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卡子爵是個體面人。
他看外貌應該不過五十歲，中等身材略微發福，身上穿著看起來就挺名貴但已經有些脫毛的黑色毛皮大衣，頭上的禮帽已多了幾處無法拉起來的下陷。
子爵的一雙小眼在看人時總能炯炯有神，但現在，他表情略帶窘迫。
這處小酒館的幾個熟人，此前都不知道他有爵位在身。
他又要換個消遣的地方了。
這輛豪華低調的懸浮車，在低矮的建築群中緩緩駛過。
薩卡子爵看了眼空著的駕駛位，再三確定這是無人駕駛的載具，表情稍微放鬆了些；
但他看向副駕駛上坐著敲打投影屏的可愛女孩時，又忍不住皺眉。
辦這種見不得人的事都敢帶著小秘嗎？
就不怕有天被小秘背刺嗎？
這未免太不把帝國貴族法典當回事了……雖然在這窮鄉僻壤，也確實沒幾個人會當回事。
他道：「你就是……」
「您可以喊我輝。」
楊洺報了個假名：「姓氏要您允許後才能使用。」
他在懷中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薩卡子爵。
上面是中間介紹人給的識別信息，薩卡子爵看後，立刻將這張紙塞入口袋中，心虛地看了眼窗外。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家庭遇到了一些困難，我也不會鋌而走險做這種事。」
這個中年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但這位……」
他指了指026。
楊洺溫聲道：「您不用擔心，她是我貼身的助理和秘書，她對我是絕對忠誠的。」
026立刻扭頭過來，本來想『阿巴阿巴』幾聲的她，對薩卡子爵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該怎麼一句話打消子爵大人的顧慮？
026做到了。
「我是老闆一手養大的呢！」
薩卡子爵頓時驚訝地看向楊洺，楊洺則輕輕聳肩，表示這只是童養媳的那種類型。
「好吧，雖然這讓我感覺有些不太靠譜，但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們，」薩卡子爵輕輕呼了口氣。
「我相信您的品行與能力。」
楊洺微微點頭，誠懇地道：
「我很感謝您能為我提供一條捷徑，我的家人對我的期望，就是讓我能擁有一個體面的身份。我也很羨慕您這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
「高貴嗎？」
薩卡子爵不由得坐直了身體，肩膀也打開了些，苦笑道：
「迄今為止，這個名號帶給我的是噩夢、嘲笑，以及讓我無法承受的壓力……算了，不說這些了，本著對這件事負責的態度，我必須問你幾個問題。」
「當然。」
「伱的家庭住址是在哪？」
楊洺報上了漢頓家所在的行省、城市，但街道和門牌號做了改變。
這些是他故意留存的『信息點』。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薩卡子爵拿出他的入網終端，一隻鑲嵌了彩色貴金屬的直板，像模像樣地查了一陣，隨機問起了楊洺一些問題。
比如他家庭住址附近的環境、從小到大的成績如何、上的哪一所中學。
楊洺對答如流，信息沒有任何錯漏。
甚至不用律利用楊洺的眼鏡播放小抄。
一點基礎的準備罷了。
薩卡子爵逐漸打消了顧慮，他納悶道：「你家裡原本是做什麼的？」
「星際貿易，」楊洺道，「我出來謀求政治生涯。」
「你想從政？」
薩卡子爵輕笑了聲：
「這可真不是個好主意，你就算努力幾十年，也很難走出這顆行星。
「現如今的帝國政治，你生在哪兒就決定了一切，並不是一個貴族的虛無身份能扭轉的……你可要想清楚，在這裡成為貴族，還是由我這個落魄貴族分封下去的騎士，就代表你只有在這個行省才能獲得貴族的相應特權。
「這裡已經沒什麼活力了，有能力的人都已經搬走了。
「而且必須說清楚的是，我沒有任何可以幫你的人脈，你只能在我這裡得到一個『窩囊子爵的私生子』這樣的榮譽稱號。」
