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先行者。』
楊洺只差一點就暴起發難，制住眼前這個老人。
但理智讓他克制，自己路上看到的那一排排高性能火力裝置，讓他選擇了冷靜。
楊洺保持著冷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仿佛是在反問這老人在說什麼。
他無法判斷，眼前這位老親王，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信息。
這個瞬間，他想到了帝國全境防衛系統曾經侵入過東風號，想到了這可能是一場訛詐，有其他先行者與帝國官方聯絡，試圖壓制他這個白色幽靈……等等。
其中最壞的一種情況，無非是第五個先行者成了法亞的寵兒，就是眼前這個掌握著帝國升維實驗室的老親王。
「你現在的表情，真的很不錯，這充分證明了，你是一個善于思考且理性克制的人。」
伊諾所長笑了聲，抬手拍了拍楊洺的胳膊。
他那原本沙啞的嗓音，此刻因為心情舒暢，也變得順滑了許多。
「你在疑惑我為什麼知道？這該怎麼跟伱解釋呢？因為帝國本來就該知道，你猜法亞的遊戲持續多久了？它是周期性的，平均一千個銀河年發生一次，每次都會產生大量的星際難民。
「你該不會覺得，真正掌控帝國的，就是那些醉生夢死的貴族吧？
「那樣帝國早就不復存在了。」
楊洺怔了下。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四號先行者在自由合眾國搞到了很多法亞的遊戲信息。
帝國存在幾萬年，必然是有相關機密封存的……
而且，帝國掌握的情報，必然是銀河系當前所有政體中最多、最詳細的！
楊洺突然釋然，又啞然失笑，雙眼中泛起了幾分迷茫，又迅速恢復清醒。
他自以為最大的秘密，在帝國面前竟然是透明的。
伊諾所長笑道：「這邊來吧，我們邊走邊聊，路很長，我想跟你說的也很多。」
楊洺點點頭，背起雙手跟在伊諾所長身後，問道：「帝國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嗎？」
「並沒有，」伊諾所長笑道，「當前來說，知道這件事的、知道先行者這個特殊存在的，只有我……是不是很驚訝？」
「嗯。」
伊諾所長緩聲道：
「因為這對帝國來說不算什麼，銀河系是法亞人的培養皿，法亞人的秘密太多、太多了。
「對於帝國來說，法亞的遊戲只是提供一批低廉的勞動力，補充一下人口，每次都會出現一系列的新聞，但這類新聞很快就會被人們忘卻。
「一千多個銀河標準年，這種跨度實在是太長了。
「而且，各陣營當局都會選擇壓下這個消息，不敢讓民眾知曉世界的真相，以及高維生命不斷干涉我們的事實，這不利於政體穩定。
「介意坐一下這種懸浮座椅嗎？我腿腳不太便利了。」
楊洺和伊諾所長坐在了類似懸浮輪椅的裝置中，飄過下方那繁忙且無聲的實驗室。
楊洺問：「陛下讓您用這個來勸我？」
「你太高看他了，」伊諾所長笑了聲，「他給了我一團古神的細胞，告訴我，這是你的軟肋。」
楊洺：……
「但我調取了你的資料，分析了你的動機，發現你最想要的並不是個人武力，而是帝國權勢。」
伊諾所長繼續道：
「或許在你打敗女武神之前，你會渴望這團細胞，但現在，你應該已經沒了女武神給你的壓力。
「這個是我在帝國全境防衛系統的資料庫中找到的部分信息。
「我本來還納悶，你對權勢的渴望源於什麼，然後就動用了一個空閒的超算群，檢索了帝國網絡備份，很快就找到了一些跟『溫室文明』相關信息。
「那個在明特城的二號先行者，還以為銀河系現有文明都是傻子。
「他才是傻子，那傢伙早就被控制新聯邦議會的那些老頭選中，利用他所謂的先見之明，去做一些他們以為有利於新聯邦的事。
「在帝國，擁有閱讀先行者相關資料權限的，總共不超過五個人，其他人並沒有關注到這裡罷了。
「尤其是我們可愛的皇帝陛下，他竟然讓我拿一團細胞威脅你，聰明如你，肯定會作出一副悲憤、痛失摯愛的表情，然後去找我這個侄子索要更多好處，對嗎？」
楊洺笑了聲。
這老頭會讀心術還是怎麼。
「我說謝爾曼家族選擇培養你，並不是皇帝陛下要培養你的意思。」
伊諾所長看向楊洺：
「你應該知道，謝爾曼家族這五個字的分量。」
「大概知道一些，」楊洺點點頭，「但我不理解，為什麼？」
「為什麼？呵呵呵。」
伊諾所長看向楊洺：「因為你利用自己的先見之明，幫帝國搞定了蟲災。」
楊洺輕輕皺眉。
就因為這個？
伊諾所長溫聲道：
「帝國全境防衛系統不是萬能的，帝國疆域太過廣闊，她只能干涉到存在網絡的行政星。
「帝國疆域很多角落都存在空洞，能讓這些老鼠鑽來鑽去。
「而且因為一些原因，我們無法高強度使用帝國全境防衛系統，這就導致，帝國此前真的在大衰退的邊緣。
