯邦戰艦群打的戰線都出現了混亂；
左右兩側本該強沖帝國戰陣的兩支艦團，只是追著帝國邊翼的小部分艦團全火力覆蓋……
楊洺再看托馬斯中將的背影時，突然感覺，這個能隨手被他捏死的普通人類，腦袋裡仿佛醞釀著巨型聚能彈的力量。
有點東西。
「托馬斯！」
一位老將軍出現在側旁的屏幕。
「新聯邦戰艦群緊追不捨，我們必須作出取捨，我部將對敵軍衝鋒，以掩護其餘戰艦群從容退卻！我部！必將以十倍之傷亡奉還敵軍！」
「抱歉老師，請容我拒絕你的提議。」
托馬斯中將微微昂首：
「他們要打，那我們就打到底！
「此刻尚沒有自斷一臂的必要，我軍將會以低於百分之二十的折損，賦予敵軍更多傷亡！
「帝國軍人從不會拋棄自己戰友！
「請將軍遵循總指揮的命令！你部按我劃定範圍，以十二號陣型進行交叉掩護！」
「是！」
老將軍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影像頓時消失不見。
楊洺在後面看到了，托馬斯中將那微微攥緊又不斷鬆開的拳頭。
顯然，這位中將承受的壓力，已經到了臨界點。
一連串的指令不斷從托馬斯中將的口中發出，周圍幾十個傳令兵都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
帝國五大戰鬥集群在深空之中上演著一場宛若舞台劇走位般的運動戰，火力充盈、防禦堅固，正面強攻的新聯邦艦團的艦船損耗速度已經明顯超過帝國主力艦團！
帝國戰艦群在緩緩後退，漸漸從被半包圍的態勢，轉化成只需要面對扇形敵軍艦群。
正當這時，戰場局勢再次出現變化。
左右兩翼的古埃爾聯盟、自由合眾國援軍，似乎得到了上面的強硬命令，兩家援軍突然開始猛攻，總數五艘無畏艦全力開火，將帝國左右翼艦團撕開了缺口！
托馬斯中將爆了句粗口，但他依舊冷靜下令，各處艦船開始迅速後退。
楊洺抱著胳膊站在後方。
他這時其實能做一點小事，比如號召帝國士兵英勇殺敵，這對帝國的戰力能有百分之一二的提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混的，在帝國普通士兵中的威望，比他在帝國社會面的號召力，還要強上幾分。
他發表個演講，然後跳幫搞一搞對方的一兩艘艦船，帝國戰艦群能減少許多壓力。
但他並不能這麼做。
第一，帝國軍部沒有對他提出明確的要求。
第二，帝國如果損耗大量艦船，軍事實力出現折損，符合他自身的利益。
現在楊洺的心底感情是複雜的。
他一面被當前這種死戰的氛圍所感染，骨子裡那名為漢頓的帝國軍人元素已經在燃燒；一面又要保持理智克制，思索著如何讓局勢朝更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去走。
其實，讓帝國的艦團與其他三家死戰，未嘗不是削弱帝國四大強國的好機會……
楊洺微微眯眼，心底的念頭逐漸活泛。
突然！
叮的一聲輕響，這艘指揮旗艦各處的儀器突然卡頓。
楊洺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托馬斯中將身前已經出現了一道苗條的身影，而指揮台的整個操作界面，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變得，更加簡潔。
突然出現的少女明顯是擬真投影，楊洺對此可是太熟悉了。
她扎著雙馬尾，渾身被服帖的白色金屬衣物包裹，脖頸上的項圈略有些顯眼。
這就是……理？
「完成接管。」
她的嗓音在周圍響起，抬起的右手對準了前方舷窗。
楊洺仿佛看到了，由這艘戰艦的指揮系統向外，整個帝國戰艦群被銀白色的光波覆蓋。
理扭頭看向托馬斯中將。
她有些無神的雙眼掃了眼楊洺，並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沒有律那般的靈動感。
「請制定戰略目標。」
「我艦團以最少傷亡撤退至後方區域，擊退敵軍，且對新聯邦艦團造成足夠的傷亡。」
「已確認。」
理轉過身去，右手緩緩抬起，指尖彌散出去的光點，都是一道道準確的指令。
幾乎瞬間，整個帝國戰鬥集群成了一個整體，每艘艦船的每個操作員，平均每三秒接受一個具體到摁哪個按鈕的指令。
原本邊緣還有些糟亂的帝國戰艦群，只用了不到兩分鐘，就完成了自我內斂。
帝國戰艦群還是在撤退，但撤退的過程變得更加兇猛。
因為撤退陣型，原本最高只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有效火力利用率，此刻已經飆升到了百分之九十。
新聯邦此刻已是不得不前沖。
兩側支援來的友軍，似乎也進入到了死戰的狀態。
帝國艦團開始有序地捨棄部分失去戰術價值的艦船，此前放出去的無人機群，開始在廣闊的戰場中神出鬼沒。
一場慘烈的深空對碰，就此拉開帷幕。
楊洺靜靜地注視著理的背影，許久未發一言。
……
帝國輸了。
準確來說，帝國在這場大會戰中，即將輸給了突然下場的古埃爾聯盟與自由合眾。
銀河系四大強國，其他三家聯手，就算強大如帝國，也沒辦法打贏這場『被動準備不足』的戰爭。
原本占據的十二星丟了四顆。