薩卡子爵試圖表現幽默，表情也比剛才放鬆很多。
「當然，如果你覺得這是榮譽的話。」
「這自然是榮譽，」楊洺緩聲道，「地區之間的發展不均，已經成為制約帝國發展的關鍵因素，我想挑戰下自己，不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也想為這個國家作出自己的貢獻。」
薩卡子爵豎起一根食指：「中等的騙子經常把人生價值和成功才有意義掛在嘴邊，高等的騙子總是打出為國為民的幌子，你好像兩個都沾了。」
楊洺：……
這位帝國子爵還挺好玩。
「我真的是想干出一番事業，」楊洺認真地強調著。
「幹事業就幹事業，不必非要與家國情懷聯繫到一起，」薩卡子爵撇嘴說著，「好了，我對你的拷問到此結束。」
他主動伸出了右手。
「我需要錢財，你需要爵位，我們這是一筆公平但不合法的買賣，我親愛的私生子。」
「是的，我不負責任的父親大人。」
楊洺伸手與薩卡用力握了握。
一旁026已順手完成了對薩卡子爵的轉帳。
叮叮！
薩卡子爵的入網終端輕輕震動，他拿出來掃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楊洺。
「這麼多嗎？中間人不是說生意總價是六百萬？」
楊洺納悶道：「六百萬不是定金嗎？」
026眨了眨眼，心虛地嘀咕道：「老闆，是先付定金嗎？我以為沒多少，就給薩卡子爵都轉過去了。」
沒……
薩卡子爵臉色有些發黑。
瑪德，帝國現在怎麼冒出了這麼多資本寡頭！
帝國幣雖然不如聯邦幣保值，但在這種不發達地區，六百萬帝國幣也是相當大的一筆巨款了，足以讓自己餘生維持貴族的基本體面，更何況現在轉過來的遠不止六百萬！
好傢夥，一個助理就能……
利維·謝爾曼在上，帝國真該發起資本剿滅之戰了！
026忙道：「子爵您看，是不是把定金之外的部分……」
「哦，不用擔心！」
薩卡子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起了入網終端。
「我保證這件事可以順利進行，不過接下來，你要聽我安排，先在我家住一到兩個月，這樣能打消他們的疑慮，還有，這件事只有我們三個知曉……實際上，我是想只有我們兩個知曉……總之，我也是承受很大壓力的。」
很大的壓力？
這個楊洺自然是理解的。
帝國法典明令禁止爵位買賣，這種事就相當於貴族特有的違禁盈利手段，一旦被發現，世襲的爵位都有可能不保，更要面臨超高額的罰款。
不過，讓楊洺沒想到的是……
在他安排026在這座灰沉的城市住下，換上了一身大學生常用裝束，跟著薩卡子爵抵達他那已經近乎荒草叢生的莊園、外皮脫落小半的別墅之後，楊洺才直觀了解到薩卡子爵的壓力。
「黛麗，首先我是愛你的。
「我對你有著無與倫比的愛意，我們互相扶持度過了二十年的婚姻，你辛苦操持家裡還為我生育了兩個兒女，我對你無比尊敬，像是對我自己母親那樣尊敬。
「是的，我沒能給你富足的生活，因為我背負的頭銜，我們經常遭受其他人的排擠和嘲笑。
「但黛麗，我今後會加倍的愛你，給你創造更好的生活，讓你和孩子都過上好日子。」
薩卡子爵深情款款地看著那位穿著長裙的中年麗人。
子爵夫人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她面容陰暗，不敢去看楊洺，只是眼眶漸漸濕潤。
薩卡子爵嘆了口氣：「是的，這是我的私生子，他叫……小輝，你能接受他的對嗎？」
黛麗夫人扭頭看向窗外，纖瘦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讓自己倚靠在了廚房的灶台旁。
她顫聲道：「我們說過的，背叛是不被允許……」
噗通。
薩卡子爵雙腿一彎跪了下去。
黛麗夫人頓時有些慌神，連忙向前攙扶：「不要這樣戈多伊！你是帝國的世襲子爵！你先起來，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這件事！」