「你憑一己之力化解了這個危機，讓帝國能繼續苟延殘喘，這難道還不夠嗎？」
楊洺苦笑道：「之前帝國也沒什麼表示，我還以為，做這件事的回報只有英雄這個名頭。」
「那是他們不懂你的價值，」伊諾所長笑了笑，「諾伊斯是你殺的？」
「是的。」
「你為什麼不回答這是陛下的命令？」
「沒什麼意義，」楊洺聳聳肩。
「家族敗類少幾個，對家族來說也挺好的，」伊諾所長溫聲說著，「你知道皇帝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激進嗎？」
楊洺立刻搖頭。
「他太無聊了。」
「無聊？」
「是的，他太無聊了，皇帝的位置最是能消磨人性。」
伊諾所長輕嘆了聲：
「所以我很尊重他，尊重每一任皇帝，他們的人生在登臨皇位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失去了其他可能性，因為他只能成為帝國的皇帝。
「你應該聽過一件事，每一任帝國皇帝，都是前任皇帝的子嗣中較為不起眼的存在。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謝爾曼家族真正優秀的人才，需要在皇帝看不到的位置，去掌控帝國的運轉。
「軍部是最重要的，其次是皇帝直接控制的軍團，後者擁有帝國三分之一的軍力，卻保持著對皇室的忠心耿耿，這是為什麼？因為每個環節都被我們家族牢牢掌控。
「然後就是這些機密研究所，每個研究所背後都有專門的族人監管。
「我親愛的皇帝侄子，在被帝國全境防衛系統刺激過之後，自尊心受損，就開始了他的折騰之路……讓他折騰吧，有我們看著，他不會折騰出太大的亂子。」
楊洺喃喃道：「皇權背後的強大家族。」
「好了，這些你可以後面去慢慢了解，你很快就能成為我們家族的編外成員，如果你願意的話。」
伊諾所長話鋒一轉：
「你對法亞文明了解多少？」
「不多，」楊洺道，「我跟他們有過幾次接觸吧，知道包裹銀河系的是一個法亞個體，我跟其中一個片段接觸過，聽到了他們說很多實驗項目，銀河系大概存在幾百個實驗項目……這些。」
伊諾所長扭頭看向楊洺，眼底帶著幾分疑惑。
「直接接觸？」
「嗯，」楊洺滿臉無辜，「就是跟他們類似精神交流，可能是因為我生命基底是古神生命體吧。」
「哦！這太不可思議了！」
伊諾所長身體側傾，瞪眼問著：
「你們交流了什麼？都是怎麼交流的？」
楊洺笑了笑，隱去了自己與女武神的糾葛，以及如何引出的法亞文明個體片段思維體，簡單說了他與法亞人的聊天。
實驗項目組之間互不干涉、思維片段、橫跨銀河系的龐大思維體……
伊諾所長聽的十分入神，時不時點頭或者發出一兩聲感慨。
「這簡直是奇蹟，你到底怎麼做到的，讓一個法亞人思維片段寧肯違規操作，也要與你交流。」
楊洺靦腆地笑著：「只是湊巧把那位老哥逼到了絕路。」
「真幸運，我們決定培養你而不是毀掉你，否則這將會讓我們喪失多少珍貴的信息。」
伊諾所長滿臉心有餘悸。
楊洺：……
感情，之前毀掉他可能性，還挺大？
他們這次找到了合適的話題，圍繞法亞文明甚至還展開了一點學術討論。
伊諾所長看楊洺時，目中除卻欣賞，還多了一些感慨。
「漢頓，你知道嗎？這裡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楊洺回頭看去，看到的是各處繁忙的人影，是那些他所不能理解的器械。
楊洺問：「探索升維之路？」
伊諾所長笑了聲：「可以說對，也可以說錯，準確來說，是探索原始人類物種升維的可能性。你剛才提到了，法亞人是思維飛升，你對思維飛升怎麼理解？」
「就是，思維體脫離身體生存，」楊洺仔細思考著，「既然思維飛升和機械飛升是對立的，那兩者的形式應該有明顯的不同。」
伊諾所長輕輕點頭，溫聲道：
「法亞文明的飛升，是集體性的。
「你應該知道空間蟲族的聯絡機制，高維微生物，跨越空間，利用量子效應進行直接交流。
「法亞文明在發展到四級文明的門檻時，也陷入了抉擇的難題。
「他們那時已經失去了人類的身體，進化成了你無法想像的形態，我們能知道的是，他們可以自由改變身體形狀，能進行跨恆星系的信息同步交流。」
楊洺在旁聽的入迷，心底浮現出了一些擬態生命的形態。
伊諾所長緩聲說道：
「他們是人類嗎？可以這麼認為，因為他們是在一個微小的行星發展出的人類文明。
「他們之前還有過更璀璨的人類文明，他們並不是人類文明的起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人類文明的一種可能性。
「經過了漫長歲月，可能是數億年的嘗試後，他們最終放棄了機械飛升，放棄了一直執著的本體飛升，轉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集體思維飛升。」