好在，這場慘烈的激戰，只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激戰落幕的節點，就是四大強國的援軍各自抵達戰場邊緣。
新聯邦一方趕來的援軍，已是明特城大半的防守力量，各地區的艦隊都在朝明特城聚集，以填補後方出現的巨大防禦漏洞。
自由合眾國與古埃爾聯盟又調動了數個主力艦團，投入到了這個星空絞肉機邊緣。
然而，他們看到帝國的援軍後，主動選擇了後退。
沒別的，帝國援軍實在有些嚇人。
軍部支援來了兩個完整的戰鬥集群，攜帶了三艘全新型號的無畏艦。
貴族私兵的戰艦群出現在援軍的右翼，雖然艦船雜牌較多、戰力不足，但三百米級以上的艦船數量突破了五千艘。
帝國附屬國的戰艦出現在援軍左翼，一群烏合之眾，但艦船數量在三千艘之上。
最要命的，還是在這些援軍之後，出現了一批渾身漆黑的戰艦，宛若從古代現身的幽靈，靜靜地注視著帝國之敵。
那是真正的『利維』艦團。
雖然數量不多，只有一千多艘，卻足以表達帝國要把這場戰爭打到底的堅定決心。
經過此前的激戰，帝國與新聯邦損失巨大，雙方援軍趕來後，他們都對戰勝彼此沒有足夠的信心，於是默契地全線後退。
但帝國確實是輸了。
主要是，帝國軍部收縮防線，準備應對三強國後續發難，新聯邦趁機收復了四顆行政星。
艦船與士兵損失方面，雙方其實五五開。
五大主力艦團直接被摧毀了四分之一的艦船，另有三成艦船需要進行維修，十二艘無畏艦，有四艘成了宇宙塵埃，兩艘需要拉回去大修。
損失四分之一艦船，就相當於損失四分之一的兵源，艦船上的救生艇和逃生艙，在這種烈度的戰爭中完全就是擺設。
盾艦與補給艦損失最為嚴重，火力艦負傷較多。
新聯邦那邊就比較慘了，兩個主力艦團打沒了番號和建制，開戰時候總數占優的他們，最終送出了七千艘戰艦的戰損。
好消息是，損失的艦船大部分都是來自雜牌軍和『封存重啟』的老艦。
壞消息是，他們需要維修的艦船並不多，損失數額約等於被摧毀數額。
古埃爾聯盟與自由合眾國各損失數百艘艦船，各自付出了數十近百萬士兵。
此戰剛落幕，銀河系的網絡世界直接沸騰。
大概的輿論風向是：
【帝國以一敵三雖敗猶榮，新聯邦人多勢眾損失慘重。】
當然，這種沸騰，影響不到星際之間的政治對抗，帝國的軍部與外交部開始活躍了起來，古埃爾聯盟與自由合眾國國內出現了大量質疑當局政府的聲音。
他們為什麼要參戰？
既然決定參戰了，為什麼還不能將帝國的遠征艦團全殲，結果只是打成了兩敗俱傷？
現在帝國已經將兩個國家視為敵人，後續如果新聯邦在這場戰爭中輸了，那他們兩家就必然要面對帝國的無敵艦團……
諸如此類，不一而論。
小半個銀河系真正亂成了一鍋粥。
……
帝國戰艦群旗艦。
一群將領的投影出現在艦橋各處，托著自己的軍帽靜靜佇立，低沉的哀樂在旁迴轉，悼念著此戰化成宇宙塵埃的帝國將士。
悼念活動後，沒有任何耽誤，托馬斯中將召開了軍事總結會議。
會上，各戰鬥集群指揮做了簡短的自我檢討，總結了在帝衛系統接管戰鬥之前，艦團在各方面出現的不足。
楊洺全程聽了下來，心底最多的感慨，還是帝國軍隊的『專業性』。
人類的戰爭中，科技含量越高，士兵自身信念與士氣，對戰局的影響也就越低。
帝國軍隊的戰鬥力，實在可怕。
「漢頓，你怎麼看？」
托馬斯中將突然點名，楊洺倒也沒怯場，沉吟幾聲，緩緩嘆了口氣：「此戰罪不在軍。」
幾位將軍各自嘆氣。
楊洺正色道：
「需要檢討的並不是各位，這一戰全程我都在旁觀，各位指揮之精準、我軍將士之英勇，我都看在了眼裡。
「問題是，古埃爾聯盟與自由合眾國，為什麼突然加入戰鬥？
「能看出，最開始他們也準備不足，戰鬥意志並不堅定，來的艦船數量也並沒有很誇張，很像是匆忙中作出的決斷，而不是與新聯邦早有預謀。
「戰鬥進行到中期時，這兩家為什麼又開始不顧傷亡開始猛攻？這有些說不過去，這未免太反常。」
有位老將軍嘆道：「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以一國之力，與其它三強國全面對抗。」
「此次我軍部常規戰力損耗嚴重，百分之三十的艦船需要維修修整，未來三個月，我們的兵力會出現明顯不足。」
「是啊，他們三家沆瀣一氣，不只是給了我們遠征巨大的壓力，也會對帝國全境形成較大的威脅，地方防衛部隊需要支援，各區域應急部隊也需要占據很大的資源。」
「我們難道要捨棄這八顆行政星嗎？那四顆行政星被對方奪走，後續必然會出現一系列關於掠奪令的負面影響，我們會在輿論話語權上陷入絕對的被動。」
托馬斯將軍道：「我們只討論軍事，各位做好防備對方偷襲的應對，等待上面給與命令。」
「利維艦團之前啟動了，各位看到了嗎？」
將軍們陷入了沉默。
楊洺問：「這有什麼忌諱嗎？」
「並沒有忌諱，」托馬斯中將正色道，「不用多管他們，我們按照自己的節奏去打，這次如果不是帝衛系統，這十二顆行政星，我們這次一顆都守不住。散會。」
帝衛。
楊洺眼前浮現出了那個馬尾辮少女的背影。
雖然這麼比較多少有點膚淺，但……還是自家的小律更漂亮一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