「原諒我，黛麗，」薩卡子爵沉聲說著，喉結也在輕輕顫抖，「這是我認識你之前的風流債，我沒有背叛你，只是這孩子過的實在太過悲慘，所以不得已……」
「你先起來！這是不被允許的！他多大了？」
「十八歲。」
「我們結婚二十年了，戈多伊。」
「我其實忘記他多大了，」薩卡子爵低聲說著，「這讓我有些尷尬。」
楊洺主動開口：「我今年二十三歲了，夫人。」
「哦，」黛麗夫人還是不敢看楊洺，只是抬手扶著額頭，「我需要安靜一下，抱歉，我可能有些失禮，但是發生這種事，我一時間確實無法接受，抱歉。」
她低頭朝著一樓的臥室走去。
薩卡子爵連忙在後面跟上，不顧黛麗夫人反對，一同進了臥室並關上了房門。
楊洺挑了挑眉，打量著這裡那講究但有些老派的裝修。
別墅裡面沒有傭人，但各處打理的十分整潔，廚房的窗邊擺滿了花盆；莊園看著雖然有些雜亂，幾處花圃卻修整的十分用心。
莊園左右是有些老舊的兩座居民樓，不遠處的交通樞紐站也是半廢棄的狀態。
整座城市其實都是在半廢棄的狀態。
過了沒幾分鐘，薩卡子爵推門而出，然後帶著笑容、慢慢拉上了臥室門，扭頭對楊洺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最大的難關已經過去了。」
薩卡子爵長舒了一口氣。
楊洺想到了這位子爵大人剛才的一跪，還有帝國這濃厚的貴族氛圍，也忍不住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
輝·薩卡。
這是楊洺當前的化名。
他的證件已經準備妥當，接下來還要過『親子鑑定』、『貴族審議會』兩個難關。
薩卡子爵會去想辦法搞來他子女的毛髮，那兩個楊洺名義上的弟弟妹妹，正在貴族寄宿學校讀書，他們之中會有一個要繼承薩卡子爵的爵位，成為下一個只有封號沒有封地的世襲貴族。
夜幕降臨時，楊洺靜靜地躺在二樓的客房中，輕輕敲了下眼鏡的邊框。
一隻小巧的投影出現在他眼前，快速划過一連串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已被律標紅：
【老闆，網絡上突然開始流傳白色幽靈是女武神的兒子這個話題，並將矛頭直指帝國搞人體基因實驗。
【我最初懷疑是帝國內部出現了泄密事件，但追蹤下來發現，這是新聯邦境內發起的網絡攻擊，手法跟之前擴散那幾條先行者的關鍵詞如出一轍。
【您的競爭對手應該是懷疑白色幽靈是先行者，而且得到了其他的場外信息。】
楊洺略微思忖，很快面露恍然。
正如對方對星空寡婦米米莉印象深刻，對方知曉帝國史詩小隊副本的大BOSS性感女武神，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這麼說，幾個參加二次考核的文明，之前經歷的《深淵》版本其實是一致的？
楊洺想了想，給律回了條信息。
他本打算讓律阻斷這條消息的傳播，但字打了一半，楊洺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這不是剛好成全了他？
把這條消息擴散出去，不就能樹立起白色幽靈是帝國生化實驗受害者的形象？
這種形象有什麼壞處嗎？
楊洺仔細推敲，隨後啞然失笑。
八卦新聞，往往具有良好的傳播性，白色幽靈也該逐步展露他的『真面目』了。
【讓這條信息傳播，引導民眾對白色幽靈的同情，扭轉裡面關於白色幽靈失控暴走的描述。比如說，白色幽靈失控前會選擇自爆。】
【好的老闆。您進行的還順利嗎？】
【當前是順利的，薩卡子爵還算靠譜。】
【用不用我挾持他一個子女？】
【暫時沒有這個必要，把這當做一筆生意，純粹一些。不過，全程盯緊他們一家的行動。】
【是。】
楊洺耳尖輕輕顫動，聽到了門外似有若無、故意放輕的腳步聲。
他敲了敲眼鏡框，眼鏡頓時恢復普通。
咚、咚咚。
敲門聲十分溫柔。
「來了！」
楊洺招呼著，起身套上短袖，拉開了臥室門。
眼前沒人，但低頭能看到一張方凳，方凳上擺著一隻托盤，上面有兩份冒著熱氣的主食，以及幾碟葷素搭配的菜餚。
楊洺看向走廊方向，還能看到子爵夫人快步離開的背影。
看這菜色，味道應該不錯。
(本章完)