「集體？」楊洺問，「這是什麼意思？」
「賦予社會以思維，犧牲個體、聚合集體意志！」
伊諾所長雙眼迸發出了璀璨光亮：
「你能想像嗎？上萬億名人類將自己的身體，作為了這個集體思維的信息處理單位！他們將自己的意識和思維，上傳到了他們身體組成的網絡，最終聚合成了一個真正的整體，這簡直就是那個人類社會誕生出的思維！
「低維的集體成為了高維的個體，高維個體包含了這個集體，賦予了這個集體新的意義。
「這數百億人類意識共振形成的超級意識體，終於擺脫了維度的桎梏。
「你所說的法亞文明的個體，就是一個曾經極度複雜的人類文明，他們在藝術、文化等等領域都已經抵達了當前維度的極限，最終又捨棄了一切，去探索宇宙的本質。
「這樣的法亞文明，在我們的維度，本就是無敵的！」
「這有些瘋狂，」楊洺感覺自己腦子嗡嗡的。
所謂的法亞個體，本身就是一個文明？
「哈哈！」伊諾所長用力拍在楊洺肩上，「這就是法亞人的道路，集體思維飛升！」
「然後，」楊洺清醒地反問，「這跟帝星的升維實驗室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
伊諾所長笑道：
「法亞文明現在應該有三百到四百數量的高維個體，也就是說，曾經有相同數量的大星系團級人類文明，用法亞文明的方式，集體思維飛升，從而成為了法亞文明的一部分。
「每個高維個體掌握著一個大星系團，是因為他們擁有強大無比的算力，掌控著我們這個維度大星系團的所有能量。
「你覺得我們當前銀河系人類文明，有資格進階為法亞文明的一部分嗎？」
「當然沒有，」楊洺搖搖頭。
「這是必然的。」
伊諾所長笑道：
「法亞文明也不允許，因為銀河系大概在六千萬年前，已經誕生過了新法亞個體，這裡就成了法亞文明的試驗場。
「我們一直生活在法亞人的庇護下，但這個庇護也是一種囚籠，一種限制。
「最諷刺的是，法亞人限制了我們，卻要我們去探索新的可能性，也就是他們當年苦苦追求了幾億年都未能完成的，人類本體飛升試驗。」
楊洺奇道：「帝星的升維實驗室？」
「法亞人的實驗項目罷了。」
伊諾所長輕輕挑眉：
「在當前我們能觀測到的宇宙中，有幾百個星系團都是這種情況，銀河系只是一個試驗場。
「但法亞人的文明也並不是無敵的，高維世界的戰爭更加殘酷，他們在費盡心思尋找新的可能性，讓自身在有限的資源下，去獲得無限進化的可能。
「法亞的遊戲——溫室文明，帝星升維實驗室——本體飛升探索，都是為了這三個字——可能性。」
楊洺靠在座椅上，陷入了沉思，喃喃道：「歸根結底，一切我們感受到的災難，都起源於法亞文明對可能性的探索。」
「不要想這些，你要感激，」伊諾所長淡然道，「法亞人的庇護是我們文明能延續的前提，空間蟲族這種怪物般的種族，比我們的生命等級高了幾個量級……哦，對了，你知道古神生命體是什麼嗎？」
「什麼？」
伊諾所長露出了微笑：「人類。」
楊洺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人類？」
「是的，高維世界人類在三維物質界的投影，就是古神生命體。」
伊諾輕聲道：
「法亞人在高維嘗試製作的超級戰士，就是古神生命體，當它們消失在銀河系，只有一個可能……前線戰爭吃緊了。
「很奇妙對嗎？
「所以，我很納悶你是怎麼撐過的次級古神改造實驗，女武神我理解，基格羅夫拿自己的女兒跟法亞人做了交換，你，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楊洺：……
很神奇嗎？復活甲換的。
而且必然是有法亞人干涉了那場改造實驗。
不過，楊洺自然不能透露自己已經沒了復活甲這種事，只是回答了三個字：
「可能性。」
伊諾怔了下，隨後看楊洺的目光多了幾分『痴迷』。
他們已經抵達了這個圓球建築的邊緣，懸浮座椅緩緩落下，兩扇休息室的合金門出現在他們眼前。
「選擇吧，這是出於對你的尊重，」伊諾溫聲道，「你左手邊就是那團細胞，右手邊就是我的侄孫女……她很漂亮，就是性子有些冷淡，最難得的，是她自愛且自律，是我重點培養的家族成員。」
楊洺搖搖頭：「我其實沒得選。」
他徑直走向了右側的門戶。
「很明智，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我為你們準備了晚餐。」
伊諾這老頭露出了幾分狡黠的笑容：
「其實，左側門內根本沒有細胞，有的是高劑量的催眠氣體，我的團隊很尊重你，但對你的身體同樣無比渴望。」
楊洺額頭掛了幾道黑線。
他就知道！
邪惡的帝國，就不可能真的給他選擇！
上賊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